這曹操,當真是打得好算盤,亦或者說,是提得一手好條件啊。
荊州刺史、江夏太守兩個職位都要了,武陵太守的職位肯定是高順的也只能是高順的,那么朝廷可操作的余地就只剩下一個南郡了,那關羽的這一仗,倒像是給他打的了。
再加上,南陽太守任峻,雖然是天子所任命的,但不得不說當時任命任峻的時候主要考慮的是安穩軍心,那時候天子畢竟才剛剛親政么,這任峻可是曹操一手提拔起來的,眼下這個節骨眼上,曹操自然不會再追究任峻的“背叛”,反而會傾力拉攏,任峻本人也無論怎么算都算不做天子嫡系。
那這荊州到底算天子的還是算曹操的呢?
但是也不得不說,曹操的這個提議是真的合適。
曹彰雖然毫無資歷,但作為曹操嫡子,當一個兩千石的太守雖然也是過蒙拔擢,但其實也并沒什么不妥,畢竟江夏名義上是郡,但實際人口并不比一個大一點的縣人多,有國淵輔佐,治理江夏綽綽有余,一個孫賁女婿的身份足以讓孫權惡心得要死。
而荊州這個地方,非文韜武略的重臣不足以坐鎮,甚至劉備和楊彪都不行,南郡的那些世家,該拉攏得拉攏,但該收拾也要收拾,這倆人太柔了,也太重名望了,有點鎮不住。
客觀來說,確實是沒有比程昱更合適的人了。
按說,曹操的這一手安排荀彧應該極力反對才是,可如果反對,這豈不是成了因黨爭而廢國事?
“若是讓仲德去荊州,兗州之事又要托付給何人呢?”
“如今兗州諸事已定,連年的旱災、蝗災也已經過去了,兗州之事,就由尚書臺另則一能臣便是。”
這話,其實有兩層意思,一層是,咱們拿兗州換荊州,讓程昱當荊州刺史,換一個天子嫡系的兗州刺史作為政治交易,這兗州的重要性比荊州可大多了吧?況且那荊州還有荊南三郡在孫策的手里呢。
當然也可以理解成,兗州作為曹操的起家之地,根基所在,經營了這么多年上上下下都已經被他經營得宛如鐵桶一般,再加上曹操現在假節鉞,依然總督官渡戰事,都督青、兗、冀三洲之兵事,誰來當這個兗州刺史,難道還能把天給翻過來不成?
荀彧自然聽懂了崔琰的這兩層意思,而此事著實是有些事關重大,最終的決定權肯定是天子來做的,他一時也沒想好自己要怎么和天子說,甚至他自己也拿不出一個傾向和態度。
而相比于曹操的這個提議,管寧等一眾師出于鄭玄的弟子居然肯出仕于曹操,能出仕于魏公府,這才是真正的大事。
說真的要是哪天曹操突然給鄭玄立碑正名,荀彧都不會感到奇怪了,所謂的魏國公府,和尚書臺現在在用人的問題上可真的已經是兩條線了。
曹操與天子的合作蜜月期,結束了。
饒是荀彧也不得不承認,這天下朝廷如果真的還有大敵的話,那就真的是曹操,十個孫策呂布也比不上。
說來也是因果循環,想當年,天子作為曹操的傀儡,也是出招不斷,搞得曹操狼狽不已,只能一直憋屈得挨揍。
現如今天子與曹操的勢力實力都已發生了逆轉,真要是打起來,曹操的勝率絕對不會超過一成,但曹操卻開始頻繁出招了。
現在天子才是天下的主人,天子也害怕把自己的這個天下給打爛了啊!天子也要維穩啊!
為了天下的穩定,卻是天子反而天子要向曹操妥協了啊!
回到家,荀彧又跟荀悅說起了此事,荀悅的想法倒是與荀彧也差不多,而且道:“此前你也說了,咱們要學會自己成長,為天子分憂,你說此事……換了天子的話,天子會怎么做呢?”
荀彧道:“以我對天子的了解,天子絕不會因黨爭而廢國事,曹彰之事且不去說,就說這荊州刺史一職,除程昱之外又還有誰能這么合適么?”
荀悅點頭,而后道:“這是自然的,只是以天子之能,一定會通過巧妙的安排,化解魏公的這一招數,甚至有可能讓魏公偷雞不成蝕把米。”
“正是,天子謀劃向來如此。”
“嗯……正是如此,按正常來說,天子若是首肯魏公之議,那么南郡太守之職,與這個兗州刺史之職,就是咱們反擊的關鍵,然而現在荊州既已光復,著實也沒有必要再將江陵作為荊州治所了,說不定程昱會直接將治所遷到夏口。”
荀彧補充道:“他不會遷到夏口的,他只會將治所遷回宛城,那任峻原本就是魏公的人,如此,怕是連南陽也要重歸于魏公治下了,至于南郡,若是不派個重臣來當太守,國淵和完全可以仗著程昱的支持以戰事為由,源源不斷的從南郡抽血,就像此前劉表在南郡抽長沙的血一樣,如此用不了三兩年,南郡與江夏的政治地位也就倒轉了。”
“兗州就更不用說了,不管是誰來當這個兗州刺史,哪怕是皇叔、太尉、你我,也依然不可能對兗州做任何事,真的就只剩下監察之權了,這一環套著一環,頗為高明啊。”
“呵呵,真不愧是魏公,用謀用計,端得是老辣,這手筆,倒是與奉孝大不相同,不像是他做的謀劃。”
“嗯……所以這幾處兩千石的位置上,魏公都已經算計得頗為周全了,如果是天子的話……”
“其實,也未必需要從南郡太守、兗州刺史這兩個職位上想法破解,跟隨了天子這么久,我或多或少的也有了一點心得,尤其是我按照仲謀所說,將天子用計與言行進行了摘要或是整理之后,倒是也發現了一些規律。”
“哦?”
“天子用計,喜歡從不起眼的小處去著手,用看一些看似毫無關系的事情,通過某種契機進行聯動,最終卻能以小治大,以達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所以……如果是天子的話,他的眼光也一定不會放在南郡太守、以及兗州刺史這兩個重職之上。”
“嗯……你說得有道理,可是,天子會怎么做呢?”
兩人正說著,就又聽門房來報,送上了拜帖,說是尚書劉曄正在書房等候。
這個劉曄是尚書臺的尚書,而且專思工程建設方向,嗯……也就是后世的工部尚書,算是荀彧的重要副手,此人要來自然是工作上的事情,荀彧也不好不見。
一見面,劉曄就哭訴道:“兩位令君,天子又給我下了一道深意極深的命令,我……我悟不出來,天子好像很生氣,還讓我滾,兩位令君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二荀聞言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對方眼中的一抹小興奮。
“子楊休要驚慌,快進來坐,正好,我們二人約了仲達晚上一塊吃火鍋,算算時間他應該也差不多快要到了吧,有什么事,一會兒咱們吃火鍋的時候說。”
劉曄一聽,也是放下了心來,司馬懿是現在朝中最了解天子的近臣,有此人在,再加上二荀,想必也一定可以分析出天子此策中所包含的深意……吧。
過了一會兒,司馬懿果然如約而至,而且還自帶了一點老驢肉過來下鍋子,吃火鍋涮驢肉,也就是他們河內人有這癖好,恨不得頓頓都吃驢。
“仲達來了?快坐快坐,今天還真的有一件事是跟你有關,本來是一件事,現在變兩件事了。”
“哦?跟我有關?”
“這事兒,就讓子楊來說吧。”
然后劉曄就將今天在宮中劉協與他的對話復述了一遍。
“整個洛陽舊址,都變成新皇宮?還要求北宮一定要比南宮大得多,至少占據八成以上?這……”
這事兒還真跟他有關,畢竟他是河南尹么。
況且他爹還是洛陽令呢,這就離譜,現在,洛陽都特么要沒了!
“此事,天子肯定是另有深意的了,天下人都知道天子愛民,務實,對自己的私人問題從來都看的很輕,新皇宮建得這么大,不可能是為了勞民傷財。”
“當然,目前天子只是提出了這樣一個概念,就連新的設計圖紙也沒有畫,目前咱們肯定是沒法因此而推倒天子的深意了,不過我比較在意的,反而是天子對你的訓斥。”
荀彧和荀悅聞言也是點頭,道:“天子的脾氣向來都是很不錯的,親政以來對咱們這些人也從來都是很客氣,你明明沒做什么,卻罵你,這很不合理。”
“兩位令君呢?另一件事又是什么?”
然后荀彧和荀悅又復述了一遍今天見崔琰的那些內容。
“原來如此……魏公在冀州的勢力膨脹得這么快么?”
荀彧道:“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畢竟他是魏公,即便是從法理的角度上來講,凡是發生在魏郡的事兒都是他自己的家事,他本人又錄尚書事,何況還假黃鉞,也就是說他在冀州做的所有事都可以一言而決,不需要上報尚書臺的,冀州那邊,或許要問過校事府了吧。”
荀悅吐槽道:“校事府也沒有用,天子用人氣度恢弘,自校事府易手之后,應該是真的已經不再監視朝中群臣了,退一萬步說那校事府畢竟是魏公建的,此前又一直在奉孝的手中管著,用校事府來監督魏公,這事兒聽著就不怎么靠譜。”
司馬懿卻道:“我同意你們說的,天子絕不會因黨爭而廢國事的論斷,天子就是這樣的人,所以程昱去荊州之事,大概率不會被阻止,然而一直以來雖然天子對魏公并未有任何的鉗制,見面時更是禮遇有加,但咱們都知道,天子對魏公的忌憚和重視,是遠在孫策、呂布之上的。”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
可不是么,天子在并州時除了這條軍略之外,一連出了兩條政策,都是針對魏公的,現在兩個多月過去了,魏公應該也反應過味兒來了吧?
所以魏公才在冀州不惜大肆啟用鄭玄的弟子啊!
就聽司馬懿侃侃而談道:“天子有決勝于千里之外,料敵于先之能,咱們也無需過于憂慮,說不定此事,都在天子的預料之中呢,所以,天子今日訓斥子楊,應該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不要腦補。為什么不要咱們腦補呢?說明時機不對啊。”
荀彧聞言,卻是苦笑著認同地點頭道:“如果是這樣,此策便應該是沖著魏公去的了,畢竟,咱們漢臣與魏臣之間本來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如果咱們解析得太早,難保魏公那邊會事先知道,做出防范,反而壞了天子大事。”
“是了是了,應該就是如此了。”
“那么,天子的這個時機,又是什么呢?”
“恐怕……指的就是以程昱任荊州刺史之事吧?以天子之能,說不定早就已經算到此事了。”
卻見一直最懵的劉曄突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這兩件事完全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啊。”
“此話怎講?”
“其實天子給了我詔令之后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目前,咱們還看不出天子到底有什么深意,但是,無論如何,如此浩大的工程量,所耗費的人力、物力,一定都是天文數字,到時候,尚書臺肯定是要設立專人、專職來負責此事的吧?這在洛陽建新皇宮,這人力物力從哪去調用合適呢?”
荀彧聞言眼睛卻是一亮,道:“我明白了,洛陽新造皇宮,不但要填充人口,所耗財力也大,南陽已經被折騰的差不多了,何況河南徙陵,用的也都是南陽人,你們說這物料,還能從哪來?”
“河內、河東剛打過大仗,最后的一支兵馬也給云長帶走了,那就只有……”
“兗州!”四人異口同聲地道。
“是了是了,這么一想問題就通徹了啊,此次程昱去了荊州,借修建宮殿之名,朝廷完全可以往兗州派去大量的議郎,如果這刺史再是咱們的人……”
“那,就真是用兗州換荊州了。”
荀彧聞言一錘定音道:“此事可行,仲豫,咱們好好商量商量,具體怎么做吧,爭取明日去見天機子的時候,就直接列個條陳出來,不能什么事都讓天子費心,親自去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