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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關云長國士無雙

  關羽,可從來都不是純粹的武夫。司馬懿給他打的機鋒他聽懂了,也明白這司馬懿為什么要跟他打機鋒。

  窮人在十字街頭耍十把鋼鉤,鉤不著親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掄木棒打不散無義的賓朋。

  他關羽固然出身不是豪族,但誰都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以前跟著劉備顛沛流離的時候倒也罷了,現如今他貴為堂堂九卿,河東之地也更是早就收在了朝廷的治下,固然是父母早已亡故,但七大姑八大姨,三大爺二叔公,總有在白波之亂中活下來的。

  理所當然,甚至在這個時代可以說天經地義的,關羽也要照顧自己的這些家人,并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對他們予以幫助,而由于解縣城小民寡,少有的幾個豪強家里都沒出過兩千石,所以有關羽撐腰的解縣關氏目前已經成為解縣首屈一指的第一大家。

  嗯,尤其是關羽在擔任光祿勛卿以后,他們家陸陸續續已經有十幾名男丁進入了宿衛,而以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來判斷,這似乎也沒有絲毫的問題,畢竟河東之地本就是大漢最主要的兵源地。

  而眾所周知的是,司馬懿是個鄉黨情極重的人,平日里對在朝為官的鄉親們極為關照,以至于他毫無疑問的成為了河內派的領袖。

  但問題是光憑河內一郡之地的官吏是不足以在朝中結成獨立的一派的,不甘心完全依附于潁川派的司馬懿自然要再去進一步的拉攏河內派和河南派,使自己這個河內派變成三河派。

  河東,河內,河南三地同屬司隸,相距不遠,互相之間豪族聯姻頻繁,底層民風相近,尤其是三地作為大漢兵源地歷來官員們都會比較親近,他本人又在擔任河南尹的職位,河東派首領裴茂官職雖高但畢竟已經退休了,與司馬懿也結成了忘年交甚至兩家還聯了姻,現在司馬防和裴毛兩個老頭兒成天在一塊釣魚。

  總而言之,三河派現在在司馬懿的手里基本已經有了雛形,而出身于河東,但卻始終與劉備一派走得極近的關羽,自然也就成了眼下最值得拉攏的對象。

  廢了這么大勁,說白了就是想問問這個關羽,你到底承不承認自己是河東人呢?到底念不念咱們的同鄉之誼呢?你們全家可是也還有幾百口子人生活在河東呢。

  卻見關羽嘆息一聲,道:“仲達兄,很有野心啊。”

  司馬懿也不避諱:“以我的這個年紀,做到了現在這樣的位置,再加上我本身家世也還算不錯,我說我沒有野心,有生之年不想做到位極人臣,云長兄難道就會信?難道咱們三河人就要永遠被潁川人壓在身下?”

  關羽聞言嘆息了一聲,道:“仲達兄,是為了這征西大將軍的人選一事吧,你和荀令君有不同意見?”

  “不錯,正是為此,云長兄果然知我啊。”

  “荀令君舉薦的是誰?”

  “不知道,我推測應該是張繡吧,不過這本身也不重要不是么,重要的是我們推薦的,不能和他一樣,總得讓陛下有個選擇吧。我打算,像陛下推薦張翼德將軍,不知云長以為如何?”

  關羽聞言,哈哈笑了起來道:“仲達兄果然是眼光毒辣。好提議,好提議啊,是了,六大軍區權責何等之重,即使漢中軍區在六大軍區中排在最末,也畢竟是重號將軍,統一方兵權,而天下人都知道我與翼德的關系,雖非親人,勝似親人,且實話實說,即使是我認為翼德足以勝此大任,但他論功績論資歷,著實是都淺了一點,由我來舉薦,確實是太不合適了,難免有薦人唯親之意。”

  司馬懿聞言笑了笑,道:“天子還是很看好張將軍的,你我都知道,天子曾親口評價翼德將軍為萬人敵,只是一直苦于沒撈到機會表現自己而已,他與您,與皇叔之間的關系世人皆知,卻是反而因避嫌二字而一直不能得到重用。”

  關羽撫著胡須略作思考了一會兒,問道:“仲達兄厚意啊,不知仲達兄這是想讓我來舉薦誰呢?”

  司馬懿笑著道:“裴潛和賈逵怎么樣?”

  關羽聞言又是一笑:“好家伙,都是河東人。”

  “河東出人杰啊,那本就是個出將門的地方,云長與此二人都有過共事,應該知道此二人的能耐,難道他們倆不合適么?推舉自己的同郡鄉人而已,也沒什么不合適的,兩位令君所舉薦的潁川人難道還少么?大令君可是殊榮至士,文官縣侯,天下人誰不贊他一句留侯再世呢?”

  關羽聞言思考了一會兒,先是笑著點了點頭,關某人也是喝著汾河水長大的,又怎么會不念同鄉情誼呢。仲達放心,我必會向天子舉薦一位咱們三河人的,成與不成的,也讓他露露臉不是?”

  司馬懿見這關羽口稱三河,儼然是已經認可了這三河本來是一家之念,當即大喜過望,連忙讓下人拿出最好的酒水與他痛飲起來。

  臨走的時候,那關羽還對他說呢:“咱們鄉親之間,互相關照是理所當然的,這玉我就收著了,多謝仲達兄厚意了,我這次出征之前剛好收到一把好劍,回頭我讓人給仲達兄送來算作回禮。”

  “寶劍正該贈英雄,云長何必急著回禮呢?一枚玉而已,算不得什么。”

  “來而不往非禮也么,況且劍這東西我也不太會使,送給仲達兄正合適。”

  “如此,那就多些云長兄的一番美意了。”

  說著,司馬懿親自將關羽送到門口目送其遠去,很是開心地哼著小曲就回了房間。

  對他來說,這事兒就算是已經成了。

  誰來當這個征西將軍對他來說并不重要,不管是張飛還是賈逵還是裴潛,對他來說都沒什么差別。

  重要的是,隨著關羽的點頭,這個所謂的三河派就算是正式成立了啊,而有他舉薦張飛的這個恩情,有著關羽來充當橋梁,這個三河派與劉備所領導的幽州派妥妥的聯盟關系啊。

  此舉對劉備來說也是天大的好事兒,日后,三河派與幽州派若能同進同退,加上曹純去了西域不知多少年后才能回來,甚至都不知道還回不回得來了,此消彼長之下,劉備反壓著曹操一頭想來也不再是難事了。

  至于什么黃玉,什么寶劍,對他們這個級別的人來說又算個屁,那本來就都是用于社交的小玩具。

  當夜,一切果然如同司馬懿所料,天子在詢問了他的意見之后,果然還是將身邊這位最信任的頭號大將叫到了跟前,向他詢問征西將軍人選之事。

  “云長啊,關于征西將軍的人選,你有什么推薦的人選沒有呢?”

  關羽好奇問道:“令君推薦的是誰呢?”

  “他推薦的是張繡,合適,倒是合適的,只是我覺得漢中這邊數年之內不會有什么大仗,讓張繡來擔任此職位是不是有一點大材小用,況且衛尉卿權責又不低于這個征東將軍,他上任了我還得再琢磨個衛尉,也不見得就好選啊。”

  關羽一聽,就知道天子這是不欲讓張繡任此職了,便順著劉協的話茬道:“這任命確實不合適,張將軍出身于涼州慣使騎兵,漢中多山地,未來對蜀作戰更是完全用不上騎兵,他鎮漢中,多少是有些藥不對癥了。”

  “嗯,你說的對啊。”

  劉協潛意識里就不想讓張繡去,只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而已,因為實話實說張繡真的比所有人都更合適,結果被關羽這么一說,立馬就順水推舟的否決了這個建議。

  關羽說的很對么,張繡一個騎將,給人家扔山窩窩里干嘛,這不是識人不明么。

  于是劉協道:“既然張繡不合適,那么,張飛如何?”

  劉協當然知道張飛是一員猛將,心里對張飛當然也是很看重的,只是受三國演義影響,總是下意識的認為此人勇猛有余但性子沖動,適合做個軍中先鋒但可能不太適合做個獨當一面的方面之將。

  雖然,穿越過來這么久了,也知道所謂的張飛醉酒失徐州應該只是家之言,當年丟徐州那事兒主要鍋還是劉備心里沒數鬧的,是很正常不過的政治問題,跟張飛關系真的不大。

  就見關羽沉吟一會兒后道:“是仲達兄舉薦的吧,翼德能力上是合適的,但,他資歷未免太淺,功勞未免太薄,驟然升此重任,臣以為有些難以服眾。”

  劉協本能地就皺了一下眉。

  “你怎么知道是仲達舉薦的?他跟你說了?”

  “說了,還與臣敘了一番同鄉之誼。”

  “同鄉之誼?”

  你們一個河東人一個河內人敘個毛的同鄉之誼。

  哦,河東河內不分家是吧,這個感覺在劉協看來,有點像黑省與吉省論老鄉,有點奇怪,但也可以接受……么?

  這分明是想要自己立山頭啊。

  不過細細一想,貌似這司馬懿立個山頭也不是什么壞事兒,文臣中潁川派的這個山頭現在確實是有點大。

  “云長既然覺得張飛也不合適,不知心中可有屬意的人選?不會是賈逵和裴潛吧。”

  “天子果然神機妙算,仲達建議臣向陛下舉薦的正是此二人。不過臣以為,此二人與我家三弟也沒什么兩樣,能力有余,然而資歷尚淺。”

  “哦?那云長覺得誰可擔此重任?”

  “臣以為……仲達兄自己,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司馬懿?當征西將軍?”

  “仲達兄雖是文職,但其實誰都知道他多年來一直作為陛下您的幕僚為您謀劃軍機,臣與他認識也有些年頭了,深知此人乃文武全才,懂軍事會用兵,況且漢中這地方本來也必須要文武兼備之人才能夠勝任。”

  劉協當然不懷疑司馬懿能不能當好這個征西將軍,即使是他也知道這位可是曹魏中后期軍神,三國大贏家,雖然印象里他被諸葛亮打得好像挺狼狽的,但好歹他也是擋住了不是,而且也是在這西線戰場。

  而且確實,劉協這幾次出征都帶著司馬懿,也知道司馬懿是知兵的,河內的世家也沒有不知兵的,這個職位他來做肯定是合適的,河南尹調來當重號將軍這特么是平調,不存在服眾和資歷的問題。

  “為什么……你會想到舉薦司馬懿來擔任此職呢?他這個河南尹也當了有幾年了,眼看著這洛陽城也該要建起來了,結果卻被平調,這……有點,有點有點,不太合適吧。”

  “臣覺得沒什么不合適的,文武之職本來也不是固定的,眼下漢中最重要的事情是遷移關中人口,重新厘定耕田,組織軍屯,至于戰事,臣以為朝廷至少數年之內應該不會考慮伐蜀,趙韙既受封王,數年之內應該也不會來攻,就算他來,有陽平關在手守住想來也不會多難。”

  “不是,我知道你說的這個有道理,聽你這么一說我也認為司馬懿是征西將軍的最佳人選,我是想問……為什么,為什么你要舉薦司馬懿,難道不希望張飛來當這個將軍么?你舉薦司馬懿……我都不知道他是應該感謝你還是會憎恨你,你們同鄉之間……為什么啊,你壞他的事,不怕你的三河同鄉對你排斥么?”

  “臣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也知道什么是鄉土情誼,更知道三弟他憋屈,為了等這個機會等了都不知道有多久了,然而其他人都可以拉幫結派,甚至于結黨營私,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臣乃陛下的貼身近臣,別人可以,我卻不可以。”

  “臣,一路走到九卿這個位置,軍機處中現在也有我的一席之地,而且居然還是第四,排在我前面的就只有魏公、大哥、賈公三人而已了,當年作為逃犯狼狽的逃出家鄉,何曾想過會有今天?”

  “朝中百官,莫說是兩千石以上,就算是一千石以上、六百石以上的,恐怕也找不出比我出身更低的了,此固然是羽本身有幾分勇力,但陛下知遇之恩,臣已是萬死難報,此事既然是陛下相詢,如何還能夠因鄉黨之情,亦或者是與翼德的兄弟之義,就在心中存有私念呢?”

  劉協聞言自然是頗有些感動,卻道:“朝中無派,千奇百怪,朕,總不可能指望這滿朝文武都和你一樣,做個純臣啊。”

  “是,眼下潁川派羽翼太豐,三河派出另立山頭并不全是壞事,只是臣以為,無論是哪一派立出來,魁首都不可以是司馬懿。”

  “為什么”

  “因為他太年輕了,臣怕他長壽。”

  劉協好一會兒,才苦笑了一番,嘆息道:“云長,果然是國士無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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