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太陽一露臉,地面就熱氣騰騰的。
宋積云趕到錢氏的院子里,錢氏正在廳堂的屋檐下給她的小妹妹宋積雪梳頭。
宋積雪聽到動靜扭頭,立刻喊了聲“大姐”。
宋積云笑著摟了摟她,吩咐丫鬟搬了把竹椅,挨著母親坐在了屋檐下。
錢氏給小女兒梳了頭,讓丫鬟領著她去用早膳,這才低聲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來母親還什么都不知道。
宋積云委婉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錢氏。
錢氏氣得直發抖,道:“她怎么可以這樣?老爺還躺在靈堂里呢?有她這樣做娘的嗎?有這么糟踐人的嗎?難道她小兒子是親生兒子,老爺就是她從地里撿的不成?”
說著,她攥了女兒的手,激憤地道:“你別怕!她要是敢逼你嫁,我就吊死在大門口。我看她到時候怎么收場。”
門后,宋積雪的小腦袋悄悄地探了出來又縮了回去。
宋積云被嚇了一大跳,忙安撫母親道:“娘,還不至于如此。只要我們不答應,他們最多也就只能使些小手段。”
錢氏眼睛一紅,道:“傻孩子,你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她要是一口咬定這門親事是你父親生前定下來的,就算我們真的告到了衙門,你此時不嫁,等到除了服,一樣得嫁。
“你想想,此時還愿意和他們攪和在一起,愿意娶個孝女進門的,能是什么好人家?
“要是這事讓她得逞了,豈不是害了你一輩子?”
宋積云忙道:“不會的,我不會讓他們為所欲為的。”
她的話并不能打消錢氏的顧慮,還好被她派去打聽消息的鄭嬤嬤很快就趕了回來。
只是她人還沒有站穩,已急急地道:“太太,大小姐,我已經打聽清楚了。老太太給大小姐定的是曾家的表少爺曾文星。”
錢氏頓時臉色發白,厲聲道:“我就知道,除了她娘家那些潑皮貨,沒誰家會這么不要臉。”
宋積云也皺眉。
曾家一直眼紅她家的瓷器生意。
她父親在世的時候,就曾多次找上門來,想讓她父親幫一把。
可曾家爛泥扶不上墻,還埋怨她父親沒有盡心。
她父親從此不愿意再和曾家打交道。
曾家卻覺得她父親利益至上,沒有親族之情,找到了曾氏面前。
曾氏幾次幫曾家在父親面前說好話,父親都婉言拒絕。
曾氏還因此大哭大鬧了幾次。
此時,曾家牽扯進來,恐怕所圖非小。
錢氏擔心不已,沉吟道:“要不,我們去求求淮王府的大總管。你父親在世時,和他交情不錯。拿些銀子打點他,他應該愿意幫這個忙。”
宋積云搖頭,道:“這畢竟是家事,他未必好插手。”
錢氏眉頭緊鎖,道:“早知道如此,就應該給云朵訂門親事,怎么都比曾文星那個浪蕩子強啊!”
曾文星是曾家舅老爺的幺兒子。
宋積云還是小時候見過曾文星,印象里是個非常活潑好動的小男孩,長得唇紅齒白的,走到哪里都帶著他的小京巴狗,還挺可愛的。
可他長大之后,卻變成另外一個人。
十四、五歲就已是秦樓楚館的常客。還沒有成親就在外面養了外室,還差點弄出庶長子來,以至于壞了名聲,到二十歲還沒有訂親。
親戚間都是知道的。
為了她的親事,曾氏可真是用了心的!
鄭嬤嬤給錢氏出主意:“要不,我們趕在老太太之前給大小姐把親事定下來?”
誰都知道這是個好主意。
可宋積云父親在世的時候都沒能挑到一個合心意的女婿,這一時半會的,哪里有合適的人選?
錢氏是絕對不愿意讓大女兒受委屈的。
她不由感慨:“要是她們姐妹有個表哥表弟的,也輪不到曾文星跳出來惡心人啦!”
錢氏祖籍金華。父親卷入當年的科舉舞弊案,永不能再參加科舉。他受朋友之約,帶著失恃的女兒來了梁縣定居。后來認識了上門求畫的宋又良,機緣巧合之下把女兒嫁到了宋家。
宋積云的外祖父去世后,錢氏在這里就沒有一個親族了。
這也是很多人把宋積云家視為囊中之物的原因之一。
宋積云哂笑。
表哥表弟,也未必就一定是助力,也有可能是阻擾。
可找一個定親……
宋積云腦海里突然閃過一道人影。
說不定還真是個好主意!
她微微地笑,一把抓住了錢氏的手,道:“娘,您可是答應過我,要相信我的。這件事您就交給我好了。我會處理好的。”
錢氏見女兒很是自信的樣子,怕打消了她的積極性,只好答應暫且放手讓宋積云去做,心里卻想:大不了和那些人不死不休!
宋積云匆匆忙忙地趕回了自己的院子。
臺階旁的石榴樹被夏日的陽光曬得垂頭喪氣,旁邊的槐樹上知了卻一聲聲叫得歡暢。
她進了屋子,連喝了兩碗冰鎮的酸梅湯才覺得人精神了一些。
宋積云先去了起居室,伏案寫了半晌,帶了張紙去了紗櫥。
男子高臥在小榻上,穿了雙月白色淞江三梭布的襪子,旁邊繡墩上放著一壺茶,還有幾塊大方糕,膝上游記已經翻了四分之三,應該很快就看完了。
她道:“我書房里還有一些志異、世說、雜傳,不知道公子最感興趣的是什么?”
男子頭也沒抬,慢條斯理地翻了一頁書,道:“有話就說,不必賣關子。”
宋積云依在箱子上,將手中的紙遞給了男子,道:“你可以先看看。”
男子抬眸。
滿室濃綠的紗櫥里,他大大水杏眼里仿佛鋪著一層星光,璀璨奪目。
宋積云微愣。
男子已拿了那張紙。
室內一片寧靜,越發顯得那蟬鳴聲嘹亮清脆。
男子緩緩地抬頭,聲音里充滿了興味:“婚書。你要我假扮你的未婚夫?”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