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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7身價昂貴的俘虜(中)

  沈棠感覺自己的腦子卡殼一瞬。

  緊跟著脫口而出:你們都是男人,無意間看到應該不至于對你萌生殺意,我就想知道你‘無意間看到’的時候,你當時做什么?

  問完沈棠就覺得不妥當。

  這話說得好像祈善有什么偷窺癖。

  她認識祈善這么多年,對方真的將“寡王”二字貫徹到底,一心事業,家中異性很長時間有且僅有素商以及素商的貓子貓孫,伺候的仆人也基本是男子。之后有了養女祈妙,他作為男子不便照顧,這才多聘了好幾個上了年紀的仆婦、貼身伺候祈妙的丫鬟。

  難得休假,他不是窩在家中養女兒、擼貓,便是約顧池寥嘉幾人出游,偶爾來了興致會去騷擾秦公肅。沈棠記得某回祈善言辭輕浮兩句,被路過的御史臺御史參了一本。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這種風流韻事就沒聽過一次。

  若真有,御史臺早就炸了。御史臺那群人一個比一個損,一個比一個會挑刺,這么多年愣是沒說他跟女性私下如何。民間那些破本子更損,給祈善拉郎的對象里頭就沈棠一個是人,其他都是動物成精,以貓科最為熱門。

  沈棠內心自省一番,張口想挽救兩句。

  不料祈善露出幾分羞惱:是意外!

  沈棠:……什么意外???

  祈善起初不想交代,但架不住沈棠的軟磨硬泡,更怕對方瞎腦補毀了自己清譽,不得不全部招了:意外就是我那時候在繪景……

  沈棠:……

  除了貓,祈善對繪畫也是真愛。

  在沒有照相機的年代,外出看到美景,不是用腦子記下來就是用畫筆畫起來。祈善那時候躲在山中靜養,順便修心。某日雨后初晴,天空一碧如洗,他爬山修心,抬眸放眼四方,只見江河煙波浩渺,群山層巒起伏。一時技癢,他取紙筆顏料帶著背簍采景。

  結果,他在上游畫。

  人家就在下游野浴。

  沈棠狐疑問:你不知道下游有人?

  祈善道:起初是不知道的。

  人家在外野浴下了言靈防止外界偷窺偷聽,祈善注意力都在景色上面,再加上他當時受了內傷躲在山里,對外警惕性不如巔峰時期,哪里發現得了?他畫完之后,收了工具準備去水中清洗才發現水中有人。雪白玉帶連貫上下,濺起的水霧后隱約藏著人影。

  祈善下意識繃緊神經,抬手去摸腰間。

  讓他心中咯噔的是今日外出忘佩戴佩劍。

  祈善吃不準水中之人是誰,是山鬼還是什么妖精?那道人影聽到動靜,微微轉身,露出半張臉便足以驚心動魄。對方神色默然盯著他,祈善臉微紅,迅速挪開視線,背對對方,歉然道:不知是女君在此,某冒犯了……

  他開口,聲如黃鸝,清耳悅心。

  這才想起來自己此刻還是及笄少女偽裝。

  一邊警惕后方之人會有動作,一邊為難此刻處境。就在他想著怎么找借口脫身,身后傳來陣陣水涌之聲,聲音愈來愈近。余光看到一只手從身后探過來,撿起旁邊衣物。

  女子緩步上岸。

  祈善眼角抽了抽,視線挪開。

  即便如此,余光還是看到一截白皙光潔到發光的筆直小腿,內心腹誹對方心大。不管此人是人還是非人,在深山老林野浴就算不碰見人,也可能被水中毒物誤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死在這里被野獸分食都無人知曉……

  隨著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響聲平息,頭頂傳來對方雌雄莫辨的聲音:你作畫?

  祈善估摸對方穿戴整齊,這才迎上視線。

  側顏足矣驚艷,正面更具絢麗。

  饒是見多識廣的祈善也有一瞬愣怔,順著此人視線,祈善發現對方在看背簍中的畫紙筆墨,墨跡干透的已經被卷起收好,滿意的作品可以裝裱起來收藏。人證物證俱在,祈善沒有辯駁就點頭承認,不料對方臉上閃過殺意,眨眼又被妥帖藏在那張絕色之下。

  對方提出想看看他的畫。

  祈善心中暗道不妙。

  自己手無寸鐵,內傷未愈,眼下可不是將矛盾激化的好時候,干脆裝作不知,點頭同意看畫請求。對方擔心野浴場景被人入畫也是情理之中。幸好幾張畫都正常,全部都是山水風光,并無一道人影。對方這才緩和面色。

  不過,沒放祈善離開。

  祈善自稱是家道中落隨著家中長輩逃到深山避難的女子,家就在附近,一番盤問確信沒撒謊,他才脫身。二人交集并未到此結束。

  不到兩日,又碰見對方野浴。

  祈善:……

  他不理解,對方是對野浴有什么隱頭么?

  又想起入山之時,山腳村落有人說山中有美艷精怪,殺了好幾個入山砍柴的農夫。祈善當時以為是鄉野怪談,如今再看,似乎藝術源于生活。美艷精怪莫不是眼前這位?

  對方也詫異祈善又出現。

  一回生,兩回熟。

  兩人這回交談內容倒是多了點,話題不是交流景色畫技,便是調侃山下庶民怪談:那些農夫看到的精怪,莫不是指的郎君?

  對方道:嗯。

  祈善語調輕松:世上多少怪誕荒謬都是這樣以訛傳訛來的?說什么農夫被精怪吸食了精氣,尸體只剩白骨與一張人皮……說得倒是有模有樣,胡編亂造,嚇唬人呢。

  誤會男子是精怪,遂衍生出精怪吸食男子陽氣,繼而編撰出人皮白骨的恐怖傳聞。

  實際上都是一場誤會。

  是的,男子。

  祈善上次就發現對方只是臉蛋長得像女人,實際上是個男子——那時候還沒有女性能修煉文氣,祈善先入為主就斷定他是女子——所以這回就不用背對避嫌。他看得坦坦蕩蕩,對方如墨長發披肩,大半沒入水中猶如海藻散開,愈發襯得膚色雪白光潔無瑕。

  男子道:半真半假。

  祈善問:半假哪里假?

  人皮白骨為假。

  祈善神色微變:半真哪里為真?

  死人是真,我殺的。

  男子神色漠然承認殺人一事,似乎覺得普通少女祈善嚇到,遂解釋了一句:殺他們也是事出有因。這些農人淳樸是真,卻也不是良善之輩。偷窺我沐浴在前,心生歹意在后。他們若是乖乖走掉,還能饒他們一命。可偏偏他們見色起意,欲圖謀不軌……

  所以,殺了。

  祈善嘴角微抽,心道:這些人固然該死,但你整天換地方野浴,興趣也古怪。

  他試圖勸說對方洗澡可以回家洗。

  在外洗澡,對旁人對他自己都不安全。

  男子卻說了句怪話:我倒也想。

  時間差不多,男子也要從水中起來,祈善轉身卻不經意間看到水中倒影,錯愕睜大了眼睛,下一秒迅速閉眼。祈善的愛好是到處畫畫,男子的愛好是隨時隨地野浴一回。

  二人第三回見面卻不是在水邊。

  男人不知怎么找到祈善暫居的小木屋。

  一來二去,關系飛速拉近。

  祈善擅長結仇,更擅長交友,養傷日子枯燥無聊,有人陪自己說話聊天,時間也不那么難熬。男子每次過來都會帶一些食物或者山下的小玩意兒,甚至還邀請祈善下山。

  山下的璞村有祭祀儺舞。

  祈善欣然應允。

  擔心容貌引來注意,二人都戴了繪著儺舞舞人像的面具,跟著村人一起祭祀,觀賞儺舞,聆聽舞者口中音調怪異卻令人安心的調子。時間眨眼過了月余,祈善傷勢大好。

  他準備離開此地。

  臨行前自然要跟男子告辭。

  彼時男子不在家中,祈善只好留下字條,約好時間地點,又怕對方爽約,遂加一句晴也須來,雨也須來。嗯,不來也得來。

  男子不僅來了,還精心裝扮一番。

  湊近能嗅到明顯的酒氣。

  你喝酒了?

  酒氣重得有些沖鼻。

  男子道:借酒三分膽!

  祈善正要開口說明情況,對方先給了祈善一個暴擊——想他祈元良一生孽債無數,卻不想被一個男子傾訴愛慕之情!不是友情!

  他當場差點兒失去語言能力。

  本能拒絕:不行,你——

  男子眸色一暗,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肩頭也放松下來:你那日是看到了吧?

  祈善:……

  男人錯估了自己的酒量,三分膽子是借到了,同時也將腦子借出去了,吐露清醒時分不會坦白的真言。他的身軀有殘,只是他能修煉,正常認知應該認為自己是個男性。

  這就很矛盾了。

  相較男性這一部分,他更喜歡女性部分。

  同時又極其厭惡與男性接觸。

  祈善是他見過最美好的優秀女子,這兩月的相處下來,讓他有種找到歸宿的安心。他也知道祈善最近在收拾東西,應該是準備離開,便決定在今日袒露心意。此事若成,自己愿意隨祈善一道離開,祈女君去哪兒他去哪兒。

  祈善:……

  男子小心翼翼:吾心悅卿。

  祈善道:你喜歡女子?

  男子點頭:是的,男子渾濁污臭。倘若可以,我也希望自己只是女子……只是,若為女子,于這世道又無自保之力,實在矛盾。

  身體認知和自我認知一直折磨著他。

  祈善話題跳開:你為何喜歡野浴?

  男子道:不得已而為之。

  文士之道的修煉限制,非他有怪癖。

  祈善冷著一張臉,也給了男子一個暴擊。

  如此看來,不行。

  為何?

  祈善道:因為某也是污臭男子。

  男子猝然睜圓了眼睛,不可置信直視祈善雙眼,又從他的眼睛往下挪了挪。不管是聲音、相貌還是身段,祈女君分明是一位女子,怎會是男子?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祈善悄悄后退了兩步。

  暗中摸上擺行李旁的佩劍。

  同時單手掐訣,撤掉了文士之道偽裝,露出了他某個男性馬甲,嘆氣道:某行走在外,仇家頗多,為了自保不得不偽裝成女子……不曾想引起你的誤會,實在是……

  話未說完,劍已經來了。

  沈棠嘴角神經不受控制跳動,道:他翻臉也太快了!還有,你居然沒被戳死?

  祈善道:躲得快就行。

  要是被戳死,還能站在這里?

  最后被對方追殺一天一夜才脫身。

  祈善現在想起這茬還有點心有余悸。

  沈棠視線落向正廳方向,問道:那他……他現在知道你是當年男扮女裝的人?

  祈善:自然知道。

  沈棠稀罕:……我以為你馬甲沒掉。

  實際上,早就掉了。

  祈善脫身后,其實還跟男子碰過兩面,最后一次還心平氣和一塊兒喝酒。祈善當年寫信找朋友也給他寄過一封,只是路途遙遠沒送到——也可能送到了,但人家不鳥人。

  沈棠沖那邊探頭瞄了一眼。

  問道:那你現在帶他過來是引薦?

  祈善道:他是貞國此次帶回來的俘虜之一,若能招攬,盡量招攬,不能招攬也別留著他性命回去。可殺俘不好聽,得暗中做。

  沈棠:……他有何才能?

  貞國花了重金聘請他,這筆錢甚至抵得上貞國王庭半年開銷。祈善道,此人精通克制武膽武者的言靈,許多言靈還是家傳秘術,若是輕易放走,恐成心腹大患。

  也就主上不講道理,打個貞國出動公西仇兄弟和云策組合,一馬當先,頂著壓制將對方國境屏障撕開了口子。若是換做兵力相差不大的國戰,想拿下貞國還真是不容易。

  沈棠:他愿意來?

  不敢肯定,但他肯定不愿意死。

  當年烏龍過后,男子初次嘗試托付真心就踢了鐵板,自此性情大變,從純愛黨變成了博愛黨,院中養了許多孤苦女子。他要是死了,這些女子便要失去倚靠,他不肯的。

  沈棠蹙眉打聽:他可有忌諱?

  招攬人,能提前做功課就提前做功課。

  不然就跟吳賢招攬宴安一樣,三次踩雷。

  祈善道:不提身體殘缺有異就行。

  又跟著補充:盡量也別提我。

  當年說好的一醉泯恩仇,結果反手就將他給賣了,如今見面也跟一條毒蛇一樣暗搓搓盯著他要害瞧。若是可以的話,祈善真不想跟這人當同僚,對方可比秦禮他們危險。

  這幾天都在吃藥,早上刷牙照鏡子,發現喉嚨兩側更腫了,打針不行,吃藥不行,要了菌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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