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天晚上宋積云和元允中從八仙庵回到城中,已是亥初。
桃花居已經關門了。
宋積云見旁邊有家小酒肆還開著,推門進去,干凈的鋪面九曲十八彎,卻因勢利導的隔成一個個小間,再飾以花窗隔斷,大紅燈籠照著,昏暗中頗顯靜謐,非常適合小酌兩杯說說話。
她立刻請了元允中:“要不要先在這里對付一頓,改日我們再去桃花居?”
元允中倒沒有嫌棄,率先進了店。
小二給他們尋了個僻靜的地方,上了茶點,報了菜名和酒名。
酒全是各地的名酒,菜全是適合下酒的炸物。
梁縣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妙處,宋積云趁著元允中點酒點菜的時候回頭去看了看酒肆的招牌。
風月無邊。
挺有意思的。
宋積云笑著問那小二:“有沒有九孔螺?”
小二愣怔,半晌才道:“我們這里有大海螺,加酒燒炙的,回頭客還挺多的,小姐和公子要不要來一份。”
“那就來一份!”宋積云笑盈盈地對元允中道,“聊勝于無嘛!”
燈光下,她明亮的眸子仿若倒映著星子。
元允中“嗯”了一聲,嘴角閃過一絲笑意。
小二下去備菜去了。
宋積云就給元允中斟了一杯茶,并笑道:“元公子什么時候和江縣令這么熟了?那些日子沒在家里,是出去游學了嗎?”
元允中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若無其事的淡然道:“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意思是一見就如好朋友?
鬼才信!
如今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若是元允中身上有功名,宋積云自然信。
她笑吟吟地道:“江縣令應該是兩榜進士出身吧?”
元允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他也曾經在鶴山書院讀過書。”
是說他們同出一源嗎?
宋積云支肘托腮,笑容顯得有些俏皮:“那鶴山書院還挺不錯的。我看那鄧大人雖然比萬公公好很多,可骨子里還是視百姓如草芥,只有你和江縣令,愛民如子。今天要不是你們兩位,八仙庵怕是不會如此平安順利,萬公公也不會如此輕易就罷休。”
她端起桌上的茶盅:“我以茶代酒,先敬您一杯。”
元允中沒有端茶盅,而看著她挑了挑眉,好像在問“你之前不說是多虧了我嗎”。
宋積云笑,道:“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要謝謝您,要不是您,江縣令估計也不會派了衙役來幫忙。”
元允中聞言,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我主要還是看不慣那些仗勢欺人之輩。”
隔著一張小小的方桌,宋積云傾身上前,眨著眼睛低聲道:“是因為‘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嗎?”
元允中微愣,嘴角慢慢地揚起一個笑。
“有意思!”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宋積云,“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句話。”
他重復著她的話:“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紅薯,是什么?番薯嗎?”
宋積云半點不心虛。
書海浩瀚,此時的資訊就是如此的不發達,誰又敢說自己什么都知道呢?
她笑道:“可能吧!我在書上看到的。”
她還反問他:“番薯是什么?長什么樣?伱吃過嗎?是什么味道?好不好吃?”
元允中眉角上揚,笑了起來。
溫暖的燈光都被他打碎。
如陽光般灼烈,照亮了這昏黃的小酒肆。
“沒想到宋小姐博覽群書。”他微微俯身,聲音也莫名低了幾分,像低弦的和鳴,“我是聽家中長輩說過。他曾經做過云貴川巡撫,有人敬獻給他一道菜,據說就叫番薯。不知道宋小姐是看的哪本書?能不能推薦給我?”
巡撫嗎?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他的家世。
宋積云微微地笑著,認真地看著元允中的眼睛,徐徐地道:“時間太長,我不記得了,你得容我回去仔細想想才行。”
元允中沒有回避,任由她看著。
一時間,他身上紫檀味的熏香在兩人之間流動。
她甚至看見他垂下了眼瞼,直直睫毛在眼窩下留下了淡淡的陰影。
氣氛,突然間橫生些許的曖,昧。
宋積云嗓子發癢,正要坐直了身體,她身后突然傳來男子驚訝的聲音:“宋老板!元公子!沒想到你們也會在這里喝酒!”
兩人間的氣氛不知為何突然一緊。
宋積云和元允中齊齊循聲望去。
只見馬會長和李子修、嚴老爺等人正站在他們這隔間的對面。
“今天這廟會辦得可真是熱鬧啊!”馬會長一面感慨,一面朝他們走了過來,“初生牛犢不怕虎,后生可畏啊!宋家窯廠居然燒出了等身高的瓷器佛像。當年你爹和我說起來的時候,也曾經說過想燒這樣一尊佛像,可后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都沒能燒出來。沒想到在你手里成了!要是你爹還在,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宋積云立馬走出了隔間。
她笑著和馬會長等人見了禮,謙遜地道:“我也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沒有我爹之前的幾次試燒,我也不可能順利地燒出佛像來。”
“話雖如此,可若沒有幾分膽量,也不可能燒出來。”馬會長顯然對宋積云十分推崇,站在過道上就和她說起話來,“之前我還覺得你有些胡鬧,現在看來,還是我目光短淺。我們燒瓷手藝,天賦比勤奮更重要。你有這樣的手藝,以后御窯廠再要燒龍缸,我們不愁燒不出來了。”
他之前不太滿意宋積云出面和宋大良、宋三良爭宋家窯廠話事權。
宋積云沒想到燒出個佛像還有這樣的收獲。
“您抬舉了!”她笑著和他寒暄,“諸位都是燒瓷的老行家,老前輩,我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你也不必如此客套!”馬會長說著,那架式,大有和她論長輩的意思。
旁邊的嚴老爺就攔了馬會長:“老馬,你少說兩句,沒看見人家元公子還在旁邊嗎?”
馬會長一時沒回過神來。
嚴老爺已笑著語帶調侃地道:“人家未婚夫妻,好不容易能找個機會在一起吃個飯,你這老菜梆子在旁邊拉著人家小姑娘說個不停算是怎么一回事?還不趕緊走了,把機會讓給年輕人。你真有什么話和宋老板說,哪天不能去窯廠說上個一天半日的。宋老板保證好茶好酒地招待你!”
說完,他還朝宋積云揶揄地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