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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喧鬧”的會議室

  如果有人問北大公主府校園什么時候最美,那么一定是在日出東方,日晷落在八、九點的時候。

  似紅卻又緋紅的霞光,把尚有一絲水汽的校園,變得清爽干凈,像是個落落大方的姑娘。

  湯皖與辜教授并肩行走在校園里,迎頭來了一根伸到了半空中的枝條,上面點點泛綠。

  手指稍稍一用力,將柔軟的枝條彎了個大圈,收回了樹干的臂彎。

  再往前一眼看去,路邊不知何時,已經春意盎然了,點點綠色從腳下,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

  遠處的一條通幽小徑上,轉彎處驀的走出了幾個白色服飾的學生,正在嬉笑著,討論著某某文章。

  見到了湯皖和辜教授,趕緊立于一旁,齊齊行禮道:

  “辜教授好!皖之先生好!”

  兩位先生微微點頭,繼續往前行走,呼吸著空氣里初春的氣息,滿心里的心曠神怡。

  這一段不長不短的路,倆人緩緩走過,中間言語不多,偶有笑意,算是融洽,只不過到了院門口,便又立刻涇渭分明了起來。

  迎面走來了一個人,背著雙手,面目憨和,先打招呼道:

  “辜教授,皖之先生,早上好!”

  “馬教授好!”湯皖行禮道。

  馬教授名為馬幼魚,在學生中可能名聲不顯,但是在教授中卻是鼎鼎大名,越是重大的學校會議,就越是需要馬教授出場。

  無其他,只因馬教授是著名的“老好人”,每次教授之間鬧矛盾什么的,馬教授一定會在其中斡旋,促成難事,解除誤會。

  之前的會議倒是沒看到馬教授的身影,大概是因為有事不在首都吧。

  馬教授沒有當選第一屆評議員,按道理來說是不能出席這個會議的。

  這不,剛在首都露面,就收到了孑民先生特殊要求,前來出席會議。

  “哈哈哈....”辜教授手指了指馬教授,抿著嘴,笑道:“你好歹也是個北大教授,怎么干起了跑堂伙計的活!”

  馬教授也不生氣,齜著嘴笑,張口就答道:

  “我一回來,蔡公就把我找去了,我這不就來了么。要我說啊,大家都是同事一場,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是以和為貴,君子和而不同嘛,有什么事商議著來。”

  “辜教授,皖之先生,現如今學界就你們倆地位高,名氣大,都勸著點邊上人,莫傳出去,讓隔壁園子那幫人看了笑話。”

  “自古文人,靠嘴吃飯,這是本事,隔壁園子不說也罷,扔一塊石頭進去,他都能給你雙手捧著送回來,著實無趣!”辜教授毫不掩飾道。

  “哈哈哈......”湯皖被辜教授的話,逗得發笑,說道:“那是因為隔壁園子的教授們知道,是辜教授扔石頭,砸了他家的玻璃的,換個人砸玻璃試試,天都給你捅下來?”

  “以和為貴,還是要以和為貴!”馬教授及時說道,然后示意兩人一同進去校長辦公室會議室。

  門一打開,一股煙味迎面撲來,辜教授鎮定自若,倒是湯皖一個沒注意,被嗆到了,咳嗽了一聲。

  孑民先生和仲浦先生還沒到,會議室里的老教授們正在拿著大煙槍,吞云吐霧,交頭接耳,歡快的聊著日常。

  湯皖的這一聲咳嗽,立刻就讓屋子里的人停止了交談,皆扭頭朝著門口看來。

  原來是兩位大佬聯袂出席,與大家行完禮后,湯皖和辜教授各自走向己方的陣營。

  秋明先生和老朱早已經到了,指著留給湯皖座位,示意坐。

  “怎么樣,病好了沒?”秋明先生關心道。

  “放心,全好了。”湯皖淡定道,隨即扭動著脖子,活動著手腕,掰著手指,發出“嘎吱嘎吱”的沉悶骨節響聲。

  “怎么,皖之先生,今日如此大的陣仗,是要打架?”辜教授閑來無事,調侃道。

  “打誰,也不敢打辜教授啊,這一拳下去,我一年的工資就沒了,太貴了,打不起!”湯皖開玩笑道。

  “打得起,專挑120大洋一個月的打,反正你工資高!”凰坎教授嘴巴沒把門,這一句話就惹來了眾怒。

  在會議桌的末尾,今天專門設立了旁觀席位,來了不少的教授,有的工資就是120大洋,頓時就指著凰坎教授的鼻子罵道:

  “凰!季!剛,你有種再說一遍?”

  “說說就說說,還能不讓說?”凰坎教授絲毫不在意道。

  “消消火,都消消火,大家都少說一句!”馬教授立馬出來打圓場。

  “哼!”

  前來參加會議的人,陸續的往會議室走,多了許多湯皖不認識的面孔,得虧有老朱和秋明先生在,可以介紹一下。

  正在和老朱聊天的是陳垣教授,國字臉,在歷史學界鼎鼎大名,地位比老朱都高,與隔壁園子里的陳教授,并稱“史學二陳。”

  在陳垣教授的邊上,坐著一個青年人,與錢玄、湯皖年紀一般大,正襟危坐,目光不偏不倚,正在盯著湯皖看。

  他叫王星拱,學化學出身,今年剛被聘任到北大化學系任教,同時也是一位哲學家,是一個堅定的“科學主義者”。

  而當前的新文化高喊的口號正是“民主與科學”,因此,王星拱毫不猶豫的站到了新文化的這一邊,更不用說其兩位徽州老鄉乃是新文化的旗幟人物。

  “王五,來,給你介紹一下!”秋明先生招招手,示意王星拱過來。

  秋明先生之所以叫他王五,乃是因為其字為“撫五”,喊順口了,就自動忽略了中間的字,叫成王五。

  湯皖與之行禮后,交談了一番,就算做是認識了,相約以后經常來往。

  王星拱坐回了原位,又與他邊上的一位青年小聲聊著天,不時地看向湯皖。

  這位青年留著一抹標志性的日式小胡子,看起來很是淡定自如,只是滿眼里透露的都是傲慢。

  他叫劉文典,教文史,屬于歷史系教授,學識淵博,為人狂傲,眼高于頂,其祖籍也是徽州懷寧。

  能入劉文典眼中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現階段,整個北大就沒有一個,湯皖勉強算半個,另外半個則是仲浦先生,就這,還沾了同是老鄉的緣故。

  還有一點便是劉文典的膝蓋很硬,有文人風骨,其最為被稱道的一件事情,便是后世敢當面頂撞校長。

  校長怒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大事?”

  劉文典看不上校長,斜眼怒瞪,當即駁斥道:“我跟逸仙先生一起干大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擱哪兒待著呢?”

  于是,劉文典就被校長請去喝茶了,這件事在迅哥兒以后得文章中有被提及,可見此事為真。

  會議室里人越來越多,吵得很,湯皖索性往后一靠,閉目養神,不過肩膀卻是被拍了一下。

  正眼一看,才知道是錢玄來了,正挨著坐下,湊到了湯皖耳邊,輕聲問道:

  “身體怎么樣了?”

  湯皖沒說話,只遞給了一個安心的眼神,隨后就靜靜的等待著會議的開始,已經做好了一切戰斗的準備工作。

  “展生綃,藝林人在。指煙嵐,畫本天開。重摹梅道人,依舊婁東派。”

  從門口傳來一陣昆曲聲,走進來一個打扮時尚的青年,吊著嗓音,梳著油光的頭發,是戲劇昆曲家吳梅先生。

  在吳梅先生的戲曲研究領域,可謂是公認的大家,桃李滿天下,既有著名的大作家比如,朱自清先生;又有梨園大家,其中名氣最大的當屬梅蘭芳先生。

  有的教授愛好這曲子,立刻就接上,唱道:“是先生自寫胸懷,二老茅亭話劫灰,只滿目云山未改。”

  湯皖和錢玄倒是聽的津津有味,不過對面的舊文化人士倒是很不感冒,畢竟傳統文化里面,唱曲的是不上臺面的。

  在他們眼里,只有舊文學才是正道,其他都是小道,什么唱曲的,搞樂器的,寫小說的,統統都是消遣一類的。

  吳梅教授和其他教授唱了幾句昆曲之后,立刻就老夫子開始鄙夷道:

  “什么時候唱曲的,也能同我等坐一起了,待會是不是耍猴的也能進來坐坐啊?”

  “哈哈哈......”

  這番話,頓時引起了哄堂大笑,無形之中貶低了吳梅教授,換言之則是對戲劇的滿眼瞧不起。

  吳梅教授和其他幾個唱曲的教授,當眾被嘲笑,心里很是憋屈,臉色難堪,面露尷尬。

  想駁斥回去,只怕引來更多的嘲笑,更重要的是,在傳統的認知里,文學的地位天然要比戲曲高上不少。

  因此,吳梅教授只得忍著,閉口不言,也不去反駁,干等著笑聲消除。

  但是,湯皖卻是忍不了,看著一幫趾高氣揚的舊文學老夫子,心里就來氣。

  戲曲與文學沒有誰是天生高貴一說,無非是狹隘的心眼說出狹隘的觀點罷了。

  于是,湯皖沖著剛剛嘲笑吳梅教授的老夫子,就說起了俏皮話。

  “人家耍猴的,好賴不偷不搶,自食其力,憑本事吃上一碗飯。不像某些人,專靠老祖宗留下的一點東西,湊合過日子,還不分好賴,由此一比,耍猴的自然該坐著,還能名正言順的坐著。”

  “湯皖之,你什么意思?”嘲笑吳梅教授的老夫子,被湯皖說的臉上面子掛不住,站起來指著湯皖就大聲呵斥道。

  “我什么意思你不是很清楚么?”湯皖輕描淡寫道,隨即揮揮手,示意老夫子坐下,道:

  “別激動,放輕松,一大把年紀了,100多大洋能多拿一年就賺一年。”

  湯皖卯足了勁兒,往死里懟,氣的老夫子白胡子一顫一顫的,掄起拐杖就作勢要砸過來。

  錢玄猛地站起來,把湯皖護在了身后,不過拐杖最終還是沒有砸出來,卻是被眼疾手快的馬教授給中途攔下了。

  “兩位都少說一句,消消火,李教授你也有不對,皖之先生也有不對的地方,大家各退一步,校蔡公和程學長馬上就到了。”

  “湯皖之,你必須道歉!”老夫子李教授憤怒道。

  “道歉?道哪門子歉?”湯皖攤開手,表示不知道。

  “都別道歉了,給我老馬一個面子,這事兒就這么過去得了!”馬教授繼續打圓場道。

  “李教授,消消氣,皖之先生年紀輕,說話沒輕沒重的,別生氣!”

  馬教授扶著老夫子坐下,苦口婆心的勸說著,這才消了老夫子的氣,而湯皖則是淡定的喝著錢玄倒的茶水,像沒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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