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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最后的晚餐

  過去了五天,正當湯皖以為今天又可以賺一天,卻是沒想到,在晚霞千里,日光西斜里,菊長踏上了門檻。

  菊長是一個人先進的門,還帶著一瓶酒,沒了往日的粗大罵聲,反倒是對這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院子,仔細的打量起來。

  湯皖正在坐在草棚子下面,如往日里一般,沖著菊長招招手,招呼道:

  “怎的了?又不是沒來過。”

  菊長還是不作聲,躊躇了一下,徑直走向了草棚子,端坐著。

  把酒擺上了桌子,看著空無一物的桌面,似是懊悔道:

  “日踏馬的,早知道遲點來的。”

  又沖著廚房喊道:“大牛,炒菜了沒好了就端上來!”

  “好嘞!”大牛應聲道,拉著長長的調子,從廚房里走出來。

  端著兩碟小炒菜,往草棚子這邊走來,以為還和往日里一樣,憨厚道:

  “怎么今天來的早了?幸虧炒好了。”

  “哼!”菊長冷聲道,沒有搭話,便低頭開酒,似是心中醞有怒氣,連開酒的動作都粗魯了不少,擰了好幾下,卻是沒打開,頓時不滿道:

  “日踏馬的破酒瓶子,整這般麻煩作什么!”

  “誒呀!”大牛見菊長開了半天都沒看,見狀,急著走過去,拿過酒瓶子,道:

  “這個要這么擰,反向錯了!”

  “就你知道,勞資會不知道?”菊長罵罵咧咧,大牛也生氣,光是憨厚著笑,又跑回廚房,端了一個小菜出來。

  菊長是個酒中老手,怎么會連個酒瓶子都不會開呢,大概是該來的要來了,菊長慌亂了些。

  湯皖不語,心中已然明白了,事了臨頭,卻反而覺得輕松了許多,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款款而笑,接過菊長遞來的,斟的滿滿的一杯酒,單是聞著酒香,便知道是菊長珍藏的,尋常人喝不到的西鳳酒。

  不禁開起了玩笑,轉著杯子,盯著看,良久深思道:

  “這里面加料了么?”

  又杵眉,言:“不加料,寡淡無味,飲之無趣,白糟蹋了西鳳之名。”

  菊長一愣,明白了過來,旋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唾棄了湯皖一臉,罵道:

  “勞資說過,只要勞資在,就保你一天,要是勞資保不住.......”

  話至一半,菊長反而是生生止住了口,又給自己滿上了一杯,仰頭一口下肚,仿佛喝的是水不是酒。

  放下杯子,卻見,湯皖怔怔盯著自己看,菊長一下子就來了火氣,呵斥道:

  “這么好的酒,你不喝,盯著勞資看干啥,勞資臉上長出花兒來了?”

  湯皖哈哈大笑,指著身前空空如也的杯子,笑道:

  “剛才,你喝了兩杯,我喝了一杯,你不給我斟酒,我如何喝?”

  “就你踏馬事兒多,一杯酒嫌不夠,還要喝第二杯,酒這玩意,哪有那么好喝的。勞資早就勸你,任你酒量如山,終有喝醉的一天,可惜,你把勞資的話當做耳旁風。”

  菊長發怒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細如蚊吟:“你不聽啊......你們有哪個聽過勞資的話啊......”

  “一個個都是救世主,這個世上,就只有你們才高尚,勞資們都是螻蟻。”

  “但只有螻蟻才能活的久,才能活的長,勞資雖然沒讀多少書,但也知道,這個天下終究是螻蟻的天下。”

  菊長說話的間隙,卻是一口菜也沒吃,又囫圇喝了一個滿杯,連著三杯,急了些,聲音有些踉蹌。

  湯皖便勸道:

  “先吃些菜。”

  看了一眼日漸微微暗的天色,又說道:

  “時間還有一些,容得下你我好好吃一頓晚飯。”

  菊長閉起了眼,頓挫了一下,吐了一口酒氣后,拿起筷子就吃菜,但只是吃菜,什么話也不說了。

  桌上的三倆小菜,雖不豐盛,但是勝在精致,湯皖忽然笑了,拿起筷子就夾起一口。

  在嘴里仔細的品嘗著,從來未有過像如今這般認真品嘗過,似乎是把要把每一絲味道都深深刻進骨子里。

  直到此刻,湯皖才明白了過來,原來往日里,不起眼的平凡生活,才是人生最大的快意,可惜自己領悟的太遲,白白糟蹋了那么久的時間。

  “大牛,來,添一副碗筷!”湯皖突然朝著廚房喊道。

  “好嘞!”大牛端著就往院子走來,臨靠近,才看到先生示意自己坐下,原來,這一副碗筷是為大牛準備的。

  “坐下,一起吃飯!”湯皖道。

  大牛憨笑,指著廚房里的大鍋,道:“先生,飯還沒好呢,我等會再吃!”

  “不用等會了,鍋又跑不了,你先坐下,與我飲一杯!”湯皖說著,便提起酒瓶子,替大牛斟滿了一杯,示意道:

  “來,陪我喝一杯,這可是西鳳酒,尋常人大概是喝不到的!”

  大牛扣扣腦門,舉起了酒杯,硬著頭皮把辛辣的酒喝下,被嗆紅了臉,直至咳嗽了幾聲,才稍稍緩過來。

  “真是牛嚼牡丹。”湯皖笑罵道,又替大牛滿上了一杯,叮囑道:“先吃幾口菜壓壓,慢點喝,一杯作幾口,這么大了,不會喝酒怎么行呢?”

  “馬上就要結婚了,別在結婚的時候,被人給灌倒了,入不了洞房,那就鬧笑話了。”

  大牛低頭偷笑,一想起等過年的時候就回家,與村里的小花成親,就止不住的傻樂乎,吃菜的時候,就連白花花的牙花子都整個露出來了。

  正說著,湯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看向了菊長,苦笑道:

  “差點忘記了正事,等我會,取個‘不打緊’的東西來。”

  湯皖緩慢走進了房里,留戀的看了一眼普普通通的房間,閉起了眼,貪婪的吸了一口屋子里的味道。

  片刻后,睜開眼,從柜子里拿出了一個布袋子和一個小木盒,還有一個長木盒子。

  除此之外,房內再無任何值錢物品,最后又看了一眼,才滅了燈,仔細的關上門,笑著向草棚子走去。

  把三樣東西親手交給了大牛,囑咐道:

  “你這馬上結婚了,家里肯定缺錢,這幾日倒是忙糊涂了,這是本該早就給你的份子錢,記得這幾日就寄回家去,把老家布置妥當,重新蓋個房子,這樣回家就可以成婚。”

  “要不怎么說,記性最近真不好,怕是熬夜的久了,答應給湘虎的聘禮也沒給,你現在就給湘虎送去,就說菊長在我家吃飯,稍晚一些我去找他有事說。”

  大牛眼中滿是不解,猶豫著,還是站了起來,準備去湘虎家,卻是被菊長及時叫住了,沉思片刻道:

  “等會吧.......吃完了飯再去,湘虎家又跑不了。”

  湯皖暗地里嘆了口氣,滿含憂心,不敢看向大牛,只得夾著菜,干硬的嚼著,看來門外有不少人吶。

  那三樣東西就一直放在大牛的膝蓋上,卻是最終沒個去處,大牛只定定的坐著,這會也不再吃了,緊盯著先生看。

  即使大牛再怎么的腦子不開竅,這會也意識到事情不對頭了,先生之前明明說好,過年與自己一同回老家的,要親手給自己辦婚禮。

  先生一定是遇到麻煩了,大牛從來未有過的確定,索性便只坐在先生邊上,好好保護先生。

  “去廚房看看飯好了沒?”菊長說道,見大牛猶猶豫豫,最終還是去了,卻把東西給拉下了,頓時就罵道:

  “東西帶著,毛手毛腳的,這是你家先生的聘禮,別弄丟了。”

  大牛被菊長唬住了,怔怔站著,一瞬間汗毛陡然炸起,看了看先生,又看向了大門,手不禁摸向了腰間。

  便又聽到菊長大罵道:

  “趕緊滾!!去廚房待著,看飯熟了沒,就那么幾碗飯,夠誰吃的?”

  湯皖一愣,趕緊上前拍了拍大牛的肩膀,安撫道:

  “去廚房,再燒一鍋飯,我待會要和菊長參加一個聚會,遲點回來,還有其他先生們也要來,怕是都餓著肚子呢!”

  大牛抱緊了先生給的三樣東西,一步一回頭的向廚房走去,眼中立刻晶瑩剔透,滿是不舍之情,正待湯皖轉身,忽然聽到了“撲通”一聲。

  微光朦朧的小院里,這一聲響清脆響亮,敲擊著湯皖的心靈,不由得閉起了眼。

  嘆著氣,睜開了眼,才發現周圍盡是朦朧與迷離,無奈的轉過身子來。

  便瞧見大牛抱著東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而后額頭抵向地面。

  “做什么呢?”湯皖提步上前,一把扶起了大牛,頓時怒道:

  “跟了我這么久,怎么還這樣,白學了是不?平時是怎么教你的,除了天、地、你父母,此外沒有任何人能讓你這樣。”

  “聽明白了沒?”湯皖又罵道。

  大牛咬緊了唇齒,抱緊了身前的三樣東西,緩緩站起身來,仔細盯著先生臉看,良久之后點點頭,便徑直向廚房走去,不再回頭。

  日頭已經完全下去了,院里模糊一片,說不上黑,也說不上白,只有天際露著一絲絲微光。

  草棚子也沒點上燈籠,廚房里也只有灶臺的柴火光在跳動,在盡是模糊里,異常的顯眼。

  雖是如此,但隱約可以看到菊長寬厚的身影,端坐著,手托著最后一杯酒,只等湯皖來,共飲。

  夏日的燥熱終于是漸漸散去,因為起了一絲風,沁人心脾,院里的小樹葉,立刻就隨之歡聲鼓舞,啪嗒啪嗒的發出聲響。

  湯皖目送著大牛進入了廚房,安穩的坐在灶臺前,跳動的火光,映照在大牛臉龐,隱約有晶光閃過。

  “你,終究是不同意的,這件事就沒商量了是么?”菊長最終才開口問道。

  “讓我加入他們,如此一來,他們便算是一開始就賑災了,只是南方戰事即將點燃,所以......接下來似乎也無需多說,大概便是這個意思吧?”湯皖不屑一顧的念叨著。

  “這樣就可以利用輿論對南方作出攻擊,真當打的一個好算盤,誰想出來的?”

  “關鍵是,你怎么想的?”菊長不待回答,反問道。

  “如果不答應,這就是最后一頓飯了是么?”湯皖反而是目光錚錚的看向了菊長,絲毫不畏懼,橫生怒意,道:“既如此,便不答應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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