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為止了。”
下層甲板的健身房,飄在房間門口的“羅一”舉起了手中的槍。
電子戰入侵的源頭就在它面前。
龐大的數據流正通過他面前那艘登陸艇的通訊模塊,源源不斷地攻向獵戶號導彈巡洋艦的艦載服務器。
而在此之前,它和它身后的戰友們正是通過這個后門奪取的這艘星艦的控制權。
不過,這只小老鼠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再花里胡哨的黑客也擋不住腦門上的一槍。
雖然遲了200年,雖然障礙重重,但它終究還是不負眾望地完成了戰友們的夙愿。
這次不會再有任何意外了——
穿過那橫在空中的障礙,它飄進了房間內。
就在它正要上前完成最后一擊的時候,周圍的磁場忽然如沸騰的巖漿一般狂躁了起來。
感受到了身旁磁場驟然發生的變化,“羅一”心中猛然警覺,卻已經來不及躲閃。
就在它回過頭的一瞬間,那飄在空中的合金碎片以及殘骸就如同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拽住了似的,狠狠向了它的側面!
“羅一”幾乎是本能的架起合金質的胳膊和膝蓋抵擋,緊接著“鐺!”的一聲脆響傳遍了它的全身,將它像棒球一般打飛了出去!
后背重重的撞在了墻上,它全身上下的傳感器一陣晃動,電子元件差點短路。
看著如同鎖鏈一般卡在身上的鋼鐵支架,“羅一”心中又驚又怒,奮力的試圖將其推開,卻發現不只是那鋼鐵殘骸,就連自身也被一并磁化吸在了身后的合金艙壁上。
感受著背后噼噼啪啪作響的靜電,它瞬間明白發生了什么。
“原來如此……通過電流誘發磁場。”
“不過指望這種程度的磁場就能困住我,未免也太天真了點。”
它冷笑了一聲,背后的噴氣背包氮氣洶涌而出,將它整個身子向前頂起。
而與此同時,已經適應阻力的它雙手開始發力,將粘在身上和身后墻壁的磁鐵拆下。
這大概是最后的陷阱了。
就在它剛這么想的時候,卻見那一片漆黑的房間內正立著一道人影。
那是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
他的手中握著一枚通用型號的核電池,大概是從哪臺動力裝甲上拔下來的。
看著那因靜電而飄起的頭發,它一瞬間就明白了,那狂躁的電流來自哪里。
不過令它震驚的還遠不止如此,而是這家伙竟然和自己一樣不用穿戴防護設備就能在真空中行動!
他也是仿生人?!
意識到了危險,“羅一”立刻將全身電機的輸出功率提升至最大,試圖掙脫那禁錮在身上的鋼鐵殘骸。
然而很快它便驚恐的發現,那禁錮在他周圍的磁場忽然一瞬間放大了。
不止如此——
那龐大的磁場還在劇烈的波動著!
而在那高頻變換的波峰與波谷之間,正蓄積著恐怖的能量!
“羅一”的意識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緊接著鏡頭傳感器捕捉到的畫面出現了明顯的卡頓和撕裂痕。
和有機體不同。
仿生人雖然可以無視中子羽流的殺傷,卻無法豁免磁場的影響!
且越精密、越小型化的元件越是如此!
“……高頻變動磁場……會摧毀你的……控制電路……”
“……快……停下……”
強撐著卡頓的意識,“羅一”的瞳孔死死地盯著那個處在磁場風暴中央的少年,勸說他停下的同時揚起了手中的槍。
然而因為磁場對傳感器的干擾,那槍口卻是不斷的抖動,始終無法瞄準那個距離他并不算遠的家伙。
“砰——!”
它最終還是扣下了扳機,而且連開了數槍,但站在它面前的那人卻像沒事兒一樣。
猛然間“羅一”看見,那破膛而出的子彈竟是停在了空中,就像被看不見的蛛網粘住了一樣!
這家伙在禁錮它的同時,竟然還有余下的算力調動磁場防御它的攻擊!
“羅一”的瞳孔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神色,愣愣地看著那個站在磁場風暴中央的少年。
“……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那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它的眼睛。
一顆顆細小的金屬碎片懸浮在他的旁邊,被那一條條銀蛇般跳動的電弧串聯,連同它先前射出的子彈一起。
那視線仿佛穿透了它的電路板,令它那虛無的靈魂涌出一絲毫無來由的恐懼——
“去死吧——”
“你這個贗品!”
狂暴的電流在一瞬間收縮,電磁加速的彈丸如同暴雨一般砸向了被鋼鐵殘骸架在墻上的“羅一”,將它射成了篩子!
那堅固的合金外殼以及仿生學皮膚在電磁炮的掃射下不堪一擊,頃刻之間四分五裂,化作碎片向四周濺射。
夜十并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更沒有給他的對手一絲一毫喘息的機會,而是將全部的怒火都傾瀉在了那噴涌的金屬風暴上。
他抽空了手中核電池僅剩下的最后一絲電力,將手邊能作為炮彈調用的工質全都一股腦的砸了上去,直到他自己義體上的電容也終于撐不住的過載,竄出了銀色的電弧!
至于處在那洶涌火力中心的“羅一”,已經徹底被砸成了破爛。
當最后一粒彈丸釘入它的胸口,那堅不可摧的鋼鐵之軀儼然已經變成了一塊歪七扭八的破布,掛在千瘡百孔的合金墻壁上不省人事,在靜電的作用下有一搭沒一搭的抽動。
結束了……
幸好,他趕上了。
看著徹底失去行動能力的“羅一”,夜十只感覺全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空了似的,整個人一下子松弛了下來。
握在手心的核電池從他指尖飄了出去,像掏空的易拉罐一樣滾向了房間的一角。
那核電池的外殼上印著一行編號。
雖然他不清楚這行編號屬于哪位勇士,但想來應該也是獵戶號導彈巡洋艦3000名戰士中的一員。
“謝謝……”
回憶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夜十在心中默念了一聲。
果然。
時間是不可逆轉的。
他們的存在最終還是消失在了這片宇宙,和那個名為“破曉”的計劃一起。
不過,他仍舊不認為他們在彌留之際作出的抉擇是一場徒勞。
如果不是因為那段經歷,他大概會像沒頭蒼蠅一樣在這座陌生的迷宮中亂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冷靜地尋找迷宮的出口。
并且,迷宮的地圖仿佛就印在他的腦海里一樣,他甚至感覺自己比那個自稱“羅一”的家伙還要熟悉這里。
冥冥之中他隱約意識到了些什么。
在整個事件或者說副本中,有什么東西其實是穿越了時間,并同時影響了過去和未來的。
只是他現在腦子非常亂,還沒有從那時空錯亂的感覺中掙脫,暫時無法將腦海中模糊的感知組織成語言。
不過等這一切結束之后,他會把這段傳奇般的經歷寫在論壇上,分享給其他感興趣的人。
不只是這段神奇的經歷,
還包括獵戶號導彈巡洋艦上的三千名船員,和那個代號“破曉”的計劃一起。
歷史應該有屬于他們的一頁。
在長夜將至的那一刻,一群心懷理想的人們作出了不約而同的選擇——
他們面對死亡留下的是希望。
他們義無反顧地將活下去的機會留給了生者。
唯一的遺憾是,那個“200年后匯合”的約定終究還是鴿了……
就在夜十心中久久無法釋懷的時候,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注意到有什么東西從那仿生人的遺骸上飄了起來。
那是一枚銀白色的金屬碎片,上面墜著一圈細碎的掛鏈。
那仿生人之前一直緊緊將它攥在手心,由于失重和靜電干擾的緣故,它從那敞開的指縫中飄了出來。
看著緩緩飄來的金屬碎片,夜十忽然感覺心臟抽動了一下。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伸出手握住了它。
那似乎是一枚身份牌,一行細小的文字刻在它的正面。
羅一,中士 在看到這行字的瞬間,夜十感覺自己的心跳慢了半拍,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從胸腔中涌了出來。
他們并沒有爽約!
他們一直都在這里!
他們最終還是相遇了!
“沒想到……是這樣的匯合。”
逐漸明白了一切,夜十想深吸一口氣,壓下那漸漸繃不住的情緒,卻發現呼吸不了,只能將那兵牌緊緊地攢在手心。
這時候,通訊頻道內飄出了微弱的信號。
這信號似乎是那臺報廢的仿生人發出的。
挨了自己一頓胖揍之后,它全身上下也就剩個通訊模塊還能工作了。
“……你……認識我?”
夜十本來不想搭理它,但這家伙已經自顧自的說起了話,于是不耐煩的回了一句。
“我不認識你。”
耷拉著破損的腦袋,它用斷斷續續的聲音急切的問道。
“那……你認識……這枚兵牌的主人?”
“是的。”夜十干脆的說道,“我和他見過一面,他是個值得尊敬的人……和你這種半吊子贗品完全不同。”
聽到“贗品”這個詞,通訊頻道里的信號出現了一絲波動。
它似乎很抗拒這個詞。
不過被釘死在墻上的它除了精神上的抗議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就是了。
“這不可能……我……不認識你。”
“是么,這恰好說明你是個贗品,”夜十冷笑著嘲諷道,“我不知道天人是怎么把你弄出來的,但想來你除了長得和羅一一模一樣之外,也不可能真的擁有他的記憶吧。”
釘在墻上的仿生人無法反駁。
它確實沒有那東西。
“天人”告訴它,它的名字叫羅一,軍銜中士,是獵戶號導彈巡洋艦的一員,因為一場叛亂變成了失去肉體的電子幽靈……除此之外便再沒有了。
它所缺失的那部分記憶,也正是它一直以來竭盡全力尋找的東西。
它想成為他!
然而此刻,它卻陷入了前所未有混亂。
一個自稱認識羅一的少年站在它面前,它只是個贗品而已。
“這說不通……我……他……200年前就已經死了,你怎么可能認識他,你在騙我?不對,你一定是在騙我……”
“信不信隨你。”
看著這個絮絮叨叨不停的家伙,夜十不耐煩的扔下了這句話。
他沒有和它解釋的義務,也懶得和這家伙解釋那么多。
然而那仿生人的腦袋卻像是壞掉了似的,陷入了自我懷疑的循環。
片刻后,它只喃喃地重復著一句話。
“……我是誰?”
“問你自己好了。”
夜十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把這個嘮叨不停的信號源給掐斷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要找的蔣雪洲應該就在眼前這艘陌生的飛船。
至于她為什么在這兒,想來等她醒了之后應該會告訴自己。
這時候,原本漆黑的房間忽然亮起了燈。
甚至不只是這一間房間,包括外面那如同深井一般的走廊也都明亮了起來。
那突然亮起的光芒就像長夜將盡時破曉的一抹浮白。
與此同時,他的通訊模塊收到了一條陌生的廣播信號。
那似乎是獵戶號導彈巡洋艦的中央廣播發出的。
“系統重置完畢,新任指揮官生物識別信息已經登錄,備注編號……艦長蔣雪洲,執行官夜十。”
“反應堆運行狀況檢測完畢,低電量警報解除,下層甲板電力供應恢復中……
“人工重力系統正在重啟……本艦將于5分鐘后進入低重力模式,請各單位做好準備。”
聽到那溫和的電子音,夜十的心中情不自禁涌出一絲喜悅。
毫無疑問——
那是雪洲的手筆!
也許不只是她——
就在自己與羅一的復制體戰斗的時候,她順利攻破了獵戶號導彈巡洋艦的防火墻,將原本落入拉格朗日點空間站的星艦控制權又奪了回來!
“干的漂亮!”
他忍不住揮了下緊握著的拳頭,隨后掌心放出了電弧,在電磁力的牽引下飄向了那艘鑲嵌在船體裝甲上的飛船。
半掩著的艙門被他不費吹灰之力的扯下,然而當他看見那鮮紅色的休眠艙時,是不由自主地凝固了心跳。
“不——”
興奮的心情在一瞬間跌入了谷底,他失魂落魄地撲到了休眠艙的艙門上。
那本該透明的艙門就像蓋了一層紅色的霜,艙門的邊上甚至還沾著剛剛凝固不久的血。
怒火一瞬間竄上了他的頭頂,他恨不得轉身回到剛才的房間,將那個已經碎成渣滓的贗品徹底的挫骨揚灰了!
就在夜十心急如焚著的時候,插在休眠艙旁邊的錄音筆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只是錄音筆。
就在那錄音筆的旁邊,銀色的金屬托盤,還放著幾支凍得梆硬的塑料袋。
塑料袋上貼著一張便簽紙,便簽紙上寫著潦草的一行字。
搶救需要在常溫常壓環境下進行,請先關閉駕駛艙的艙門,并按照錄音中的指示手動開啟登陸艇駕駛艙的應急氣閘。
一切就像是準備好了似的。
開門的鑰匙就放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
就如他第一次出遠門時,他的母親事先為他準備好的行囊。
沒有一絲猶豫,夜十立刻回頭關嚴實了那已經扭曲變形的艙門,隨后又火急火燎地跑去找駕駛艙里的應急氣閘。
然而很遺憾,他在駕駛飛船方面完全是個外行,找了半天也沒找著開關在哪。
直到這時他才猛然想起那支錄音筆,于是又乖乖地回到了“任務提示”旁。
就在他從脖子上抽出數據線插在錄音筆上的瞬間,熟悉的聲音飄入了他的耳中,令他恍惚的意識不禁飄回了那片停止的時空。
“我的時間不多了,只能長話短說,希望你聽仔細了……”
“關于解凍止血凝膠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