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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莊園經濟與上層建筑(7.5K)

  “老先生是木匠?”

  “是,老朽已經做了四十多年的木匠了。”

  劉協笑笑,指著老頭手中的木棍一樣的東西道:“老先生能把您做的東西給我看一眼么?”

  “啊?”

  老頭這才注意到,剛剛天子來的時候太緊張,手里干活用的匠刀居然還在手里攥著,卻是著實嚇了一身的冷汗。

  他離天子的距離這么近,這要是人家拿自己當刺客給宰了,喊冤都沒地方喊去。

  “陛,陛下請御覽,這是我給農車上坐的輪軸。”

  劉協哈哈大笑著接過來道:“你這個租客對東家還真是維護,朕又不是沒上過戰場,箭桿還能認不出來么?”

  然后就看到老頭兒和其他所有的工匠就全都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發抖了。

  “都起來吧,本朝以來雖然禁止民間私藏弓弩鎧甲,但其實出了洛陽城,這法律早就已經沒人遵守了,這陳家堡壘光望樓就這么多,若說他們家連弓箭都沒有,這豈不是在騙傻子么?怎么,朕看上去很像傻子?”

  陳家眾人這下更不敢說話了,各個都抖如篩糠。

  劉協將箭桿放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遞給關羽:“云長你來看看,這箭桿做得怎么樣?”

  “長短合適,軟硬適中,重量也對,我看這箭桿連校直都不用,可以直接上漆了,老先生的手藝很高啊。”

  “是啊,老先生的手藝確實是不錯,你知道么,我以前一直以為箭矢的成本大頭在箭頭,還是最近才知道,這箭桿的制作才是真正的難題,這東西用整根木頭削制而成,若是沒有十幾年的經驗,光是將這東西削直,就已經是極難極難的了,更別提在削制過程中還要考慮重量,長短,尤其是掌握不同的木材在制作同一批箭桿時保持他們重量一致的哈,對于箭桿粗細的把握實在是非巧手不可為啊,如老先生這般手藝,在河南尹新成立的軍械局里,這能評一個六級工匠了吧。”

  荀悅在一旁接話道:“僅以這根箭桿來看,綽綽有余。”

  “我沒記錯的話,六級工匠,尚書臺給的政策應該是按照兩百石小吏的待遇來算的吧,如果是外地人,拖家帶口的不方便,可以按人才引進的政策,安頓其直系親屬的工作,直系親屬在六口以上的,還可以在河南尹分一塊五十畝左右的上好良田,這事兒我印象挺深,八級工匠制,是我親自命令糜竺辦的,老人家,這政策,你知,還是不知?陳家人跟你說過么?”

  “回陛下的話,這事兒我……我其實是知道的。”

  “真知道?”

  “真知道,聽鄉親們跟我提過,荀大人為官親民,朝廷有什么好的政策下發,都會大張旗鼓的四處宣揚,生怕我等百姓不知道,此地離平輿又近,這事兒陳家就算是想瞞也不可能瞞得住,也多虧了陛下仁德,今年以來,老朽在這陳家的待遇也變得更好了,每個月有三天,可以跟主家領肉吃。”

  “哦?這可就奇了怪了,明明放著吏戶的機會不轉,寧愿做個租客,這可實在是讓我想不通了,老人家能否說明一下您這樣選擇的理由呢?”

  “回陛下話,一來,老朽今年土埋半截,實在是已不知還有多久可活,您讓我拖家帶口去河南尹生活,這實在是沒有那個心氣兒了,再說老朽在陳家也生活了近十年,已經習慣了,家中的幾個兒子女婿現在也都在陳家做工,我那大兒子甚至還娶了陳氏庶女為妻。再說實不相瞞,老朽在這作坊中也是一個工頭,我若是真的走了,這邊的好多活兒就都耽誤了,一來是不忍對主家相棄,二來,這作坊中大多都是老朽的鄉親,我那還帶著六個徒弟,其中一個還是我的孫女婿,我若是走了,他們也不好繼續生活。這作坊上的事,一個蘿卜一個坑,可以說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老朽,實在是走不開啊!”

  劉協想了想,卻是恍然大悟了一下道:“這么說我就明白了,其實這根源在于這莊園經濟的生產模式。嗯,看來,是朕將問題想的簡單了啊。”

  說著,劉協卻是深深地嘆息了一聲,一時間,居然頗有沮喪之感。

  明白了,這下他全都明白了,這老頭兒的一番話,真的讓劉協有一種撥云見日之感覺,好多事兒一下子他就全都想通了。

  怪不得這些個豪強居然有這么大的膽子,二百年前敢跟劉秀呲牙,今時今日,面對我這樣一個三興之主卻也依然有膽子刺殺荀攸這樣的一位天下重臣。

  這還真不是一句膽大包天就能解釋得了的,說白了,也是不得已,畢竟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在東漢,他相信不會有人對這句話的理解可以比他更深。

  說到底東漢的制度傳承自西漢,尤其是鹽鐵專營制度更幾乎是漢武帝專屬,自武帝之后這條政策就越來越執行不下去,如王莽更是因此而丟掉江山性命,因為最核心的原因,在于社會的下層經濟基礎已經徹底的變了,王莽他錯就錯在只考慮了上層建筑的設計而忽略了這個經濟基礎,一個不符合經濟基礎的上層建筑除了倒塌之外沒有其他可能。

  西漢時期,尤其是西漢早期,整個國家都被打爛了,貴族階級被整體的打掉,加上人口因連年征戰和暴秦暴政確實是稀少,導致整個社會的經濟結構完全是垂直的,即官府,自耕農,就這兩級,那會兒也沒什么豪強大族,老百姓幾乎人人都有一塊不小的田產,這是個地地道道的小農經濟模型,老百姓人人都是貨真價實的小農。

  然而到了西漢中晚期豪強并起,尤其到了東漢以后,因為豪強大族的崛起,國家徹底進入到了豪強社會,莊園經濟已經徹底取代了小農經濟。

  通過陳家的觀察來看,這所謂的陳家堡壘,其實就是個完整的鄉鎮結構,它的經濟幾乎可以說是完全獨立的了,如果有一天這座堡壘的人再也無法出去,外面的人也無法進來,那么,很大概率上,這些人的生活并不會受到什么影響。

  這樣的內部小循環經濟既堅強又脆弱,因為其經濟小循環的特性,這里的每個人都是被嚴重綁定的,他的社會關系與整個堡壘息息相關,如這個老木匠一樣,在他的全家老小都已經深深的被綁定在了陳家這個大莊園里,他走不了,朝廷也沒有能力為了他一個人,把他全部的社會關系都給搬遷到河南尹去。

  這莊園在天下大亂的時候豎起了高高的城墻成為堡壘,難道在天下太平,它沒有高墻的時候,就不是一座橫亙在朝廷與百姓之間,一個幾乎牢不可破的堡壘了么?

  如此說來,為什么魏晉時期會有桃花源記這樣的文學名篇傳世也就不難理解了,那個所謂的桃花源,是真的符合時代背景啊!

  這樣的一個莊園,到底有多少土地,到底有多少財產,到底有多少的隱蔽人口,主政官當然是很難查證的,如果如陳家這樣,朝中有人在當將軍,上一代有陳藩這樣大名鼎鼎名垂青史的“賢臣”,地方官管個屁啊!這也就是荀攸來頭太大,換個人當汝南太守跟人家說得上話么?那倒確實反倒不會發生刺殺這樣的事了。

  深想一層,這樣的莊園經濟如果在多一點,陳家這樣的莊園規模再大一點,假設普通自耕農的生存空間被壓榨為零,那么,朝廷對這個國家的實際掌控力,差不多也就該清零了,所以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晉朝時期,即使是經過了什么八王之亂永嘉之亂以及各種亂七八糟的亂之后,晉朝無論國力還是軍力其實都遠超漢趙數十倍,其禁軍質量之高,許多老兵甚至還參加過滅吳之戰,裝備之精良更遠非胡擄蠻夷所能相比,怎么這國家滅亡時卻是那么的摧枯拉朽了。

  一個國家的強大與否從來也不在于他的國力,而在于其執政政府所能調用的力量。

  然而這樣的莊園經濟要說脆弱,卻也是真的脆弱,畢竟這種循環的內生經濟,牽一發而動全身是真實的,莫說大規模的鹽鐵專營、合營,哪塊稍微動一點,都有可能破壞這微小的經濟循環系統,比如這陳家很有可能就只有幾個或者幾十個高手木匠,這點木匠們一旦跳槽,這個莊園可能就做不了復雜的木匠活了,這就必然會影響鐵匠,進而導致莊園內部的經濟循環不暢。

  更嚴重點,當鹽鐵專營后由國家通過規模效益所生產出來的產品,如果其銷售的價格已經低過或是接近了這樣的小莊園的生產成本時,莊園經濟就會崩潰,如陳家這樣的豪強就無法繼續維持自己的地位,而對于那些受雇于陳家,生活在莊園里和莊園周邊的普通百姓來說,也未必就是好事。

  所以這也逼著他們反對鹽田專營,以及上記的主要原因,鹽鐵專營實際上就是在摧毀莊園經濟,就連那些受莊園經濟所剝削的租客也一樣會發自內心的維護他們的主家,頗有一種經濟危機之下打工人與資本家同舟共濟的感覺。

  反對上記工作同樣也是一樣的道理,劉協這一朝只會比劉秀時代反抗的更激烈,因為劉協是擺明了要收財產稅的,上計工作越是詳細,他們要繳納的稅賦也就越多,而繳稅實際上就是在增加莊園經濟的生產成本。

  而增加生產成本,對于一個公司來說,損失的可能也不止是老板的荷包,更大的可能是整個公司的破產,而在東漢,莊園經濟的破產很可能帶來的結果就是其主的家破人亡。

  這個道理那些豪強大族就算不懂,但也不妨礙他們本能的做出選擇。所以,即使面對是劉秀、以及自己這樣威望厚重的,名為中興實同開創的帝王,他們也同樣會勇敢的舉起反旗。

  所以……莫非這所謂的改革根本就是無根之木,注定行不通的么?

  上層建筑主動去適配下層經濟基礎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么?

  可是再一想,還是不對啊,如果說上層建筑必須適配底層的生產關系,那先進的生產關系必然取締落后的生產關系,這不也同樣是鐵律么?

  然而結果呢?貌似莊園經濟這東西也就在東漢至魏晉時期流行過啊,劉協雖然不懂歷史,但是在他印象里的古代社會,可不是莊園模式的啊。

  最起碼,他好歹也是看過水滸傳的,水滸傳里的鎮關西作為屠戶,也是因為要擺攤去市集賣肉,所以才被兇惡的軍官碰瓷活活打死的。

  起碼那些古代的酒樓啊,客棧啊什么的,在莊園經濟的模式下是不可能繁榮起來的。

  好像……水滸傳里的世界是另一種經濟模式?

  水滸傳是宋朝的事兒,不對,那是明朝,說的是明朝的風土人情,那么為什么,至少在明朝的時候,莊園經濟就沒有了生存的土壤呢?

  這個下層經濟基礎到底是什么情況啊,難道說,我馬大爺的理論是錯的?

  不可能啊,質疑馬大爺的理論這整本書都是要404的啊,狗逼作者喝了幾斤假酒啊敢胡說這個誤人子弟。

  于是當一下午溜達完了之后,劉協在回到原本屬于陳倘的房間里之后,卻是依然不肯見陳倘等陳氏族人,抱著疑惑的心情,只管他們要了些酒水小菜,而后將關羽都給趕出去,只留下李典和荀悅兩個人留在了自己屋里,在他們兩人面前各拜了一個杯子,而后親自為兩個人斟酒。

  荀悅倒是還好,畢竟他屬于近臣,而且荀彧榮退之后他很自然的就成為了當朝潁川派的領袖,繼承了絕大部分荀彧的政治遺產,已是朝中曹操和劉備之后緊隨其后的天下重臣,就連楊彪和賈詡都要稍稍往后退一退,加上前幾天剛跟天子宿醉過一場,面對天子的親自斟酒,了解天子性格的他倒是也還算鎮定,只是恭敬地站起來低頭表示不敢。

  李典可就真的是受寵若驚了,接過手中酒杯的時候手都是抖的,還沒等喝,天子的第一句話就把李典的酒杯都嚇得掉在了地上。

  “曼成啊,你們李家的規模,應該比這陳家還要大上不少吧。”

  一句話,就把李典嚇得狼狽不已的跪在了地上。

  “陛下明鑒,我李家以前確實是豪強,但我們家再天下大亂以前租客也不多的,大多都是我們李氏族人啊,尤其是自跟隨了天子以后,我們是全家軍屯的啊,我們我們,我們這幾年光搬家就搬了兩次,現在全家都在河南尹,哪還有莊園啊,莫說莊園了,就連基礎的釀酒釀醋作坊我們也沒有,我們積極響應天子的鹽鐵合營之策,我們家的作坊,啊呸,是我們用的作坊,全部都是郡屬作坊啊,您可以叫仲達來詢問,我們都是備過案的啊,那里面的股份都是用我們家人的勛田換的啊!”

  劉協見狀,卻是噗呲一聲沒忍住樂了出來:“何必嚇得如此不堪呢?朕難道在你們眼里真的是刻薄寡恩,會隨意殺戮忠良之人么?起來,好好回話,我是在找你敘話,不是問罪。”

  李典這才松了一口氣,顫顫巍巍站起身:“是。”

  “別抖,杯子拿好,你不肯讓我給你斟酒你就自己斟,這特么又不是斷頭酒。”

  見李典心情這才平復了一點,這才繼續道:“我剛剛問你的是以前,你的忠誠我還能不知道么?幾萬人的大家族,就因為一個忠字,這兩年里你舉族搬遷了兩次,這兩年家里是不是什么事兒都沒干,光搬家了?家里人對此肯定會有微詞吧。”

  “這……說實話,是有一點,但天子您給的,比我們失去的更多,我們李家雖是大族,但此前確實也只是豪強而已,家里身份最高的也不過做到縣令,而自從本朝以來,不但我現在已經做到兩千石高位,家中通過宿衛成功外放,做到六百石以上高位者已有數十人之多,家中對天子自然只有忠誠感激之心,如何會有怨憤之言呢?”

  “好好說話,別拍馬屁,朕今天有感而發,真的想聽幾句實話,你給我好好說說,你們家以前是如何生活,現在又是如何生活的?”

  李典只好道:“以前先帝還在的時候,家里其實沒陳家這么大,人口倒是確實比他們家,用的佃戶和租客并不多,住的比他們家小多了,占地面積雖然多但大部分都不是連成片的,說是跨州連郡之家,但那也是因為占地太不規則了,東一片西一片,有的地方就是一長條,怎么說呢,汝南陳氏畢竟是名門望族,還出過陳藩這樣的名臣,有些地方確實不是我們李家這樣的豪強之家能比的。”

  “經濟上呢?也是內循環,不需要跟外界發生交易就足以生活的么?”

  “基本不太需要吧。”

  “明白了,那,現在呢?你的族人認為現在生活的更好還是過去生活的更好呢?”

  李典苦笑道:“當然是現在生活的更好,以前說到底只是豪強,免不得要被主政長吏盤剝,世道混亂,家人生活的也不踏實,現在,男子大多都當了屯田之兵,地塊都集中到了一塊,耕種也方便,老弱婦孺也大多都進了合營的作坊上差,家中轉吏戶的有兩三千人,待遇都是很不錯的,生活上確實是變得更加富足也更加穩定,我李氏全族,是真心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啊。”

  劉協又忍不住問道:“安全感這個概念……我可就有點不能理解了,咱們也毋庸諱言,當年兗州之亂的時候,你爹可是打跑過呂布的,當年呂布可是和魏公都斗的旗鼓相當的,你們家的實力,說實在的這都已經趕得上一方諸侯了,莫說尋常的縣令官吏,就算是普通一兩千石太守,到了你們李家的地盤,誰欺負誰都不一定呢。”

  “太守只是流動的太守,你們李家才是鐵打的老爺,我要是縣令,每年征了稅,你們李家的稅款我都得如數奉還,窮鬼的稅金,再和你三七分賬。你說這安全感這三個字,何來只有啊?”

  “咱們不要諱言啊,我特意把云長都攆出去了,今天的話出自你口入得我耳,我也不會因為此事而對你有什么偏見,你們李家在兗州,過的那是土皇帝的生活,甭管誰是刺史誰是太守誰是縣令,他只要沒瘋,肯定不會惹你們。”

  “可現在你們來到了河南尹,干脆點說就是住在了天子腳下,別看你現在也是列侯,但洛陽腳下現在可是權貴云集,不敢說列侯遍地走鄉侯不如狗,但你們家惹不起的人家,那還是很多的,你們在河南尹生活,真的比在兗州老家來得更有安全感,也更舒心么?沒事兒你跟我說實話,我今天就想聽實話。”

  李典則答道:“是真的,陛下對我們李氏似乎是頗有一些誤解,即使是黃巾之亂爆發,我們李家最強盛的時候,也遠遠沒有陛下說得那么厲害,莫說太守、刺史,真來一個強勢一點的縣令,我們家也必然是要伏低做小的受著的。”

  “這是為何?”

  李典苦笑道:“陛下啊,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尚且也各有心思,何況是我們三萬人都不止的李家呢?實不相瞞大部分族人我都不認得,甚至他們也不一定認得我,所謂跨州連郡,固然是在說我們李家的龐大,可這難道不也說明了我們李家的松散么?”

  “家里畢竟沒出過兩千石以上的高官,大房二房三房,乃至于七房八房之間,怎么可能會真的把心思都用在同一處,擰成一股繩呢?

  如果不是因為黃巾之亂,我們家也不會那么心齊,如果不是我伯父少有勇力,又喜歡糾結英豪整日操練喧赫,這家主的位置也不會輪到我們這一支,后來我們這一支我,我哥,我爹我伯父都成為了朝中的高官,這家主之位這才定在我們家。又經過了軍屯,以及鹽鐵合營之利,這才反而變得團結了起來。

  ?當年那呂布如果實在不是不給人活路,我們李家又如何能夠真正的團結起來拼死一戰,成功將他趕走呢?不過……我們家的情況肯定和這汝南陳氏等真正的世家豪族不可同日而語,像他們這一代,做主的肯定是陳藩這一脈,將來做主的肯定是叔至這一脈。”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兒啊。”

  “哎,其實我們家這樣的規模,真的已經是北方豪族的極限了,事實上如果不是后來的天下大亂,我們家也不可能再繼續發展下去了,家人太多,地域太散,管理太難,所占的耕田許多還都是下等田,這也是我們家沒什么租客佃戶的原因,養活自己,都已經是拼盡全力了,這樣的生活,如何能與現在這樣衣食無憂相媲美呢?”

  劉協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李典說的這個,他差不多已經理解到了,而且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給他開竅一樣,但又好像還沒有開透。

  “仲豫呢?你們家以前,現在的生活狀況如何?這所謂的世家豪族,你們荀家肯定也是少不了的吧?咱們直白點說,這所謂的黨人,在以前,不就是以你們潁川人為首的么?打光武帝時候朝中重用的就都是你們潁川人,到了朕這個時候朝廷重用的還是你們潁川人,你們家的這個門楣,應該比這汝南陳氏還要高吧?哎,說來也是慚愧,這么多年了,你們家離許都那么近,我都沒去你們潁陰老家去看一看。”

  荀悅的表現就比李典要高多了,畢竟他現在這個身份地位確實已經沒什么不敢說不能說的了,只要不是大不敬之言,都可以與天子坐而論道。

  “我們家的情況,其實與曼成家正好相反,我們家祖祖輩輩下來當過兩千石以上的確實多,但是人口相比于兗州李氏那可就太少了,而且這租戶、佃農,也都很少,我們家占的耕地也不多。”

  “哦?這又是為什么呢?”

  荀悅苦笑道:“根源還是在潁川這塊地上,這潁川的世家大族,太多了,雖說這荀、陳、韓、郭、鐘等都是累世公卿,但其他的小家小族也都是官宦世家,偶爾也是能出一個兩千石的,而一個地方的土地、人口就這么多,你想兼并,人家也想兼并,再加上大家都是姻親之家,也都不好撕破面皮,這一來二去的,潁川可不是小豪強遍地都是,卻就失去大豪強的土壤了么。”

  “哦,所以說反而因禍得福了么?”

  “也不能說是因禍得福,各有利弊吧,比如當年董卓進京之時,文若料定潁川之地必有大亂,不就領著全族老小北上冀州避難了么?這固然是文若高瞻遠矚,可如果我們家也有個兩三萬的人口,那還跑什么?這汝南陳氏可以建堡壘以自守,我們荀家卻是連建堡壘的想法都沒有過。”

  “那經濟狀況呢?你們荀家可以做到自給自足么?”

  “自然是不能的,這潁川之地離著京城本身也近,我們這幾家都是姻親,又代代都有人在朝中為官,關系都比較不錯,平日里這交流還是蠻多的,況且家中大人也都有俸祿(漢朝俸祿是一半實物一半錢,實物也不是真的只發糧),說實話,若是這天下處處都能像潁川一樣,這反倒是天下太平了,不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其他地方也出不了這么多的官吏。”

  劉協聞言,卻是低頭沉思了好長好長時間。

  “原來是這樣,如此一來,好多事兒也就說得通了,謝謝你們,跟你們這么一聊,許多事兒終于是被我給想通了,改革之事,勢在必行,但確實不能硬推,馬大爺也的理論也沒有錯,錯的是這個莊園經濟本身,這莊園經濟壓根也不能代表更先進的生產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社會經濟的毒瘤,而既然是毒瘤,那就必須得鏟除它,否則等這個毒瘤長得太大,堵塞血管的時候,那這國家也就必然會走向崩潰。”

  見倆人都有點迷茫和懵逼,劉協笑著解釋了一句:“莊園經濟的命脈,在于它的人口數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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