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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1吳賢求援(下)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若非當下的場合不對,吳賢這會兒都想掏一掏耳朵——他剛剛是不是一時幻聽,聽錯了一個字兒?不是什么“大偉是趙將軍之女”,而是“大偉是趙將軍之子”吧?

  秦禮一系的人,腦子有些焦湖。

  沉幼梨一方的使者,怎么長得跟崔善孝那廝一模一樣?嘿,腰間那把四季不離手的破刀扇也一樣;出手阻攔杖罰的年輕人略有些面熟,相貌跟老趙他媳婦有點兒像。

  再之后——

  哦,原來是老趙的閨女。

  等等——

  老趙何時有如此魁梧英氣的閨女了?

  再一想,老趙好像就一個閨女,還是他們幾個叔叔伯伯看著長大的,趙大娘子什么模樣,他們怎么會不認識?莫非背著他們又生了一個?這閨女……她長得有些急啊。

  吳賢這邊也理清了思路,盡管神情不見柔和,語氣卻軟了幾分:“趙小郎此行雖是孝舉,但大義殘害同僚、延誤軍機是觸犯軍法,不可開恩。念在小郎年紀尚小,又是沉弟帳下,便不追究。趙小郎,還請讓開。”

  這是吳賢陣營內部矛盾,外人不能插手,即便這個外人是趙奉的兒子也不例外。

  趙威欲言又止,但被崔孝打斷。

  他糾正:“吳公,這是趙將軍之女。”

  吳賢:“……”

  他不可能幻聽兩次。

  吳賢帳下眾人又陷入第二次沉默。

  他道:“小郎雖未佩戴武膽虎符,但周身有澎湃武氣環繞,怎會是大義之女?”

  吳賢的視線落向了當事人的趙大義。

  趙奉的心雖然拔涼拔涼,但他的嘴還是能說話的,他聲音僵硬地解釋:“大偉,確實是末將之女。數年之前,她逃婚至隴舞,始終不肯歸家,此事主公也是知曉的。”

  吳賢當然知道趙奉有個逃婚的女兒。

  他還記得趙威逃婚,趙奉幾個兄弟急得冒火,派出家將部曲到處搜查,吳賢還做了個順手人情,封鎖天海各處要道,最后也沒找到逃家的趙威。數月之后才知在隴舞。

  趙奉這個當爹的都不著急,吳賢自然更不著急了,而且沉棠治下很有一套,趙威待在隴舞郡也很安全。結果,眼前這名高挑小將,居然就是趙奉逃婚多時的大閨女?

  吳賢死死盯著趙威。

  問道:“你當真是大義之……女?”

  趙威抱拳道:“正是。”

  吳賢帳下眾人竊竊私語,沒人相信。

  秦禮一系的則是半信半疑——仔細看看,趙威眉眼確實跟他們熟悉的侄女相似。

  這時,一人的聲音分外扎耳。

  只見一面色鐵青的高壯將領出言冷嘲:“管這人是趙奉的兒子還是趙奉的女兒,亦或者是不男不女,天海內部的事情,何時輪到一個改投他處的人越俎代庖?呵!”

  趙威看向說話的人。

  這個人,她以前見過。

  吳賢帳下有六個實力不俗的武將。

  說話的這人便是其中之一,年紀閱歷和實力都超過趙奉,因為實力強,家世不俗,平日很不稀罕跟出身低下的將領打交道。偶爾碰面,他的回應不是“哼”就是“呵”。

  因為趙奉是外來勢力中的武力值頂梁柱,又在一次危機之中救了吳賢一命,繼而獲得吳賢大力重用,撥下大筆款項擴張兵力,整體威望一躍超過天海勢力出身的武將,所以受到不少的冷待。趙奉也知自己不受歡迎,一般情況不會主動跟他們起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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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慫,只是不想讓吳賢左右為難。

  但趙奉在趙威心中最高大偉岸,此人如此對待她父親,她對人自然沒任何好感。

  趙威冷著眉眼:“我阿父為人最是謹慎謙遜,所謂‘殘害同僚、延誤軍機’之事,絕對做不出來。你這么說,可有證據?”

  “你算什么東西?也有資格問本將軍要證據?”言罷,一陣堪堪擦著趙威極限的威壓鋪天蓋地而來,還未近前,趙威就被一只手抓住肩膀往后扯,身體不受控制向后飛。

  直到被徐詮一巴掌拍中背心才停下。

  “徐文釋?”

  趙威扭頭看身后的徐詮,后者面色潮紅,雙目因激動而泛著濕意,根本沒注意她,直勾勾看著前面。她也順著視線看去,一個滿頭小辮子的后腦勺,但不是徐詮。

  公西仇!

  他的背影寫滿了不耐煩。

  “你算什么東西?也有資格對我主(族圣物)帳下的人動手?”公西仇一人站在那里,雙手環胸,那道威壓拍到他跟前只剩一縷清風,“說話就說話,別動手挑釁!”

  那名魁梧武將面部肌肉狠狠一抽。

  他道:“公西仇,你手伸太長了!”

  公西仇扭頭瞧著崔孝方向,出言提了個建議:“既然如此,那我們原路回去?這一路上連黃烈兵馬都沒瞧見,更別說他帳下十六等大上造的鬼影了。閑得沒勁兒。”

  他有理由懷疑自己被瑪瑪詐騙了。

  武將被這話噎得面色黑如醬油。

  吳賢垂眸看著趙奉,后者神情木然,瞧著并無任何擔心或是解釋的意思——

  趙威之事,趙奉絕對不是現在才知道,但從未跟自己提及一分。徐解的堂弟出仕沉幼梨,與趙威共事多年,再加上徐文注在找趙威一事也有出力,怕是連他也知道吧?

  他們擔心他知道趙威特殊,對人不利?

  這個問題,吳賢一時不敢往下深思。

  電光石火間,他心下響起輕嘆:“罷了,杖責一百打了八十七,剩下免了吧。”

  趙威一聽這個數字眼睛都紅了。

  “八十七杖?”

  難怪背上好大一片肉都打爛了!

  不論是哪里,軍中杖罰都不允許以武氣護體,只能靠著肉身硬撐。即便如此,莫說八十七杖,即便八百七十杖也無法對趙奉嵴背造成太大的傷痕,所以針對不同的人還有不同的杖罰!執行的士兵是武膽武者,行刑木杖灌入武氣,其力道甚至能斷人嵴骨!

  那名將軍顯然不情愿如此潦草收場。

  他道:“主公,此舉不妥。”

  話說完,身側又有數名武將也開口。

  趙威視線一掃而過,心下大駭。

  吳賢帳下六驍將,囊括其三,其他的則是這些將領的心腹擁躉和好友。換而言之,吳賢帳下大半的武將都在反對取消剩下十三杖!不止趙威臉色差,吳賢臉色更差。

  終于,趙奉一句冷笑終結了“鬧劇”。

“打就打唄,老子還怕這十三杖不成?這十三杖還能將老子打死在這里不成?”哪怕  ?”哪怕趙奉愿意死在這里,他們也得跪著給他搶救,折損他一人,失去的是秦禮一系所有人的支持,對于吳賢而言也是肉疼的,“那個王八孫子被砍成了肉泥,三百多刀呢!”

  趙威起初還很著急。

  如此挑釁人,也不怕十三杖被做手腳?

  哪怕是趙奉這個境界的武膽武者,內臟也不是鋼澆鐵鑄,相較于體表仍舊脆弱。

  但聽到后面一句話,她傻眼了。

  趙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老子可不是那種兩面三刀,做了還謊稱自己沒做的虛偽小人。做了就是做了,干了就是干了。確實是拖延了戰機害死了所謂的‘同僚’。呵呵,若非‘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老子還不稀罕借黃烈兵馬的手,親手剁他!”

  那時,可就不是三百多刀能簡單收場的,而是三千六百刀的凌遲!一刀不能少!

  此言一出,吳賢帳下群情激奮。

  那名武將更是寒著臉。

  “趙大義,你找死!”

  公西仇仿佛不懂眼色,沒有挪步。

  嗯,他現在也確實看不見。

  趙奉嘿嘿冷笑道:“老子這怎么就叫找死了?你婆娘的弟弟害死老子兄弟的時候,你這老東西怎么說的?怎么著,你婆娘弟弟的命是一條命,老子兄弟的命就是屎?他沒種承認,不敢沖著老子來,挑老子身邊兄弟下手,我趙大義就教他什么叫敢作敢當!”

  崔孝靜靜地看著趙奉發瘋。

  他離開得早,自然不知趙奉副將之死,但也猜出幾分。表面看似平靜,實則內心波濤洶涌,捏著刀扇的指節都在用力發白。

  武將氣到發抖:“打!少一杖不行!”

  趙奉冷笑,雙眼緊閉,一副你們挨打就打的架勢,趙威自然不忍,試圖再次阻攔。

  結果——

  她被崔孝的言靈捆縛住了。

  這點力道,她稍微運氣就能掙脫。

  還未付諸行動就被崔孝攔下:“大偉,不要任性,你父親不會死的,讓他打完!”

  沒瞧見秦禮他們都沒有出言阻攔么?

  砰——砰——砰——

  隨著一杖一杖重擊肉體的聲音傳入耳膜,趙威的眼睛涌出一大顆一大顆淚水。因為父輩影響,她對父親的主公吳賢始終保持著尊敬的心態。父親效忠之人,必是人杰。

  但這一頓軍杖,濾鏡徹底碎成渣,心中還泛起了濃烈的恨意。憑著父親的話,以及她對父親的了解,若非被逼入絕境,他絕對不會用如此激進粗暴的手段報仇……

  隨著最后一杖打完,趙奉始終挺直的嵴背勐地向前一倒,雙手撐地,嘔出大口血。

  他晃晃有些暈眩的腦子,從地上爬起。

  沖著吳賢抱拳:“一百軍杖,末將一杖不落已經受完。一命抵一命,此事可了。”

  說完又吐出一口血,隨意用手背擦去,不卑不亢請假:“沉君援軍已至,我軍危機可解。恕末將有傷在身,欲休養幾日。”

  “好好養傷。”

  吳賢的聲音沒什么感情。

  畢竟,趙奉確實給他捅了大簍子。

  原先說好了回了天海一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交代,誰知趙奉變卦,不顧戰場局勢,故意拖死了同僚。他知道趙奉是想報仇,但處理手段太激進,甚至沒跟他通個氣。

  事發之后,他才如此被動。

  他便如此不值得大義信任嗎?

  趙奉道:“多謝主公。”

  他轉身離開,但沒走幾步,傷勢讓他穩不住重心,左右親兵攙扶才不至于跌倒。待走遠,他仍聽到吳賢帳下有人不滿:“為一己私仇而不顧主公大局,設計殘害同僚的人,如何還能再用?誰知他下個要害誰?”

  吳賢聽著這話只覺得兩頰火辣。

  低聲喝斥道:“夠了!丟臉還不夠?”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沉幼梨的使者都還在呢。

  此時,崔孝才解了趙威的禁錮。這個一向雄赳赳、氣昂昂的大侄女卻似蔫兒了的花,無精打采,仿佛她才是受軍杖的人。

  吳賢和崔孝都默契不再提趙奉之事。他對沉棠痛快派兵表示了欣喜,只是看著崔孝,隱約覺得此人相貌有些眼熟,極其自然地問:“先生尊姓大名?好生面善。”

  秦禮一系眾人:“……”

  這次換做崔孝笑不出來了。

  崔孝道:“崔某曾事吳公。”

  吳賢:“???”

  他看著崔孝的臉看了好一會兒。

  明明崔孝的相貌氣質都不是路人那一款,一襲文士長袍還是有點兒出眾的。顏值在文士中間也算中上了,自己竟無印象?

  他道:“在下姓崔,名孝,字善孝。”

  吳賢懵了一下:“你是……善孝?”

  他的記性不錯,記得自己帳下有個叫崔善孝的文士,還是跟著秦禮一塊兒來的。

  秦禮三番五次跟他舉薦,吳賢也給面子見了幾回,但這個崔善孝真的很普通啊。

  無甚才能,能力平平。

  跟秦禮這樣的大才截然不同!

  秦禮舉薦次數一多,吳賢悟了!

  這是秦禮想舉薦自己人掌控更多話事權,只是身邊沒多少人,只能推這個庸才。

  吳賢心中自然不喜崔孝,對秦禮也有點兒抱怨。但為了秦禮,還是勉為其難給了崔善孝一個閑職。這之后,秦禮再舉薦,吳賢都是嘴上應著,實際半點兒表示也無。

  所以——

  眼前這位是崔善孝?

  寂靜,尷尬到想摳腳的寂靜!

  面對崔孝那雙坦然的眸,吳賢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這么尷尬過,慶幸他臉皮防御足夠厚實,看似神色如常:“甚好,甚好,沉弟性情寬和,與善孝而言是個好去處。”

  吳賢露出一副“很開心自己舊下屬找到新工作”的大度姿態,似乎由衷替人開心。

  內心則是滴咕:為何沒印象?

  他記得崔善孝真的很普通啊!

  跟眼前這人絕對,判若兩人!

  吳賢維持著完美的假象,直到崔孝一句話,他的表情如蜘網一般徹底開裂:“吳公有一事不知——我主非是‘沉弟’。”

  “你們不是沉弟兵嗎?”他懵了。

  崔孝道:“我主實為女兒身,若吳公稱呼,也當是‘沉妹’。這是主公臨行前讓崔某代為轉告的,隱瞞多年,情非得已。”

  吳賢:“……”

  秦禮一系眾人:“……”

  吳賢帳下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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