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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3埋回去,又報一仇

  “你、你是欒公義?”

  盡管欒程喊欒信又是“阿父”又是“舅舅”,后者身份用腳指頭都能猜得到,可他仍舊存了幾分僥幸心理。萬一欒程喊的這人是欒氏哪個旁支呢?但等他看清欒信面龐,多年前少年文士的眉眼與眼前男子逐漸重合,他臉色刷得煞白無比,一時色如死灰。

  欒信斂眸冷笑:“難得貴人還記得。”

  陰陽怪氣的語調中還摻雜些許的輕蔑嘲笑,他聽得心中陣陣發苦,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對方對他態度不友好。旁人或許不知道,但他還能不清楚自己跟欒信因何結仇?

  欒公義的腿可是他命人廢掉的!

  甚至連前途也險些葬于他手。

  如此深仇大恨,怕只有佛龕內的神明能諒解他了。這一認知讓剛剛死里逃生的他如墜冰窖,腦中嗡嗡作響。他緊張地咬著唇,濡濕唇上的干裂,問道:“你待如何?”

  這邊動靜也落入一眾辛國舊臣眼中。

  眾人面面相覷,眼神盛滿疑惑和好奇。只是他們還不知道事情內幕,也不敢貿然開口得罪人——這伙人雖然救了他們,但對方立場未明,能救他們也能殺了他們。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誰想死啊?

  “貞下起元,往而必復。”欒信饒有興味地看著惶惶不安的仇家,薄唇道出令對方驚心破膽的話,“你當年將事情做絕,搶我的資格廢我的腿,焉有今日風水輪流轉?有件事情,你或許還不知道。那個替你鞍前馬后,婢膝奴顏的李石松已經命喪我手!”

  待聽到李鶴身死,他神色一片死寂。

  追根究底,李鶴只是受他指使的幫兇,尚且被清算喪命,更何況他這個元惡大憝?

  他唇瓣不受控制地翕動。

  死死盯著欒信問:“李鶴真死了?”

  或許是欒公義故意嚇唬自己。

  欒信道:“被吾親手斬下首級。”

  聽到李鶴的下場,他的面部神經劇烈抽搐,似隱忍又似掙扎什么。終于,他咬牙道:“欒公義,那你今日想做甚?賠你一條腿?還是賠你兩條腿?還是賠你一條命?”

  他情緒激動地握緊雙拳,言辭鏗鏘有力,渾然不見方才的懼怕,一副徹底豁出去的架勢,甚至還有幾分挑釁。辛國一眾舊臣見狀,急忙上前將他往后拉扯,別找死啊。

  奈何對方根本不想領情。

  抬手將火力對準欒信身后的欒程。

  叱罵道:“誰讓你們欒家女子不知廉恥,在外賣弄風騷,迎奸賣俏,最后弄出這么一個野種!而你欒信,賤民出身的乞兒也敢自詡為士。只是廢你一條腿已是寬宏!”

  此話一出,欒信二人如何能忍?

  年輕氣盛的欒程更是氣得想殺人。

  奈何他身上僅有一身囚衣,佩劍早被沒收,他順手就抽出欒信的佩劍指著對方。

  盛怒道:“混賬,將你嘴巴放干凈!”

  對方不僅不怕,氣焰愈發旺盛,啐了口唾沫:“欒程,你一個奸生子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你有種就一劍刺過來,看看律法和世俗能不能容忍你!忍你這小畜生多時了!”

  一眾辛國舊臣聽得心驚膽戰。

  盡管欒程的身世在圈內不算秘密,二人不合更是人盡皆知,但礙于面子,也沒人會拿這個嘴碎。畢竟低頭不見抬頭見,有些東西不好戳穿。平日碰見也當對方是空氣。

  萬萬沒想到,正主自己公開爆出來,還當著欒程舅舅的面,這不是妥妥找死嗎?

  有人試圖打圓場。

  “莫氣莫氣,此子是被關出失心瘋了。”

  這廝口無遮攔也就罷了,別連累他們。

  他們也不擔心欒程會親手弒兄。

  且不說二人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最重要的是欒程身份吃虧,名義上確實屬于“奸生子”,乃父母婚外通奸所生。哪怕欒氏那位夫人從未承認欒程的生父身份,但架不住生父的正室到處嚷嚷。再者,士人講究禮法,奸生子手刃嫡長兄,必然名譽盡毀。

  但是——

  欒程不能動手不意味著欒信不行啊!

  在欒程氣急要一劍刺出的時候,欒信抬掉他手中的劍,在劍身落地之時,足尖一挑劍柄,穩穩抓住。欒信目光森然:“阿程,你退下!此處哪里有你說話的份兒?”

  欒程有些懼怕這位舅舅。

  “……可是舅舅……”

  平日母親提及他,也是滿滿遺憾和愧疚,對欒程再三交代往后若有機會見到欒信,一定要孝順聽話。欒程平日沒什么鋒芒,乖巧溫順,自然將母親的話牢記心中。

  欒信略顯不耐煩:“退下!”

  欒程只得照做,欒信又看向辛國舊臣,雙眸全是警告:“吾跟他的是非恩怨,今日必要清算個清楚,還請外人休要插手!”

  一旦插手被誤傷,那就自認倒霉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外人自然不好摻和,免得禍及自身。再者,他們跟這位關系并不好,無甚私交。辛國尚在之時,他仗著家世在外謀官,橫征暴斂、諂上欺下,辛國滅國之后,他私下也有凌弱暴寡、欺男霸女行徑,只是仗著家世底蘊無人敢動他罷了。

  只見欒信提劍上前,在對方憤恨挑釁的目光以及辛國舊臣的注視之下,抬腳將人踹回大坑。坑中傳來一聲哎幼慘叫——為了埋他們這伙人,這個坑挖得又大又深。

  欒信神色陰鷙地吩咐左右。

  “埋了!”

  一眾辛國舊臣:“……”

  欒信扭頭對他們說道:“爾等只當他沒有被救出來,只當他早早就被活埋坑下。若有人想為他伸張正義,只管沖欒某來!”

  欒程看著大坑:“舅舅,真埋了他?”

  欒信道:“不真埋,難道假埋?”

  原先還想將人首級斬下來,不過是看在欒程的面子上,給對方留一具全尸罷了。

  欒信萌生殺意,自然不是因為對方的辱罵,甚至跟欒程也沒什么關系,純粹是因為他想起自己被削去的半塊髕骨、被挑斷的腳筋、被沸水澆注燙熟的腿肉!自該償命!

  沉棠帳下士兵講效率,可不會一鏟子一鏟子地填,武膽武者出手,三下五除二就能搞定。速度之快,根本不給辛國舊臣反應時間,底下的叫罵聲更是戛然而止。

  目睹這一切的眾人,下意識摸摸脖子。

  倘若這效率是鄭喬兵馬的……

  援軍趕來再快也救不下他們。

  至于欒信埋殺仇家之舉——

  不...

  不管心中怎想,至少明面上無人異議。

  處理完大坑,舅甥二人私下說了一會兒話,主要還是欒信安撫欒程,畢竟被人當面辱罵為“奸生子”,擱誰心里都不舒坦:“那人罵的那些話,你就不要多想了。”

  欒程情緒比他想象中更穩。

  他跟那位“兄長”待在一個圈子,有些場合根本避不開,哪里是頭一次被這么罵。

  只是——

  欒程心中仍有幾分郁氣無法紓解。

  “……沒想那些,只是有些不解……阿娘當年為何找上那人?畢竟是有婦之夫。”哪怕后來招贅招了個便宜父親,但那只是騙騙外人,欒程跟他的生父相貌足有六分相似,眼不瞎的都看得出來,“……橫豎她只是找人借種,借個背景不麻煩的不好么?”

  這些話他憋在心里憋很多年了,只是無人能傾訴,更不敢讓阿娘知道。遇見替自己出頭的舅舅,他鬼使神差就說了出來。

  欒信:“……”

  他看著欒程輕嘆一聲。

  道:“哪有這么簡單?”

  欒程不解看他,欒信道:“你阿娘也不是全然自由,跟你那位生父也不全是你情我愿,里頭多少還是帶著點兒脅迫的。只是阿姐不方便吐露,有些虧只能自己咽肚子。你生父勢大,硬要糾纏,一介弱女子能如何?她得知有孕的時候,也曾猶豫過要墮胎。”

  彼時欒信羽翼未豐,只能幫她攔住旁支族老,但還不足以讓她挺直腰桿,杜絕外人覬覦。欒信專注讀書修煉,欒氏的產業都是女君自己打理的,跟外人交涉免不了刁難。

  欒程還真不知自己差點兒沒能出生。

  “那后來呢?”

  欒信輕嘆道:“不知何故走露了風聲,對方得知你阿娘有孕,親自登門了一回……也是生下了你,才徹底擺脫對方的糾纏。”

  欒程不敢細想其中細節。

  只是喉頭泛著些惡心,慍怒道:“既然如此——他們家大夫人還如此欺辱人?”

  “這世道總對弱者更苛刻。”禮法是強者對弱者的約束。恰如妻子更恨丈夫外頭沾染的花草,而不是管不住下半身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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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欒程還是有些不明白。

  “可他自己不是沒有兒子……何必強求阿娘生下一個……一個我呢?自找麻煩?”

  外頭有個“奸生子”很好聽?

  孰料,欒信語出驚人:“哦,此事另有內情。自然是因為你是他唯一親生子。他無法從欒氏將你奪走,只能強求你阿娘將你生下來。這是你生父當年上門親口說的。”

  欒程:“……那他?”

  他指著被填上的大坑。

  欒信道:“不少世家女子婚前都有一二藍顏知己,你生父身體還有些毛病,很難使女子有孕。坑底那位時辰對不上……但為隱瞞隱疾,他沒揭穿罷了。不管是不是親生子,上了族譜,名義上都是父子關系。”

  有時候名義關系跟血緣關系也差不離。

  欒程指著自己:“我也未必是啊!”

  他阿娘藍顏知己至少一只手!

  “估摸著是想賭一個機會。反正你出生眉眼稍微長開后,再無風聲說他有隱疾,算保住名聲。”要孩子是假的,要面子是真的。否則也不會縱容正室到處嚷嚷那點事。

  欒程聞言氣得牙癢:“無恥,可恨!”

  欒信道:“不用理。”

  如今形勢跟當年不同。

  高高在上的權貴,面對戰亂鐵蹄,也保不住幾分體面。他們別犯到自己手上還好,若自尋死路,欒信也不介意送他們一程。

  見到欒程,倒是提醒欒信一事。

  他想跟褚曜借人去接一下欒氏長姐。

  “雖說欒家也養了一些家丁護衛,但錢帛動人心,難保他們不會半路萌生歹意。”

  褚曜道:“你這擔心不無道理。”

  畢竟徒弟林風一家就是這么遭難的。

  派人去接會比較穩妥。

  不過——

  褚曜問:“公義對欒家沒有心結了?”

  欒信苦笑道:“恩情難還。”

  當年的罪魁禍首又不是義姐,他心冷離開,更多是因為看清自身身份。倘若心中還是不舒坦,日后兩家不走動就行了。跟他那點兒心結相比,自然是對方人命更重要。

  待欒信走后,顧池探頭探腦。

  顧池道:“吾何時探頭探腦了?”

  褚曜失笑道:“望潮自知。”

  他有些鬧不懂二人關系——顧池總是盯著欒信,明面上和私下都是針鋒相對,但有時候又很關心,真不知顧池究竟圖什么。

  顧池道:“盯著他,防止他生亂。”

  褚曜微微攢眉,設下言靈防止旁人竊聽,他神色嚴肅道:“公義念情,主公待他也算恩深似海了,如何會生亂?望潮慎言。”

  顧池:“就是因為他念情才要盯著。”

  恩情這東西,也有個先來后到啊。

  哪怕欒信反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他自殘幾率都比生亂高,但該盯著還是要盯著的。說不定哪天能救下自殘的欒信呢。

  褚曜:“……”

  他們將辛國舊臣救出來之后,開始下步打算,乾州局勢危險,一個不慎就會被卷入亂戰。國璽這玩意兒太容易暴露位置。

  哪怕他們沒有搶奪的心思,但架不住其他人有這個心思,也架不住對方如此揣測己方。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小心避開,遠離混戰,要么加入爭搶,打趴對手。

  湊巧,康時也正為此事發愁。

  “只是不知主公何時歸來……”

  兩路人馬需要盡快會合才安全。

  公西仇雙手環胸,插了一句:“與其擔心瑪瑪,你們還不如擔心擔心自己。瑪瑪那邊兵力更強,遇見誰不能脫身?你們行嗎?這么點兒人手,還不夠人折騰兩回。”

  “趁著他們還未反應過來,該逃就逃。咱們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人家那邊是小人報仇從早到晚。”依照公西仇的意思,能逃就快點逃,再晚一些,想逃可就——

  話落,康時勐地勒緊韁繩,表情扭曲。

  公西仇撇嘴:“說什么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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