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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卻因濁酒戀紅塵

  張桖良和馮庸領了差事,屁股不沾板凳,回了住處,就開始招呼人手,收拾東西往奉天趕。

  若是以為張桖良是為了先生的囑咐,才這么匆忙的趕路,那就大錯特錯了。

  全然是為了迎接即將到來,不用上課的瀟灑日子而已,這才馬不停蹄,一刻不留的開溜。

  反倒是馮庸,不斷地在斟酌著什么,怎么才能把先生交待的事情辦得好,還要辦的漂亮。

  “馮黑子,你想什么呢?東西也不收拾?”張桖良快活的靠在椅子上,指揮著人手干活,轉眼看見馮庸安穩坐在桌前,愁眉不展。

  經過今天之后,馮庸在張桖良心中,已然換了稱呼,正式更名為“馮黑子”,還別說,此名字與馮庸頗有幾分巧妙之意。

  馮庸本來就長得壯實,在首都武備學堂的幾年里,由于天天在操場訓練,皮膚本就黝黑,再加上腹黑的性格,馮黑子無跑了。

  馮庸聞言,瞥了一眼張桖良,道:“咱們倆可是先生的關門弟子,奉天募捐全靠咱們倆,可沒人幫咱,我聽說傅斯文,仲夏他們都有其他先生跟著,若是事情辦的不好,怕是要給先生丟臉。”

  “切!”張桖良小眼睛一瞥,滿不在乎,吊兒郎當道:

  “募捐?還募捐個鳥,放心,勞資早就想好了。”

  馮庸眉頭一杵,立刻就猜到了張桖良的用意,無非還是老一套,頓覺得不妥。

  深吸一口氣后,堪堪道:

  “六子,知道咱們先生是什么人么?”

  “皖之先生啊,北大教授,不然還是什么人?”張桖良不假思索道。

  但是,馮庸卻不這么認為,在其心中,皖之先生是全國最牛逼的教授,乃至國際上都是赫赫有名,是名副其實的大學問家。

  而自己作為他的關門弟子,將來自然是要繼承先生的衣缽的,即使不能聞名全世界,也要在國內首屈一指,換言之,也要成為一個文化人,大學問家。

  既然是先生的門下弟子,便是文化人無疑,那么就不能再用過去的老一套行事,威逼利誘已經不適宜了。

  “我們已經是文化人了,要以德服人,要他們心甘情愿的捐款才對。”馮庸意味深長的說道。

  張桖良頓時一愣,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發生了變化,立刻坐直了身子,大呼道:

  “對哦!勞資如今也是文化人。”

  又言:“既然勞資是文化人,是該得募捐的!”

  “不是募捐,是心甘情愿的募捐!”馮庸再次提醒道。

  “明白,他們會心甘情愿的。”張桖良深以為然,不覺得誰會不賣他面子,。

  “那是對付小的,沒花頭,搞不來幾個錢。”馮庸一眼就看穿了,深思片刻,問道:

  “錢在老的手里,搞定了他們,才真叫辦成了事情。”

  “嘿嘿......”張桖良冷笑,腦子一轉,點子就來,竊喜道:

  “他們一幫老兄弟,只要搞定了你我老子,其他就都沒問題,都是好面的沒文化,好忽悠。”

  這個點子,還是來源于去年,湯皖和段鴻葉在廣和居的酒桌上募捐,有了段鴻葉帶頭捐款,其他人哪好意思不捐的。

  把這個點子完美移植到張桖良他們老子那里,只要大老張和大老馮做東,擺一桌子,等酒喝到差不多的時候。

  席間,張桖良和馮庸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說道一番,然后大老張和大老馮先講個話,表個態,帶頭捐一波,其他人定然紛紛跟上,則募捐事成矣。

  “好主意!”馮庸豎起了大拇指,夸贊道。

  回奉天的戰略步驟已經全部想好,張桖良和馮庸帶著下人,即刻沖往火車站,踏著星程往回趕。

  再怎么說,張桖良也才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離家也大幾個月了,定然是想家的。

  而馮庸更不用說,已經離家幾年了,一年回去的次數屈指可數,早已想家想的不行。

  自倆混小子從院子里離開后,湯皖便一直躺在躺椅上,盯著草棚子的頂,發著愣。

  不消一會兒,眼皮漸漸變得沉重了,慢慢的全閉上了,竟是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日頭到了最西邊,天上是紅彤彤的火燒云,溫度終于是往下降了些,天地間也起了一絲小風。

  大牛已經做好了晚飯,坐在廚房的門檻上,呆呆的盯著草棚子,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先生有醒的跡象。

  眼瞅著日頭就要往下落,大牛躊躇著走上前,輕輕呼喊道:

  “先生,先生,起來吃飯了!”

  一連幾聲,湯皖才慢慢睜開了雙眼,張著嘴,打了呵欠,映入眼簾的還是那個樸素的草棚子頂,再無其他。

  “原來是一場夢!”湯皖心里暗道,還以為回到了從前呢。

  醞釀了片刻,瞥了一眼左右,雙手撐著躺椅邊緣,坐了起來,這才發現天空已經在往黑處走,不禁問道:

  “稍稍一躺,怎會半天時間就過了,真快!”

  大牛不明白先生的感觸,只覺得在先生睡著得這段時間里,自己清洗了廚房,坐在廚房門檻上休息了一會,然后便是做晚飯,之后又坐在了門檻上。

  仔細算來,半天的時間過得不快啊,大牛不懂,只好應道:

  “先生,你睡著啦,當然覺得快!”

  湯皖仔細一想,覺得有道理,自言自語道:

  “做事情的時間都過得慢,吃閑飯的時候倒是過得快。”

  又言:“本可以吃閑飯的,偏偏做起了事情,天意弄人!”

  大牛又迷糊了,不由得摸著腦殼,緩步走向了廚房,想不明白自己和先生過得時間明明一樣,怎么做事情就變得慢了。

  于是,大牛就又把不明白先生的話,歸咎于讀書人說的話大概都是這般令人聽不懂吧。

  傍晚的小風把院里蔫吧的樹葉,吹得精神抖擻,也吹得人渾身舒暢,就著一杯濁酒,三兩小菜,自當浮一大白。

  不得不說,大牛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現在炒得幾個小菜,不但味道不錯,更是講究色澤好看,真當是表里如一。

  大牛受不得夸,坐在桌邊,埋著頭,咧著嘴吃著飯。

  再一看之,如今大牛吃飯也不像以前那般狼吞虎咽,而是懂得細嚼慢咽。

  一杯酒緩慢抿完,湯皖悄然抬頭,才始覺日頭已經完全落了下去,晚霞也不似之前那般殷紅,在這灰蒙蒙的天色里。

  大門突然被敲響了,大牛放下了碗筷,去開門,原來是迅哥兒,還提著一瓶酒,正好趕上了半途吃飯的時候。

  “豫才,你混飯吃的技術還有待提高,點掐的不準。”湯皖招呼著,示意大牛去添一副碗筷。

  迅哥兒今天話不多,坐下就開了自己帶來的一瓶酒,各自斟滿一杯后,便開始夾菜吃。

  幾口之后,方才停下,舉杯共飲一杯,似是有話要說,卻是到了嘴邊又沒的說。

  大概是這黯淡的晚霞,失去了原有的光澤,讓人沒了說話的欲望。

  不方便說話,但是不妨礙行動,驀的低下頭,從腰間卸下一個布袋子,沉甸甸的放在了桌上,推到了湯皖面前。

  打開一看,里面是半袋子銀元,湯皖看了一眼,不解道:

  “豫才,你這是什么意思,包養我?”

  又笑道:“包養我的話,這些可不夠,我媳婦可比你大方多了!”

  “哈哈哈......”迅哥兒被逗得發笑,玄妙的氛圍被湯皖一句玩笑話驅趕而空,鄙夷道:

  “想的美,去八大胡同也不給你!”

  “你是被錢二愣子帶壞了吧,嘖嘖!”湯皖壞笑,緊盯著迅哥兒的臉看,感嘆道:

  “也對,這么久了,理解,理解!”

  迅哥兒卻是不理會,端起酒杯就小抿一口,才說道:

  “我明天和德潛去平津了,這是我的捐款。”

  “乖乖,你房子買好了?”湯皖詫異道。

  “你以為誰都和你似的?”迅哥兒嘲諷道。

  “也對,誰讓我媳婦有錢呢!”湯皖哈哈笑道,昂著頭,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卻是讓迅哥兒郁悶了,怎么生的一副厚面皮。

  一頓飯吃飯,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草棚子頂上的燈籠點了起來,柔和的燭光,向四周散去。

  桌上擺著一壺清茶,地上對影二人,湯皖輕輕吹了一口熱茶,飲下一口,口味著嘴里的甘苦。

  片刻后,望著同樣品茶的迅哥兒,沉默不語的坐著,也不離去,想來是有什么事情了。

  便問道:“說吧,來找我什么事?”

  “我想不通一件事?”迅哥兒盯著湯皖,目光灼灼。

  “什么事呢?”

  “一個怕死的人,怎的忽然不怕死了?”

  “嗯?”湯皖輕哼道,卻是愣住了,隨即笑道:“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

  無非是把糊弄仲浦先生的說辭,再說一遍,想來糊弄迅哥兒也不再話下,不過多費些口舌。

  哪知,迅哥兒早已看穿了湯皖的伎倆,不給湯皖狡辯的機會,搶先說道:

  “你既然已經決定這么做,必然想好了說辭,反正糊弄人的事情你常干,我絕不上你的當。”

  “我只想知道理由是什么?”

  “否則,我不同意!”

  “呼......”湯皖久違的失了手,不過腦子一轉,又一個糊弄人的點子新鮮出爐,轉而目光錚錚看向了迅哥兒,嗚呼哀嘆道:

  “這回可是百萬之多的難民吶,我哪能袖手旁觀,豈非書都白讀了?”

  “呵呵......”迅哥兒毫不掩飾的諷刺笑著,繼續說道:

  “這個糊弄不了我,依著舊例,你是定然看不慣的,不過卻不是自己挺身而出,而是等著別人帶頭,你再待在后面出謀劃策,我說的可對?”

  迅哥兒怔怔笑著,看的湯皖尷尬不已,沒想到又失手了,只得無奈道:

  “就知道糊弄不過去,誒......你真想知道?”

  “說吧!”迅哥兒端著茶杯,輕抿一口,笑意盎然。

  “本是青燈不歸客,卻因濁酒戀紅塵。”湯皖說出了一句網絡熱語,真心感觸道:

  “這回結婚了,便是有了家,落了地生了根,這輩子就逃不掉了,我家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如何能不親力親為?”

  迅哥兒撇撇嘴,思索了半天,終是被這個理由折服了,沉默的喝了半杯茶,又說道:

  “既以結了婚,當安穩些好,便讓我留在這里吧,你與德潛去平津,也是一樣的。”

  “哼!”湯皖挖苦道:“沒聽桃園三結義,我乃劉,豈有落在你身后之理。”

  “再說了,論面子,還得是我大,你就和德潛去平津多搞一些錢回來,我就謝天謝地了。”

  湯皖明明說的是好話,但迅哥兒怎么聽怎么刺撓的慌,總感覺自己憑白又吃了虧,卻還得感謝他,真是沒個說理的地方。

  既然,說不透這個理,那便不說了吧,驀的起身,甩了湯皖一個臉色,就步入了黑暗中,留下一句話來。

  “你豈止面子大,你更是面皮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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