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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1萬人坑

  這四個字威力猶如一滴水掉進熱油鍋。

  與之不同的是,后者是滾燙油花四散飛濺,前者是瞬間落針可聞!這種安靜只是維持了極短時間,便有暴脾氣挺身而出:“國師這話是什么意思?嘲諷吾等烏合之眾?”

  說話間隱含幾分威脅。

  他也知道這個國師邪門又實力高強,但不意味著對方可以貼臉嘲諷,將他們的尊嚴踩在腳下折辱。若是今日悶不吭聲,忍了這句“烏合之眾”的羞辱,還有何顏面立足?

  被稱之為國師的男人不懼反笑。

  “爾等連‘烏合之眾’是什么意思都不懂?還需要老夫親自給你們解釋?”男人發色銀白,聲音蒼老如八十老叟,卻生了張極其年輕的臉,僅從外貌判斷不過二十五六。

  此話一出進一步激發對方的怒氣。

  “老、老匹夫欺人太甚!”

  他氣得說話都哆嗦了。

  在怒氣促使下,他刷得拔出了佩劍,劍鋒直指國師,鐵青著臉大喝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今日之辱唯鮮血能洗清。你敢不敢?”

  說完環顧四下,視線掃過吳賢。

  見自己和家族忠心耿耿效忠多年的主上,此刻只是旁觀,絲毫沒有阻攔或者安撫的意思,一顆心瞬間沉底,如墜冰窖,哇涼哇涼。

  他驀地共情了當年的趙奉和秦禮。

  想來他們那日也是這般寒心。

  他壓抑著忿火,再問:“敢不敢?”

  吳賢這時才喝斷這場鬧劇,上前一把打落他的劍,卻只是警告自己,對國師一句重話也沒有。此刻,他腦中似乎有一根弦啪得斷了。顧不上吳賢是國主,當面摔了劍鞘。

  他直接拂袖而去。

  其他人面面相覷之下,也接連告退。

  他們對吳賢的不滿也達到頂峰,但還不能跟人直接撕破臉,畢竟他們還指望吳賢派兵將天海打回來,拯救岌岌可危的祖墳。有出頭鳥替他們表明了立場,也算達成目的。

  至于矛盾這么大,為何不干脆降了康國?

  “沒想到吳昭德如此教人寒心……”

  “倒不如降了沈幼梨!”

  趙奉總不能還好意思動他們祖墳。

  有人冷不丁說了這句話,卻無人附和。

  “降沈幼梨?怎么降?且不說趙奉和秦禮與我等有仇,人家會不會信,即便他們不計前嫌,吾等就能舍王都親眷和宗族親人?以吳昭德如今的心胸氣量,吾等前腳降了,他后腳就敢將人屠了殺雞儆猴!”這也是牽制他們的一大原因,誰身后沒有一大家子?

  若他們都是沈幼梨帳下那些光棍漢,一堆人湊不出一對爹娘,他們也能干脆利落,說走就走。偏偏他們不是,不僅不是孤孑一身,作為家中頂梁柱還要顧及家人的處境。

  當年的秦禮和趙奉不也因為老弱婦孺才一忍再忍?將人全部安頓好了才敢攤開說?

  寥寥幾句成功打消了他們的念頭。

  眾人還未商議出結果,一則噩耗傳來。

  帳外吵嚷不斷,隱約說是誰畏罪自殺了。

  “外頭吵吵嚷嚷什么?”

  親信急忙上前:“家長,大事不好。”

  剛剛與國師起沖突的人死了,服侍的人進去送水才發現鮮血淌一地。幾人聞言,匆匆忙趕過去。他們到的時候,不少同僚聞訊趕來,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底驚懼與憤怒。

  什么畏罪自殺?

  怎么可能是畏罪自殺?

  哪有人畏罪自殺,劍鋒捅穿脖頸推到了劍格位置?從定格在尸體上的表情也能推測他不是自殺,而是被殺!如此明顯,卻用輕飄飄“畏罪自盡”四個字蓋棺定論?不服!

  他們的不服都被吳賢一力壓了下來。

  國師對此只是嗤之以鼻。

  “無趣得很啊,如今這些人絲毫沒有吾等當年膽魄,更無那股血性。如此奇恥大辱還能忍下來,注定不是能成器的。”帳內,國師獨自一人坐在棋盤前,抬指一勾,指尖凝聚一團白霧,眨眼又凝實,化成一枚如白玉般晶瑩的“棋子”。啪一聲,清脆落下。

  國師對面的位置空無一人。

  緊跟著發生了極其詭譎的一幕。

  對面空氣陡然出現一團黑霧,化作黑子落下。棋盤上的黑子隨著畫龍點睛的一步落下,化作黑龍絞殺白子,來勢洶洶。國師對此絲毫不急,再落下一顆。盡顯頹勢的白子仿佛被注入強心針,士氣爆發,沖大軍壓境的黑子發起猛烈對抗,黑白二龍纏斗不止。

  隨著一顆顆棋子落下,雙方互有往來。

  直到黑子一個失誤,倏忽后方陷入死局。

  國師拂袖,棋盤上的黑子白子化作天地之氣散去:“……若是當年,吳昭德之流不過草芥瓦礫。只可恨,主上遭了毒手飲恨,往后人間讓這些上不得臺面的鳩占鵲巢。”

  他站在原地平復了一會兒心情。

  大步流星走出帳外。

  帳內空無一人。

  吳賢邀戰沈棠至圩峽附近一處古戰場。

  “圩峽古戰場?”

  沈棠隱約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快速翻看記憶才想起來,自己曾在一卷游記殘卷上看過這個小地方。據聞此地植被茂密,地勢崎嶇,撰寫游記的作者意外路過。那日雨后初晴,山中出現七道彩虹奇觀。

  作者深感奇異,便登山涉水。

  回來就寫下了這卷見聞。

  不過——

  “不是說圩峽地勢崎嶇嗎?”她看到邀戰帖子還以為吳賢在此地埋伏自己,結果率兵靠近,斥候傳回消息,圩峽附近是大片平坦土地。痛心疾首道,“那本游記騙人!”

  顧池問她:“游記什么時候寫的?”

  沈棠哪里知道啊。

  那卷游記是她意外淘換的。

  顧池道:“圩峽都叫古戰場了,地勢有變化不是正常?打仗前,地勢確實崎嶇。”

  游記估計是戰前寫的。

  沈棠:“……”

  是她忘了,這年代的戰爭可以將山地丘陵夷為大平原,輿圖幾年就要更新迭代,哪有一塊地方能保持不變?圩峽這塊地也不例外。

  是自己錯怪游記作者了。

  圩峽這塊地方名義上歸屬于高國,但沒什么人口,高國也幾乎不管,只因這地方土地嚴重貧瘠,作物極難生長,產量比其他地方低了不止一倍。高國的稅不算輕,一戶人家辛勞一年還不夠納稅,更別說養活。在圩峽活不下去,絕大部分青壯都遷去了別處。

  留下來的僅有寥寥兩三千老弱。

  沈棠簡單翻閱著調查情報。

  “不對啊,圩峽土地如此貧瘠,游記上怎么寫植被茂密?”在這個勢力割據,戰爭頻繁,記錄文獻大量丟失的年代,即便是前人隨手寫下的游記,也具備一定的參考性。

  “據說是因為那場大戰。”

  讓圩峽成為古戰場的大戰。

  時間可以追溯到百多年前武國時期。

  那場大戰交戰雙方出動合計十五萬兵馬,幾次追逐伏擊,最后在圩峽附近分勝負。雙方打得難解難分,圩峽每一塊地都被犁了百八十遍,那些個山地丘陵也被夷為平地。

  沈棠:“那也不至于土地如此貧瘠。”

  大部分戰場打完仗,土地肥力不降反增,格外肥沃,運氣好甚至能連著幾年豐收。只因為死太多人了,尸體原地掩埋反哺了大地。

  “主上不急,還沒說完呢。”

  這場大戰動靜太大,將地下不知哪個年頭的萬人坑都翻出來了。根據本地老人心聲的講述,這個萬人坑現世之時,無數詭異黑霧從地底涌現,直沖天際。黑霧之中隱約有無數冤魂在凄厲慘叫,聽得人毛骨悚然。更詭異的是,那日的月亮殷紅得能滴出血來。

  這些內容口口相傳。

  雖有失真夸大,但也能窺見當年亂象。

  老人都說是那一戰釋放出了厲鬼,打攪到它們死后安寧,獲勝者不僅不祭祀安撫,反而傲慢地將尸體丟入萬人坑,運來土壤回填,當做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厲鬼對此不滿,于是展開報復,讓那個勢力在鼎盛之年崩塌,又讓圩峽這片土地自此地瘠民貧……

  血月當空,黑霧彌漫。

  圩峽就不再適合普通人生存。

  哦,忘了說。

  那個曇花一現的勢力叫武國。

  沈棠對這些神神鬼鬼的內容感興趣。

  “黑霧是厲鬼的怨氣?”

  “這地方叫圩峽啊。”

  前面一句是沈棠說的,后面一句是帳頂傳來的,盤帳頂的公西仇不知何時下來了。

  “有什么不對?”

  公西仇道:“有些耳熟。”

  沈棠問:“也從哪卷游記聽過?”

  她這話是在打趣,公西仇卻很認真地搖頭:“不是,族里好像記載過這個地方,只是一時半會兒想不來。大哥,你還記得嗎?”

  一直很安靜的即墨秋沒辜負他期待。

  “記得,有位先輩曾外出游歷,在一處深山老林發現尸人藤,尸人藤的根系繁盛,扎根一處萬人坑,坑中白骨森森。先輩帶走了尸人藤,又將這坑填了。”

  那地方就叫圩峽。

  即墨秋一說,公西仇就全想起來了。

  “對,就是這個地方。”

  推測萬人坑的時間,極有可能與“伊甸園”同一個時期,是上一個人類文明遺跡。

  沈棠沉默了,沈棠爆發了。

  她關注的重點總是與眾不同。

  沈棠咬牙:“公西仇,你不是說你不知道那個萬人坑的位置嗎?你們祖上留下的筆札也沒記載詳細地址,我又是派人去找,又是尋覓摸金校尉去翻,愣是沒半點進展!”

  現在卻說他對圩峽這地名熟悉?

  公西仇被沈棠噴得心虛。

  訕訕道:“瑪瑪,這也不能怪我啊。先輩留下的筆札確實沒有提及,但老祭司跟我講故事的時候似乎……有提過一嘴。我這不是忘了?又不是故意隱瞞,你就別氣了。”

  他笑容僵硬,內心都要哭了。

  沒看到大哥想要大義滅親的眼神嗎?

  沈棠也沒真生氣。

  這事兒也不算什么要緊大事,只是公西仇這個破記性確實坑了自己好幾次,她要是不生氣表態,豈不是太好說話?倘若這個萬人坑成型于那個年代,所謂黑霧豈不是……

  輻射???

  攜帶喪尸病毒的輻射???

  她腦中閃現無數喪尸狂奔的畫面:“要不還是跟吳昭德打個招呼,換個地方干仗?萬一打著打著再將萬人坑打出來怎么辦?”

  雖說這個時代的人類已經進化出免疫能力,但沖黑霧還能污染土地,讓莊稼減產,影響也不小。吳昭德沒事兒將戰場定在這里做什么?上一個在這里打贏的下場可不好。

  顧池:“……”

  給個眼神,自己體會。

  他們來都來了,這時候要是轉身撤走,吳賢那邊還不樂瘋了?抓住他們陣型不穩的機會來一波偷襲,絕對能狠狠咬下一大塊肉。

  沈棠泄氣垂下肩膀。

  眼下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自己不打,吳賢也不肯的。

  即墨秋仿佛知道她內心的擔憂:“殿下不必憂心,不會發生您擔心的畫面。吳昭德將陣地設在這里,多半是那對叔侄的意思。他們出身武國,而此地長眠著不少武國舊部。”

  這場看似公平的戰爭并不公平。

  吳賢挑選的地方自然會對高國有利。

  “大哥,這不是明擺著吃虧?”

  公西仇不滿地雙手抱胸。

  他幫親不幫理,見不得自己人吃虧。

  奈何瑪瑪站在大哥這邊,不聲援自己,將公西仇氣得不輕。沈棠跟他解釋:“圩峽埋著數量可觀的武國舊部,但作為戰敗一方,武國仇家只會更多。咱們也有半步啊。”

  拼不過質量,還拼不過數量嗎?

  從這個角度來看,選這里也不吃虧。

  說不定還能給吳賢一個大大驚喜!

  不是只有對面會搖死人打仗。

  “搞不好還能弄來幾千年前的老祖宗……”沈棠開著玩笑,旋即想到那個年代的年輕人年紀輕輕就三高,嘴角狠狠一抽,嘀咕道,“他們還是算了吧,指不定還添亂。”

  人死幾千年還有這么多劫難,合葬墳墓被人挖開又填,填了又挖開,怨氣能不重?

  興許那些黑霧還真是他們的怨氣。

  這一仗頗有幾分周禮精髓。

  干仗之前先招呼,約好干架時間地點。

  兩軍嚴正以待,開打之前來一場喜聞樂見的互相問候,派出帳下嘴巴最能罵的。

  魯院第一天,認識老多大佬了。

  天氣有些干燥,早上起來流鼻血,有點懷念老家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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