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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5一坑再坑(上)

  利箭從中破開雷霆。

  無數電弧向四面八方迸濺飛散。

  利箭源頭正是一架泛著銀白光澤的床弩。

  這架由士氣化出的床弩體型龐大且破壞力驚人,弓弦嗡鳴著噴吐出足以洞穿十數人的咆哮。幾名武卒圍繞床弩兩側,兩人默契絞動輪軸,四人張弓裝箭,兩人緊張盯著黑沉沉的天幕調整射擊方向,剩下的武卒則負責保護床弩安全,保證它們不被敵人破壞。

  隨著方衍下場,局面開始穩定。

  他一心多用,一邊以言靈輔助晁廉保證他達到最佳的作戰狀態,一邊下達指令分配城中士氣,化出床弩應對源源不斷降下的雷劫。

  這些雷電看著嚇人,但威力跟當年那一場相比還是缺了火候。方衍就不信它們無窮無盡,只要能精確擊碎每一道雷電,保證屏障不受太大損傷,暗中的敵人遲早會坐不住。

  什么東西,也想在他跟前穩坐釣魚臺?

  床弩的威力射程與士氣相關。

  它們所用的箭矢也要消耗士氣。

  戰爭剛打響,士氣需要節省著用。

  方衍腦中不斷估算擊碎這些雷電需要的士氣,計算它們下落的頻率,命人化出足夠的床弩。弩箭蓄力要時間,算上絞動輪軸和張弓裝箭的功夫,容易出現空隙被鉆空子。

  不管怎么算都會出現防御盲點。

  這時候就需要床弩交錯射擊,輪流出動。

  剩下遺漏的雷電可以交由晁廉清理。

  盡管離開多年,但上南郡有不少守兵都是當年的老人,對方衍極其信服。方衍用他們是得心應手,再加上守將一心想著將功折罪,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并未出現指令下達錯誤或者不及時的問題。隨著一道道雷電在半空炸開,砰砰砰的動靜像極了絢爛的煙火盛會。

  惶恐躲避的庶民小心翼翼探出頭。

  不少人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阿娘,看,是花。”

  稚童被婦人抱在懷中,母女二人一起蜷縮在角落。孩童手指指著天空,眼神懵懂。她的年紀不足五歲,一出生就長在相對安穩的環境,所以對長輩口中的噩夢不甚了解,自然也不懂天邊綻放一朵朵花兒,大人們怎么就嚇得抖成篩糠?此前阿爹阿娘帶著她逛花燈會,也有這樣漂亮的花兒,那時候就沒這樣。

  她的手剛伸出去就被阿娘壓下。

  阿娘道:“不要看,不要怕。”

  說著往四下張望,見混亂的街道冷清下來,只剩一地狼藉,她不再遲疑,急忙抱著孩子往家的方向狂奔,數年前的恐懼直沖天靈蓋,雙腿也在發軟,似乎使不上勁兒,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厚重的秸稈堆上。她心中信念堅定,愣是克服了恐懼。孩子趴在她肩頭,抬眼看著天上密密麻麻綻放的花兒,這樣顏色的花兒還是第一次見呢。她喃喃道:“真好看。”

  雷電被擊碎的位置很高,城內不少地區都能親眼看到這一幕。不少東躲西藏的庶民怔愣看著,狂跳的心臟莫名平靜下來,內心不斷向漫天神佛懇求祈禱,千萬別落下來!

  “啊——”

  有個角落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叫。

  有一道漏網之魚朝著城內直直劈下。

  雷電破開黑夜,將人臉色映照得慘紫。

  轟隆——

  可怖的雷聲在頭頂炸開。

  這道雷電并未擊中城內屏障,反而傷了趕來的武將。對于武膽武者而言,這點威力經不足以致命,但也夠喝一壺。殘余電流在四肢百骸亂竄,引起體內武氣暴動,氣血沸騰逆流。

  半空中的武將穩不住身形,只得被迫下落在坊市屋頂暫停,下一息她又飛身而起。

  這些雷電受人操控。

  它們的威力和下落頻率根本不是固定的!

  在稍微摸清上南這邊的防御布局之后,毅然決然加大了雷電覆蓋范圍和數量,不過瞬息便出現了十數道狂轟濫炸的“漏網之魚”。這名武膽武者選擇最近的動手。她這一擊還未準備周全,實力也算不上多強,強行接第二下,輕則重傷,重則損及根基,武道再難存進。

  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更明白沒有活路就談不上未來。

  方衍口中輕誦言靈。

  “……為弓,羽矛為矢,引機發之……”

  不多會兒,有副將來稟。

  “軍師,床弩不夠!”

  不僅床弩不夠,配合床弩的武卒也不夠。

  這些雷電的威力不足以擊穿屏障,卻能不斷消耗防御能力。照這個趨勢下去,敵人老底己方還沒摸著邊兒,他們的極限快被敵人試探出來了。偏偏走到這一步,他們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有看到。敵人未到卻將威懾力拉滿!

  打仗半輩子還是頭回看到這樣場景。

  要是那些精銳守兵沒有被騙走……

  也不至于如此拮據。

  守兵不足,的士氣自然也少。

  方衍腦中想著應對之策,心下遺憾。

  他遺憾跟各家借人只借了私兵,早知如此,應該再逼迫各家出人質,重要人質在手他們也不得不配合守城。各家湊一湊還是能湊出一批文心文士和武膽武者的,盡管實力層次不齊,但聊勝于無啊。于是,那名副將就看到方衍嘴角動了動,似乎在呢喃什么。

  “……現在也還來得及。”

  來得及?

  什么來得及?

  副將腦中萌發這樣的疑問。

  殊不知,此時此刻已經有人露出了驚恐表情,五官幾近扭曲,極其罕見地拋棄世家君子儀態,口中罵得很難聽:“方老六,你還是個人嗎?老子他谷子義你信不信!”

  方衍上門的第一家家門口。

  老友驚恐看著自家墻角。

  剛剛下人來報,說是墻角突然長出一大片顏色鮮艷的詭異蕈菇。光是蕈菇也不會驚動一家之主,偏偏蕈菇旁邊躺了一地的蟲子,一看就有劇毒,蕈菇之間還有細長的絲線連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蕈菇。老友趕來看一眼腿軟,消化完眼前一幕開始破口大罵。

  為什么問候谷仁而不問候方衍祖宗?

  自然是哪個殺傷力大問候哪個。

  問候方衍祖宗沒有問候谷仁更能激怒方衍,渾然忘了谷仁也算是他的舊主。老友這會兒被氣得心肝疼,捂著心口位置猛喘氣:“方老六,方老六,這輩子跟你沒完了!”

  實在是方衍欺人太甚。

  前腳重兵上門威脅借人,后腳又在他家里下了毒物要挾。盡管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但看著這片蕈菇也知道方衍要表達的意思——

  想要解藥?

  來拿啊。

  是的,這些蕈菇就是方衍下的毒。

  他當年毒殺仇家滿門也是用這招,彼時官府愣是找不到他作惡線索。方衍報完仇就果斷逃離祖籍,一番際遇,輾轉才碰見了谷仁。

  而這位老友,他當年靠著家族舉薦出仕,出仕沒多久就協理辦這樁滅門案。迄今還記得仵作驗尸時,尸體體表長滿蕈菇的樣子。

  他還是從方衍口中知道這樁滅門案的兇手就是自己,彼時考慮到朝廷都沒了,兩家又是一報還一報的仇,方衍又歸順了谷仁,自己胳膊擰不過大腿,這事兒就不了了之。

  萬萬沒想到——

  方衍會無恥到這一步。

  府上管事小心翼翼在側伺候:“家長?”

  老友捂著口鼻,黑臉讓人離開這些有毒的蕈菇,不拔也不燒:“召集府上的青壯,其中七成都抄家伙去防守三道城!剩下三成留下看護府上老弱,讓后院著手去收拾。”

  一旦此城失守——

  年幼子女和老弱女眷先趁亂逃離。

  列祖列宗保佑,只盼能保留一絲火種。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他也不忘派人去知會其他幾家,告訴大家伙兒方衍的險惡用心,這是明擺著要捆上大家伙兒一起去死。不想死的就拼命守城。否則,方衍一死,所有中毒的人都給陪葬!

  不管此戰結果如何,這仇是結下來了。

  老友一邊帶人趕過去,一邊罵得更難聽。

  他也是文心文士。

  嫌棄速度太慢,將府上的人交給族弟,自己先一步趕去了前線。這期間沒能攔下的雷霆肉眼可見翻一番。屏障的厚度和顏色也肉眼可見淡薄幾分,而雷云還有增厚趨勢。

  老友一瞧就知道情況不利于防守方。

  “方老六,你死了就死了,正好去見谷子義,非得拉上老子作甚?”他看到方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蹭得一下上來。嘴上罵,行動上仍認命給他施加一道增幅言靈,無奈道,“如今的沈幼梨比當年的谷子義打眼多了,你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想要她死無全尸?”

  他知道嗎?

  他根本不知道。

  不僅不知道還想賠上自己的命。

  方衍淡淡地戳穿老友的心思:“知道,怎么不知道,恐怕你也是想看她死的人。”

  老友倒也不遮掩,開口便痛快承認道:“有點底蘊的人家就沒有不盼著她死的。”

  沈幼梨動了太多人的利益,而這些人當年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才選擇妥協,并不意味著他們就樂意一直被沈幼梨壓制。若是有機會賭一把大的,他們也不介意改天換日!

  方衍道:“太貪婪了。”

  一切的野心都源于貪婪。

  老友對這個評價嗤之以鼻。

  這世上,只要是個人就沒有不貪婪的,那些所謂高風亮節、清正廉潔之輩,也多是表里不一的偽君子。他們的滿足,也不過是沒有碰上足以打動他們的誘惑,或者回報不足以讓他們摘下外界賦予的虛名高帽。方衍的評價下得太輕巧,追求的也過于違反人性。

  方衍只是沒感情地哂笑。

  道:“唇槍非吾輩,手底見真章。”

  鹿死誰手,不是還沒出結果?

  老友知道方衍不可能拿出解藥,也知道自己此刻脅迫方衍會被亂刀剁成肉泥,只得嘆氣認命。碰上方衍真是欠了他的,當年就是因為方衍制造的滅門案讓他替上峰背了辦事不力的鍋,仕途不順,沒兩年就憤然掛印歸家。

  如今又來坑他,一來就要他命。

  他們倆八字肯定沖撞!

  老友還想嘲諷兩句,例如老巢都被敵人劈了之類的話,下一息就看到方衍神色變,不是變差,而是肉眼可見浮現了喜色。

  只因一團眼花繚亂的“雷花”之中,三道顏色各異的光芒幾乎同時落到晁廉身上。跟著便是三道人影飛速接近,直接上了城墻。

  也幸虧方衍眼疾手快改了指令。

  不然,最少也有兩支弩箭沖他們射去。

  待看清來人,方衍大喜過望。

  “祈中書!”

  祈善是最先登上城墻的。

  他一眼便找到了坐鎮指揮的方衍。

  第二個上來的是一張熟人面孔,上一次見面能追溯到十幾年前了。若非此人是跟著祈善來的,方衍都要拔劍劈砍過去了。他硬生生忍下了將人拿下的沖動:“怎是你?”

  賀信面上不見尷尬。

  道:“此戰結束再解釋。”

  見方衍仍有戒備,賀信只得指著祈善給自己擔保:“祈元良能作證,今日是友非敵。”

  方衍冷笑著指著天上:“我會信?”

  “牙齒都有打架的,何況親兄弟?”

  他跟賀述暫時不是一條心的。

  這一點,祈元良可以擔保。

  方衍只能暫時作罷。

  不多會兒,第三道人影也登上城墻。

  幾人簡單見禮。看清此人模樣,方衍終于能長舒一口氣,欒公義和祈元良作為主上最信任倚重的重臣之一,他們的出現便意味著援兵也快來了,上南此次定能化險為夷。

  一生被忽略的崔善孝:“……”

  不是,他就不是個人嗎?

  心中有怨言但不是抱怨的時候。

  崔善孝只是重重一咳嗽,仿佛喉嚨卡了一口千年老痰,幾人想忽略都無法。待方衍投來迷茫震驚的眼神,他花式轉刀扇,動作瀟灑利索,從容道:“莫慌,待崔某跟它過招。”

  昂昂自若,人群焦點。

  祈善感覺牙有些酸:“不需要幫助?”

  崔孝道:“需要,借我文氣。”

  祈元良這廝文宮大成,不要錢一般揮霍文氣那個瀟灑勁兒啊,看得他老眼都紅了。

  祈善痛快答應。

  盡管彼此都矛盾,但畢竟都是高手,配合起來天然有一股默契。崔孝抬頭看著天空肆虐咆哮的雷云,心中一哂。扇柄在手中轉動,口中輕誦:“不見吾身,視若無睹。”

  沒有目標,看你怎么劈!

  啊,粉絲稱號的帖子有效帖一天就一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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