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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會師(下)

  晨會結束,眾人仍沉浸在震驚之中。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祈善才不贊同地看著沉棠道:“主公此舉未免太冒險了。”

  什么太冒險了?

  沉棠準備讓新降的秋丞舊部留守。

  不止是四寶郡,還有一部分隴舞郡。

  至于岷鳳郡,己方精力、人手和時間都不充裕,那邊暫時顧不上,只是單純派人過去接手,具體的治理措施還未出來。估摸著要等屠龍局結束,再認認真真籌劃建設。

  沉棠道:“我知道元良擔心什么,你是擔心秋丞舊部會趁機抱團,鳩占鵲巢?”

  祈善毫不掩飾地點頭:“是!”

  不是說不能重用降將和降士,但中間需要足夠的觀察時間,保證他們確實忠誠可靠、沒有異心才行。若不然,他們前方戰事不順,后方又起大火,可就一敗涂地了。

  “秋丞尸骨未寒,這個節骨眼重用他們確實有些冒險,只是——”祈善的擔心,沉棠不是沒考慮,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一來,他們只有治理監管之權并無兵權;二來,我已在晨會透露國璽。人之所以選擇背叛,多數情況是因為選擇忠誠給的好處不夠。他們若背叛,擺在他們面前就兩條路,一條自立,一條投奔其他勢力。”

  “自立?他們站不住腳跟。”

  “投奔其他勢力?他們能選擇誰?或者說,附近有哪個勢力能比我更加適合呢?”

  綜上考慮,沉棠才想出這個騷操作。

  祈善見她是認真考量過,而非一拍腦門做下的決定,便也不再阻攔。畢竟,沉棠才是主公,是他們的掌舵之人。寥嘉幾人走得早,尋了一處地方,靜靜等待祈善消息。

  待祈善轉述了沉棠的話。

  眾人才徹底放心。

  他們放心了,一眾秋丞舊部卻是惴惴不安,心思各異。他們目前倒是沒什么不軌之心,對于沉棠這位新主公,適應磨合也算良好,但架不住沉棠身邊的舊人會多想。

  舊人一多想,他們這些新人就容易遭受排擠,甚至是被暗搓搓穿小鞋,那多憋屈?

  他們捏不準沉棠究竟是啥意思。

  真準備重用他們?

  還是一次試探?

  有人提議:“要不——找欒公義問問?”

  沉棠對欒信的偏愛和重用,大家是有目共睹,他或許知道點兒什么。只是剛提出來就遭人反對:“現在去找欒公義?你莫非忘了在文彥公靈堂,怎么給他難堪了?”

  他們中有人當日在場。

  “那是兩件事,不可一概而論。”

  欒信在孝城之戰的表現確實令人失望,他們在文彥公靈堂前質問兩句怎么了?倘若他欒公義真有苦衷,他自己不說出來,難道指望外人變成蛔蟲鉆入他肚子鬧明白?

  “人家可未必這么認為。”

  最后站出來一人:“罷了,老夫去。”

  他那天不在場,平日跟欒信關系尚可。

  欒信似乎不意外他的到來,直言道:“不用多想,不是試探,做好分內之事就行。”

  來人詫異:“主公當真放心?”

  欒信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再者,他們又不知道顧池的文士之道,更不會提前防備,自然什么心思都擺在人家的眼皮底下。若真有問題,早在顧池這一關就被篩選出去了。欒信的回復無疑是給秋丞舊部吃了一顆定心丸,連帶對沉棠的好感也往上竄了一竄——這個主公有魄力!

  晌午,官署。

  沉棠仍在斟酌具體的出陣名單。

  雖說她決定讓秋丞舊部看家,但家里沒可信任的心腹也不行。她抬手一揚,國璽在掌心化為白底金色龍紋卷軸,打開兩端分別綴著文、武二字鈕印的系繩。

  她一目十行掃過名冊上的人名。

  “唉,真不好決定。”

  人選的話,其實褚曜最合適。

  不論是治理還是穩定大局,他都是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將后方交給他,沉棠是一萬個放心。不過,總讓無晦看家也不好。她正遲疑不定呢,外邊傳話說楊公求見。

  “讓他進來。”

  楊公進來的時候,沉棠剛將名冊收起。

  名冊重新化成國璽璽印,沒入她掌心。

  “見過主公。”

  “不用多禮。”

  楊公知道沉棠不喜歡拐彎抹角,他本人也是耿直坦蕩的性格,向沉棠見過禮,他便開口表明了來意。不是啥大事,他想讓女兒楊英在軍中謀個伍長或者什長的職位。

  沉棠提筆的手一頓。

  略帶凝重地看著楊公:“事情倒是不難。令嬡本就是將門虎女,若投身兵戎也算女承父業。公西仇又算是她半個授業老師,教出來的學生自然沒話說,但,楊公可知這意味著什么?戰場刀劍無眼,她又是一尋常小兵,若有個三長兩短就回不來了。”

  楊公點頭:“知道。”

  沉棠又道:“她還是你唯一的血親。”

  她還以為楊公會享受幾日父女溫情。

  “知道,但這是英兒的決定。”楊公的笑容看著有些苦澀,又有幾分自豪,“正如幼年的她無法讓我不再披甲上陣,如今年邁的我,同樣也不能阻止她遠離戎馬。”

  “這或許就是宿命。”

  他想起女兒楊英幼年曾依依不舍抱著他裙甲不撒手,一聲聲稚嫩童聲滿是依戀和擔心,彼時的楊公縱有不舍,仍硬著心腸,將女兒推到老妻的懷中。如今的他也嘗到她們那時的牽腸掛肚滋味。縱有不舍,但面對楊英堅毅的眸,他終是選擇來見沉棠。

  “楊公離‘年邁’二字還遠著呢。”

  楊英要入伍參軍,沉棠自然不會拒絕。

  唯有一點——

  “令嬡實力也不算弱,只是伍長什長,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這可不只是手底下有幾人的問題,還關乎著生活條件。伍長也好,什長也罷,只能睡營帳大通鋪。

  十幾二十號人擠在一塊兒。

  隨著春耕結束,氣溫也逐漸回暖。此戰大概率會拖上許久,盛夏時分氣溫高,營帳通風不良,各種氣味混雜,別提多酸爽了。

  楊公這個當爹的也不為女兒想一想?

  楊公回答道:“不會。”

  其實,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沒開口為楊英謀更高的位置,自然是想她從底層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往上奮斗。

  步伐越踏實,走得越穩當。

  人親爹都這么說了,沉棠也不再多勸。

  將楊英塞入作戰單位。

  楊公將這個好消息帶給女兒,楊英正在家中擦拭佩刀——雖說武膽武者能化出各式武器,但不少人仍有佩刀習慣。這個刀跟文心文士的佩劍一樣,形式意義大過實際應用,一般是父母師長等長輩幫忙籌備,從搜集上好鍛材到出爐打磨成型,耗時漫長。

  劍為百兵之君,刀為百兵之帥。

  楊英手中這柄佩刀并不是為她量身打造的,而是為她弟弟楊雄。畢竟,誰也想不到女子有朝一日也能修煉。它在孝城破城前半年出爐,待楊雄修煉,為它見血開刃。

  誰知命運弄人,這把刀埋葬在廢墟之下數年,直到楊英重游故地將它翻了出來,開刃見血。如今,這把刀屬于她。看到這柄刻著楊雄二字的刀,楊公眸光含著悲意。

  “阿父,沉君怎么說?”

  楊英第一時間發現楊公的步伐。

  “主公應允了,只是戰場艱苦,我兒少不得要吃苦。”他有很多話想交代,但到了嘴邊卻不知從哪一句開始,無數擔憂糅雜成一句,“切記保重自身,為父在家中等你。”

  楊英眉眼飛揚:“嗯。”

  她會帶著父親的期許,用阿弟的佩刀,重振楊氏門楣。阿父失去的榮光,她會親手拿回。不,雙倍甚至三倍拿回!此生宏愿,便是踏上阿父也不曾達到的武道高度!

  第二日,官署。

  今日又召開了一場晨會。

  沉棠讓署吏將一摞名單發了下去,上面是對眾人的安排:“有什么意見可以提出來?趁著大家伙兒都在,一塊兒解決了。”

  寥嘉打開一看,自己赫然在前列。

  祈善的名字在自己旁邊。

  他們倆被留守看家了。

  其他心腹全部出陣。

  他微張嘴,半晌回不過神。

  沉棠羊裝咳嗽,問:“有什么意見?”

  祈善將名冊合上,道:“并無。”

  寥嘉:“……”

  他不是很想蹲在家里。

  倒不是說他如何嗜戰好斗,純粹是因為看家會跟無窮無盡的政務劃等號。試問,哪個正經文心文士愛文書?寧喝沙場幾陣西北風,也不愿意沾硯臺里面幾滴墨。

  只是,面對主公想刀人的眼神……

  寥嘉一派澹然道:“并無。”

  聽到想聽的答桉,沉棠便放心了。

  她大致說了下二人坐鎮后方需要推進的大項目,包括但不限于四寶郡的基礎重建、輔助林風沉稚推廣棉花種植。農耕是他們的立身之本,二人一定要對這塊加大重視,不計代價保證今年的收成,不要吝嗇國運。

  同時,隴舞郡的各項生意還要維持,特別是制鹽和紡織。經營的同時要持續吸納流民、招募兵馬、操練新兵……沉棠嘴巴不帶停歇地念叨了一大串,暗暗換了口氣,視線落向秋丞舊部方向,鄭重道:“我不在的日子,還請諸君盡心輔助元良和少美。”

  眾人行禮道:“唯。”

  沉棠沒用駢四儷六這樣華麗的句式說什么扇情的話,只是很樸素地交代他們該做什么,落在眾人耳中更顯真心。交代完官署政務,接下來就輪到武膽武者了。孰料沉棠一開口便震驚了眾人——啊不,準確來說是震驚一眾秋丞舊部,她說:“這次屠龍局,女營就不用過去了,目標太大會惹麻煩。”

  若非楊公上門,不然她還想不起來。

  若是能在鄭喬一戰獲勝,沉棠手中便有了足夠多的籌碼,但在此之前,仍需謹慎。

  女營這張牌,暫時不能亮出來。不過,帶白素幾棵好苗子去刷刷經驗不成問題。

  “還有,元良記一下,再撥三成餉銀給女營,規模再擴展擴展。”沉棠說完便打算揭過這一頁,誰知有個秋丞舊部有疑問。

  “有一事不解,主公說……女營?”

  沉棠看向他:“是啊。”

  晨會眾人視線都落他身上,包括白素,她眉峰擰緊:“女營此番攻城作戰,亦是驍勇無畏。只是增加三成餉銀,如何不可?”

  好不容易提一次餉銀,誰敢攪黃了?

  她絕對跟對方拼命!

  那人攝于白素撲面而來的兇煞之氣,臉色一僵,雖是期期艾艾,但言辭懇切:“從前家底微薄,任用女流應是權宜之策。主公如今坐擁三郡之地,不缺錢糧,若大力招募,更加不缺青壯,何須逼迫女卷上戰場搏命?若傳揚出去,主公恐受人詬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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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棠:“……”

  白素:“……”

  眾人:“……”

  欒信垂首,降低存在感。

  說這人故意諷刺,但人家分明一臉誠懇,顯然是真心認為強迫女卷上戰場送命是不道德的行為。這讓白素想發火也不能,數次將手按在刀柄上,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白素深吸一口氣。

  壓下想當場砍人的沖動。

  “還有誰這么想?”

  “吾等都這么想!若不能保護婦孺,如何對得起多年所學?”這人說得一本正經,只差將“是男人就該保護女人”刻在臉上。

  白素拔刀的沖動更重。

  “我的兵,不需要所謂保護!”

  眼看著她要刀人,沉棠屈指敲了敲桌桉,示意這倆人注意一下場合。白素告罪落座,那人卻依舊倔強站著,希望沉棠能收回湮滅人性的決定——送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去戰場送死,這種行為是要被人唾棄的!

  “你的提議很好,下次不要再提了。”

  “主公?”他一臉震驚。

  “你們喊了我幾個月的主公,就沒有發現,你們的主公是個女子嗎?”沉棠揉了揉太陽穴,指著白素,“白將軍亦是女子,你當著她的面想攔截她的餉銀……”

  脾氣差點兒的早打起來。

  秋丞舊部:“……???”

  沉棠見他們的反應,也氣了。不能因為她還沒公西仇那樣傲人的胸肌,就否定她是個女人啊,她這張臉還不夠秾麗出彩嗎?

  一月后,春耕圓滿結束。

  沉棠整頓兵馬。

  率兵三萬,至刑陽道會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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