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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7各方欲動(上)

  “真、真剁了啊?”

  行宮內苑,貓狗房。

  幾個內侍合力將失去體溫的尸體搬運過來。鄭喬暴戾,殺人頻繁,行宮內侍更替頻繁。幾人年齡都不大,窮苦出身,為了能吃上一口飯吃才割去孽根來伺候人。

  他們也是聽說過宴安名聲的。

  起初痛恨此子助紂為虐,但看到滿朝上下,

  竟只有寥寥幾人真心實意為庶民謀福,才知誤會。若無宴先生一力堅持,光是這兩年雪災就能讓世間多增數萬孤魂。

  他們之中也有間接受了宴安恩惠的,讓他們舉刀將恩人尸首大卸八塊喂給貓狗房這些野性十足的小畜生,實在是于心不忍。但不這么做,若被暴君知曉他們違抗君命,下場怕是比宴安還要凄慘數萬倍。一時間,眾人遲疑不定,神色掙扎,

  也無人敢吱聲。

  “要不——燒了吧?”

  一人突兀提議。

  “燒了?”

  眾人被這建議嚇得不行。

  這可是挫骨揚灰啊!

  在貓狗房當值的內侍小聲說道:“咱們……咱們便說這些小畜生都吃飽了,挑嘴,一時半會兒對人肉不感興趣,我等生怕人肉爛了壞了小祖宗們的肚子,就將這些人肉丟爐灶燒了……燒了化成骨灰,也好過入了那些小畜生的肚子,入了五谷輪回吧?”

  眾人:“……”

  這似乎很有道理,雖說兩種處理方法都很極端,但兩害相權取其輕。

  若燒成骨灰,還能用獸骨交差。

  要是暴君哪天想起來想撒師兄的骨灰玩兒,

  他們也好交差,

  風險比抗命小,

  還能撫慰自己的良心。思忖片刻,陸陸續續有人答應。不過,這事兒要做得隱蔽一些。

  這些內侍是行宮最低微的存在,

  無人在意他們做什么,

  鄭喬被行刺一事攪得行宮上下混亂一夜,

  竟叫他們鉆空子將此事辦成了。若不是擔心惹火上身,他們還想立個“宴公之位”的牌位。天色漸亮,行宮也非鐵桶,消息很快就插上翅膀傳到了各家各戶。

  聽到消息的人反應不一。

  漠然有之,心痛有之,哂笑有之,譏嘲有之,也有兔死狐悲的,深感世道黑暗,萌生掛印棄官歸隱山林的念頭。不管是何種心境,他們對鄭喬的恐懼都升至頂點。

  太狠了!

  如此真心待他師兄也被他的暴行逼得行刺。宴安背叛固然不對,但對鄭喬也算仁至義盡,哪怕念在往日同窗情誼,也該給人留具全尸。居然、居然讓剁了喂狗!

  如此暴主,不如早早歸去。

  短短三四日便傳到乾州邊界。

  說是邊界也不對。

  真正走出乾州還要大半日的路程。

  臟兮兮的一家三口正坐在官道旁的茶肆歇腳。婦人荊釵布裙,模樣憔悴虛弱,臉色蠟黃,一看便知是大病初愈或者身染重癥。一側少年也是灰頭土臉,

  一身葛布衣衫打了幾十個補丁,

  渾身散發著莫名惡臭。三人之中,

  唯獨那個女童收拾得還算干凈體面。

  “阿娘,吃點吧……”

  女童仰著頭看著婦人。

  少年:“阿娘現在沒胃口,你多吃點,別到半路又嚷嚷餓了,可不好解決。”

  說著撕開一小塊餅子。

  掰開才發現餅子里面居然有肉沫。

  少年驚了一驚。

  他要的是菜餡兒餅子啊。

  抬頭看向茶肆掌柜,后者笑得憨厚,少年瞬間秒懂。有些無奈地將伸出去的碎餅收回來,一口塞進自己嘴里,起身跟掌柜又重新要了一份。掌柜:“不是給你的。”

  她瞧那女童生得可愛,又見婦人和少年模樣,一時憐憫就換了張餅子。

  少年低聲解釋:“掌柜好意,咱心領了。只是孩子前幾日痛失生父……”

  掌柜聞言才知好心辦了壞事,緊跟著嘆道:“唉,可憐,瞧著還這么小……”

  當下這個世道,一個家庭失了成年男性,本就難熬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掌柜忙讓人換來兩張素餅。

  少年忙道謝。

  這時候,茶肆外傳來馬蹄聲。

  兩名差役裝扮的男子過來。

  少年見了差點兒將餅子丟出去。

  好懸還是忍住了,低垂頭,避讓兩位差役。他本就是市井出身,哪怕過了一兩年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有些深入骨髓的習慣很難糾正。將一個畏懼差役的斗升庶民演得毫無破綻,神色如常地回到原位位置。將素餅掰成一小塊一小塊,泡軟了給女童吃。

  因為茶肆生意還算好,位置緊俏,兩個差役就被安排在了他們鄰座,讓少年的心蹭得一下吊了起來。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二人談話吸引,他們提到了“宴安”。

  “暴君真是越來越狠了……”高個兒差役干了一碗熱騰騰的橘皮飲子。

  “……可不,簡直不是人,活該他眾叛親離……這詞兒是這么說的吧?活該他!”矮個兒差役應和,“……連個全尸都不給人留。這還是人干得出來的?聽說姓宴的以前可是辛國無雙文士,現在卻落得個……嘖嘖嘖,攤上這么個師弟,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唉,聽說還是剁了喂狗啊……”

  “他妻女好像逃了?”

  “說是如此。唉,被抓住就慘了哦……依著那位的性格,還不知怎么折辱她們。”

  少年聽得渾身一冷。

  不是因為聽到宴安的死訊,而是擔心身邊兩個人會突然暴露身份……

  結果——

  婦人僅是端茶動作一頓。

  只是低頭貼近陶碗的時候,有清淚無聲低落在碗中,入口的滋味苦澀無比。

  女童則是懵懂,沒聽懂隔壁說了啥。

  “阿兄,怎么了?”

  女童不解地看他,等著投喂。

  少年回過神,低聲道:“沒什么。”

  他坐立難安地熬著,待吃得差不多了,三人這才起身,又補充了點兒路上充饑的干糧。在婦人指示下,他將原先的馬車跟村中老農換了破舊的木板驢車,搭了個極其簡陋的棚子用以遮風擋雨。盡管顛簸,但靠著這些偽裝,一路躲過不少搜查。

  暫時還算安穩。

  待遠離茶肆,少年才聽到身后傳來婦人隱忍克制的哭泣聲,悲戚似痛失愛侶的孤雁。良久,待聲音漸低,少年才問:“夫人,接下來咱們去哪里?宴先生的事情傳到這里,想來追殺我們的也在路上了,咱們三人一個能打的都沒有,要是被抓到,可就一個活口都留不下來了……”

  說著,他聽到了要命的馬蹄聲。

  不能吧——

  說什么來什么?

  少年的心一下頂到嗓子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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