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百塊,才不是撿的,是我賺回來的。”
夜色被霓虹燈光朦朧,壽惠街的街頭如常熱鬧,一伙流浪兒童從人群中走過。
一天下來,星童已經把那一百塊都換成食物,不花掉會有被搶走的危險。之前有人真撿到過錢,但消息走漏,就被另一伙大孩子給搶了。
一百塊夠她自己吃幾天,但她也給其他三位小伙伴吃飽,一天就全沒了。
“明天還有沒有得賺?”叫肥米的一個小男孩問道,吃得不多,卻長了一身胖肉。
“你真認了個老大?”叫邁克的小男孩問道,“什么人,能也收了我嗎?”
星童雖然不到七歲,心思卻機靈,老大收她一個都不是特別情愿呢,“這我可做不了主。我有一份吃的,也給你們分一點就是。”
叫森子的同齡小女孩啃著面包點頭,“我賺了錢我也分,我們是朋友。”
他們一伙四個孩子,一起混有一陣子了。
誰都已經說不清楚自己是打從哪里來的,地兒都認不太熟。就是有一天,爸爸死了,媽媽死了,或者不見了,或者從來就沒見過,諸如此類。
“你老大厲害嗎?”肥米問道。
他們胖的瘦的都身形太小,這時穿過人群的同時,幾乎被幾個游戲幫的肌肉男撞著,有個肌肉男罵道:“小鬼頭,長眼啊,信不信把你們一拳打死。”
四人理都沒理,快步跑開了。
“厲害,當然厲害!”星童應道,半句沒說假話:“游戲幫的老大在我老大那都要幫忙搬東西,我親眼看到的。”
那天她真在老大住的那家公寓樓的外面街道看到的,還有兩位大姐姐。
其中一個就今天那個骨血女,另一個今天沒見到,但今天又有另一個更漂亮的。
“眼線!”星童有些自豪,骨血女姐姐是這么說的。
她不是普通的街鼠了,有老大、有身份了……
“那是什么東西?”肥米愚笨地撓撓頭,森子只管笑,而邁克繼續攛掇星童把他也介紹給她老大,“我們能成立一個幫派!”
“都說現在不行了。”星童又說,“走快點,慢了就沒了!”
她朝著一條小街巷奔去,其他幾個孩子也快步跟上。
當他們靠近街巷,見已經有一堆新的垃圾放在巷口邊了,連忙沖上去翻找。而旁邊走過的路人都避開一點,應召女郎本想扔到垃圾堆的煙頭扔到另一邊的下水道口去。
四人不是找吃的,是想找點兒有價值的玩意。
有大孩子告訴過他們,要在街頭活下去,就要懂得撿垃圾。
這條街巷旁邊有一棟居民樓,時常有住戶扔出來雜物,是個撿垃圾的熱門地點。不過大孩子喜歡蹲俱樂部、膠囊旅館、商場那些地方,那的垃圾有更多好東西。
但輪不到他們幾個去撿,他們能在這個巷口點搶撿一番,就已經走運了。
“啊!”星童今天真是走了大運,才剛剛掀開一個未束好的黑色膠料垃圾袋,就看到里面除了些生活垃圾,有一雙白色的大人女裝運動鞋。
她急忙一把抓住靴子提了出來,幾乎要抱在懷中。
只見鞋子沒破沒爛,就有些舊而已,也沾上了些垃圾污跡,但她拍拍抹抹吹吹,就跟新的一樣,鞋帶還在,鞋底還有若隱若現的閃光。
“哇,這鞋子。”肥米、邁克和森子亦是高興,賣給收破爛佬能值十幾塊吧。
星童瞧著卻著實喜歡,當下脫了自己穿著的小破拖鞋,試著穿上這雙運動鞋。
但鞋子對于她太大,她的腳還不夠穿,踩在里面顯得很滑稽,幾個小孩都樂了。
“哈哈。”星童自己也樂了,拖著這雙大鞋走了幾步,跟街邊雜耍人似的。
她想找個墻洞把這雙鞋子放好,而不是十幾塊就賣掉,她想等她長大后再穿。
忽然,在主街道的一頭,傳來了警車鳴聲。
那刺耳的噪音把街道兩邊商鋪響著的音樂聲都掩蓋住,也使喧囂的人聲為之停滯。
路上的人們紛紛躲避到一邊去,只見有一支警視廳的車隊駛過來了。
幾輛猙獰的機械摩托車在前面開路,車上的女警察和男警察都一身半裝甲的制服,接著是好些警車和運輸車,車身上都裝有機槍,印有“警視廳”幾個字。
還有防犯巡邏部特勤科的LOGO,這些人不是因為有什么案子而來。
防犯巡邏的意思就是,就算沒人犯事,他們都會到處抓人。
機械摩托車的車前燈掃照周圍,掃過街道兩邊的好幾伙流浪兒童。
“小鬼們,快走啊!”街頭上突然有人大喊,“警視廳來抓人了!快走,不然你們完蛋了!”一下子,街道上轟然了,路人紛紛驚呼。
有時會有這種事情,街鼠街狗多了,或者哪里工廠缺人了,警視廳就清掃一波。
這幾天警視廳為了那個什么流光城達人秀的海選場地周圍干凈一些,好更像歲月安好那么一回事,正對歌舞伎町進行清掃,這已經引起了街頭的不滿。
此時,流浪兒童們如同驚慌的鼠群,一哄而散,向著各個小街巷逃竄而去。
與此同時,一些路人故意阻擋從運輸車下來的特勤警察,好給小鼠們爭取時間。
但這些防犯特勤狗向來粗暴,一個個手持著警棍,佩帶小型沖鋒槍,有的身上還裝配著外骨骼機械裝甲,除了兩只手,還有著兩只機械手。
“我們正在收容流浪兒童,帶他們前往福利院,給他們安排更好的生活環境。”
有嚴肅的聲音從警車喇叭傳出,“孩子們,不用怕,我們是警察。”
“快走!”然而在街頭四處,人們的叫喊聲還是此起彼伏。
星童已是急忙地從大鞋子跳開去,把這對鞋子一抓到手中,來不及穿回那雙破拖鞋,光著雙腳就往小巷里頭竄去,回頭一看,叫上同伴,“走啊!”
她不是特別清楚為什么要跑,但記事以來,人人都說遇到這種情況要跑。
大孩子這么說,街上的人都這么說。
不能被那些人抓住,那些是銀行的狗腿子……
“肥米!森子!”星童這時不禁大叫,腳步沒停。
她看到兩個愣了神走得慢的同伴被身形高大的半裝甲制服警察捉住了,他們動彈不得,像老鼠被網籠罩住,只能任人提著,被扔進了一輛運輸車里。
邁克跑得快些,只是也沒她這么快,被一個警察的一條機械臂迅速伸去抓住。
星童心頭更加懵了些,但還在繼續跑,離開街頭那片喧嚷。
她光著的腳丫子被小巷地面的沙子、碎石和不知道什么垃圾不斷刺著,幾乎拐了腳,但她沒有停下來,沖過小巷到了另一邊,卻見這邊街道也是警鳴聲大作。
星童朝左右瞅了瞅,就又抱著運動鞋,光著腳,往一個方向跑去。
街上到處混亂著,有些阻攔的幫派分子、流浪漢被警棍打倒,也被抓上車去。
夜雨開始下了,打濕了人們的面孔,也迷蒙了街邊霓虹招牌的光亮。
雨也落到摔角幫的大倉庫,倉庫上空打開了雨棚,任由雨水飄落擂臺和觀眾席。
又是一場帶刺鐵絲電流爆破死亡搏斗賽,圍在擂臺邊的街狗觀眾們激動地高呼,四個摔角手正僵持不下,身上都已經遍體鱗傷,血與雨水混流。
搖滾樂聲亦在響著,拳佬的高亢歌聲仿佛還在這里游蕩:
我這里有些好看,保證給你一個精彩夜晚。
這世道動蕩,這人心不安,蝦仁炒飯,才他媽的香!
邁克、肥米和森子都被特勤警察抓上了同一輛運輸車,不算寬敞的后車廂里擠了幾十個的流浪兒童,臟亂的衣服和頭發,讓難以流通的空氣臭哄哄的。
車廂的鐵板沒有車窗,他們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只能隱約聽到混亂聲響。
隨著時間過去,被抓上車的小街鼠還在不斷增多,擠得每個人轉不過身來。
眾人面面相覷,都沒有怎么說話,也有些小孩在抽泣。
“我們怎么辦……”森子害怕地問,向來不是拿主意的那個。
“咱們有機會就溜……”邁克瞧著周圍的小孩,“星童跑掉了,有人跑得掉的。”
“我覺得,他們是警察。”肥米撓頭,“我們去福利院,能吃飽飯吧?”
三人嘀嘀咕咕了幾句,誰也說不準,漸漸也沉默下來。
沒有警察再來跟他們說話,過了好一陣子,運輸車開動起來,車隊駛離街頭。
幾十個孩子就這么擠在小車廂里,亂七八糟,顛顛簸簸,有人一直哭,有人睡過去了。車隊駛一陣,停一陣,不知道駛了多遠的路。
當邁克他們被趕下車,下來是在一片廠房之間,天空雖然陰沉沉,卻已是白天了。
周圍有好些同樣款式的警用運輸車,從車上也被趕下來一群群的流浪孩子,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他們環顧著四周的廠房建筑。
路上有大貨車來往,一些身著藍衣制服的大人匆匆走過,看都不看他們。
邁克是認得幾個字的,跟這個學一點,跟那個學一點。
這時候,他看到一輛駛過的貨車上有涂鴉著“歌舞伎町”,還是在歌舞伎町嗎。
“不是去福利院嗎……”肥米茫然嘀咕,“在這里能吃飽飯么……”
他們這一大群孩子馬上就被一隊藍衣的工廠大人驅趕著走向一個鐵棚倉庫。
之前的警察都不見蹤影了,但這些工廠大人也是手拿著警棍,神情嚴肅,其中帶隊的那個中年男人看著這些懵懂街鼠,沉聲道:
“這里就是福利院,福利院不白養人,你們要在這里工作,自己養活自己。”
邁克只能跟著大隊走,找不到逃跑的機會。
街鼠們就這樣被驅趕著分成了男女各一隊人,分別進了不同的一個倉庫,都脫掉臟衣服,被水炮沖了沖身子,然后便穿上一套小碼的藍色工廠制服。
緊接著,兩隊人重新會合,被趕到附近的一個大車間里,叮叮噠噠的聲響不斷。
邁克四顧著周圍,一張張拼著的機械工作臺,還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東西。
那個帶隊中年男人說他們將在這里先學會怎么工作,再投入生產。都是些很簡單的流水線組裝活兒,就算是個智障,重復幾遍都能學會。
邁克、肥米和森子,以及其他孩子,懵懂地默默看著幾位師傅的教學,還有已經在福利院工作了一段時間的大孩子的演示。
都是關于怎么把一些既定的電子配件從機械工作臺的這里放到這里,就幾個步驟,便組裝成了一臺臺的電視機。
在這個車間里,只有一條流水線是用于教學,其它的流水線都在生產。
每一張工作臺旁邊都坐有一個藍衣服的童工,他們低著頭,稚小但粗糙的雙手不斷重復著配裝操作,面孔上毫無表情。
在車間四周的鐵棚墻上,到處涂有著幾行顏色醒目的標語:
ちゃんと働く,未來は君の手の中にある
好好工作,未來在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