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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五年歸家路

  十一月的南方,正值日初冬,雖江風依舊撲面,卻不顯潮濕,不過半夜有些寒冷,兩人就著幾床蘆葦席便在江堤上和席而睡。

  凌晨時分,湯皖驀地醒來,聽著大牛正在死睡,打著鼾聲,不禁想起小時候夏季在外婆家門口的大堤上乘涼的景象,只不過又迅速被周圍的荒涼拉回來現實,頗有“江楓漁火對愁眠”的感慨!

  天蒙蒙亮的時候,直到聽到割蘆葦的嘈雜聲才醒來,湯皖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江邊蘆葦蕩,收起了思緒,叫醒大牛,便轉身循著原路返回縣城,然后直奔大牛老家王家壩。

  大牛一聽終于要回老家了,整個人止不住的激動起來,雖未發聲,但臉上的表情早就說明了一些,眼眶都變紅了,雙手似乎在顫抖。

  家鄉大河發難,養不活人,十三歲便與同鄉出門討生活,遠赴千里之外的平津,五年時光已逝,同行者五,四者皆故,獨留一人,如今得以返還家鄉,怎能不高興?怎能不激動?

  兩個人吃完早餐,先買車票到居巢,然后在轉車到廬州已經是中午時分。中飯在車站隨便湊合了一下,下午繼續從廬州出發到霍邱,已經是傍晚了,于是在就地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坐車出發到阜南,在縣上經過多方打聽,順著老鄉的指點,走了幾個小時才終于找到了去大牛老家王家壩的路。

  千里淮河剛好在王家壩這個地方打了個轉,隨后自北而去,因此在轉彎的地方水勢異常迅猛。此時正值初冬,乃是枯水期,河面顯得波瀾不驚。若是夏季梅雨季節,淮河上游水勢過大,洶涌的洪峰蠻不講理,一路橫沖至王家壩拐彎處,極容易造成此地潰壩。則王家壩周圍的幾個鄉鎮立馬變成蓄洪區,低洼處的大片良田全被淹,農民全年顆粒無收。

  湯皖跟在大牛后面,走在淮河的岸邊,放眼望去,一片荒蕪,心里不禁疑問,莫非今年大河又泛濫?

  走著走著,便遠遠的看見前方的大河一個急轉彎直往北走,大牛興奮的像個孩子般,則是張開雙腿,撒開腳丫子就往大河拐彎處跑,江風把大牛的衣服吹得嘶嘶作響。

  看著大牛慢慢變小的身影,湯皖慢慢嘆出一口氣,卻也為大牛感到高興,至少活著回家了不是么?有多少人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里,身亡于何處而不得志知,棄家人于思念而不顧!

  大牛的身影雖然變得很小,但是卻能清楚的聽見在大喊道:

  “娘,俺回來了,俺回來了!”

  似乎并沒有得到回應,大牛站在堤岸上,依舊在扯著嗓子,嘶吼道:

  “娘,你去哪兒了?”

  “娘,牛娃子回來了!”

  ..........

  久久無人回應,湯皖頓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收起了閑庭漫步的心思,快速向大牛那里跑去,等走近了,才看到在堤岸背面,哪有什么人家,倒是能看到有土墻磚瓦存在的痕跡。

  大牛在殘垣斷壁里四處翻找,整個村落沒有一處安好的房屋,從這頭走到那頭,邊走邊喊:

  “俺是牛娃子,娘你去哪里嘞?”

  找了個遍也沒找到一點有用的東西,大牛忽然“哇”的一聲就跪在門前的一顆枯樹前,抱著枯樹干大哭。

  “娘,俺回來了,牛娃子回家了,你哪兒去了?”

  “四斤嬸?”

  “虎子娘?”

  “你們都去哪兒了?”

  ........

  湯皖面對這樣的場景實在看不下去,忍著心里的悸動,背過身去,就看一個在河里劃著船捕魚的老丈。

  用手里的桿子把嘴里含著魚的鸕鶿輕輕一挑,鸕鶿就站在桿子上,老丈順勢掐著鸕鶿脖子,把嘴里的魚倒出來,再賞一條小魚給鸕鶿吃。

  湯皖對著捕魚老丈喊道:

  “老丈,麻煩問個事情!”

  捕魚老丈摘下草帽,向岸上看來,問道:

  “年輕人,問啥事情?”

  湯皖往前走幾步至岸邊,高喊道:

  “這里是不是王家壩?”

  捕魚老丈一邊把鸕鶿放到水里,一邊答道:

  “是的!”

  見地方沒錯,湯皖又疑問道:

  “村里人都上哪里去了?”

  捕魚老丈回答道:

  “今年大河發大水,王家壩淹沒了,都搬到前面的高破了!”

  湯皖頓時心里一喜,連忙追問道:

  “怎么走?”

  這是,水里一只鸕鶿偷奸耍滑不干活,漂在水面上,老丈見此一竿子拍過去,鸕鶿滋溜一下潛入水里,然后才有空回答道:

  “順著河岸往前走,不多遠就能看見!”

  湯皖拜別的捕魚老丈,急速的跑到河岸另一邊,大喊道:

  “大牛,你家搬家了,你娘不在這里,在前面!”

  大牛一聽,瞬間眸子里放出精光,連滾帶爬的跑到湯皖跟前,急忙問道:

  “這是咋回事?”

  湯皖吸幾口氣,平緩一下呼吸,慢慢道:

  “今年發大水,這里被淹了,你娘和同村的搬到前面高坡了!”

  大牛一把抹掉眼睛水,拉著湯皖就要往前跑,跑了一會就發現拉不動了,原來湯皖正雙手撐著膝蓋,在大口喘氣。

  打前面不遠處來了一個人,大牛定睛一看,立馬歡呼道:

  “王爺,王爺,俺是牛娃子!”

  那個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喊道:

  “牛娃子,可是王大勝家的牛娃子?”

  “是嘞,是嘞!”

  大牛像風一樣,跑過去,湯皖緊隨其后,面前的人是個頭發白了的老頭,正雙手扶著大牛的肩膀四處打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

  “真是王大勝家的牛娃子嘞,這么些年你是去哪里了?信也不寫一封?你娘整天嘴里念叨你!”

  大牛趕忙問道:

  “王爺,俺娘在哪里嘞?”

  “你弟弟生病了,你娘在家熬藥嘞!”

  大牛一聽瞬間著急起來,順著王爺手手指的方向,著急忙慌的跑去,跑了幾十米過一個彎子就看到堤壩下一個幾十戶人家的村落。

  大牛站在堤岸上,對著村子方向,吼道:

  “娘,牛娃子回家了!”

  “娘,你哪兒嘞?”

  大牛的聲音響徹全村,稀稀疏疏的從房子里出來一些人,順著聲音往堤岸上看,就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正在扯著嗓子賣力大喊。

  村里有人問道:

  “你是哪家的娃?”

  大牛回應道:

  “俺是王大勝家的!”

  村里人頓時變得激動了,大牛一行五人出去幾年,了無音訊,都以為死在外邊了,不然咋會連個消息都沒有。

  這個時候的左右隔壁鄰居情義真的是如遠親不如近鄰一般,大家關系相處比較好,有什么能幫的都會互相幫襯著,見王大勝家的娃找回家了,也都跟著高興。

  有人趕緊跑去大牛家,敲門道:

  “大牛他娘,你家牛娃子回來了,在大堤上嘞!”

  大牛娘之前就聽見像是大牛的聲音在喊,以為是幻覺,不成想真是自己娃回來了,立刻放下手里的藥罐,急吼吼的跑出門來,對著大堤喊道:

  “牛娃子,你在哪里?”

  “牛娃子,娘在這塊呢!”

  大牛從大堤上連滾帶爬跑下,跑到他娘面前,“啪嗒”一聲跪下,抱著他娘的大腿就哭。邊哭嘴里邊喊道:

  “娘,俺回來嘞,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娘,俺想死你嘞!”

  大牛娘蹲下抱著大牛的腦袋,也在嚎啕大哭,邊哭邊用手拍在大牛背上,嘴里委屈道:

  “你這死娃子,死哪兒去了,這么久也不傳個消息回家,俺還以為你跟你爹一個樣,死在外面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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