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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0老將重出江湖

  楊公病重,甚至驚動了沈棠。

  他從昏沉醒來便看到坐在床榻不遠處批閱奏折的熟悉背影,恍惚之間,楊公的心神被瞬間拉回當年那座簡陋營帳——九死一生醒來,看到的人也是她。多年來,不曾改。

  冥冥之中,宛若一場精妙輪回。

  他強撐著羸弱病軀,試圖靠自己的能力起身行禮,后腦勺還未離開木枕就被阻止。

  年輕主君眉眼溫和如往昔:還病著就別亂動了,你我之間,用不著那些虛禮。

  楊公虛弱道:主上怎么來了?

  醫署太醫令一天三趟往你府上跑,要不是我發現了,你是準備讓勝眉一直瞞著,瞞到你過身出府?沈棠的聲音多了幾分怨氣。

  此事……怪不得勝眉……主上又日理萬機,實在不好拿這種小事打攪您。楊公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心虛,同時又生出幾分微妙難言的復雜情緒。他還記得眼前這人年少恣意的模樣,十二歲的年紀敢頂著誅九族的壓力,從他手中攔截稅銀,將他氣到發瘋。

  當年的他也想不到,讓他恨不得啖肉飲血的混賬小賊會在十數載之后,堪為明君。

  不知想到什么,楊公突然發笑。

  沈棠眉心染上薄怒:這怎是小事?

  盡管初遇不算多美好,但楊公這些年確實為自己做了許多事情,他默默無聞不代表沒有功勞。在沈棠這里,楊公這些人總是不同的。

  康國王庭未來會有很多很多能人異士投奔,但他們都沒見證過沈棠少年模樣,世人只知沈幼梨是強國之主,只知她戰無不勝,也理所當然認為她能做到任何事情,不知她白手起家的艱辛,不懂她也曾為一座跟她沒多大關系的城池陷落而哭,因戰敗而頹廢。

  對她而言,陪她見證這些經歷的人都很重要,她不許旁人輕視,哪怕這人是楊公!

  沈棠眉頭一皺,楊公就知道她真怒了。

  心虛岔開了話題,沒頭沒腦、干巴巴感慨往昔:一晃十余載,過得可真快啊。

  沈棠將奏折往旁邊一摜:別岔話題!

  瞬間清醒的楊公:……主上。

  他合理懷疑,黑白無常要是在床榻旁等著自己咽氣,主上剛才那一聲低呵能將倆鬼嚇得打激靈。作為瀕死的病號,用這張虛弱的臉沖她討好笑笑,天大火氣也能蓋下來。

  為什么不肯答應?

  沈棠彎腰將奏折撿回來,撣去灰塵。

  她這一問題看似沒頭沒尾,楊公卻知道什么意思,心中感慨主上還是問出來了。

  想著人之將死,有些心里話說一說也無妨:當年太傲了,放不下身段,孑然一身無牽掛,何必用自由之身,換取自己主動割舍的東西?之后我是想著,主上帳下人才濟濟,我這一把老骨頭幫不上忙,何必浪費?多活的十幾年,是我偷來的,該滿足了。

  不是每個人都像褚曜寧燕二人一樣,為了所謂理想,甘愿將性命自由都典當出去。

  沒有自由,與走狗無異!

  生不能自由,至少死能做主。

  在河尹郡的兩年,他心態看似平穩許多,本質還是消極等死,活到哪天算哪天,活夠了就能到地下一家團聚。幸得上天垂憐,女兒楊英還在人世,那時候他心態就變了。

  有變化,但不多。

  沈棠的勢力也進入高速發展時期。

  楊公也開不了口典當什么自由,賣身行情不一樣了啊。他的情況跟褚曜他們不同,自燃丹府毀掉根基,重塑難度大到沒有希望,而且他天賦也不算高,即便典當也典不出好價格。思來想去還不如不折騰,平靜等死得了。

  沈棠不介意,但他不能不介意。

  不斷自我安慰,想著余生陪女兒也好。

  一晃許多年——

  纏綿病榻才發現自己也是欲壑難填之輩。

  不夠,這些歲月根本不夠。

  根本不能撫平他平生種種遺憾。

  他聽到年輕主君輕嘆,語氣有著不容抗拒的霸道果決:你該知道的,我這人做的最多的就是勉強!天王老子來了都不好使!

  楊公的心臟因為這話而失常。

  似有千軍萬馬在那兒沸反盈天搞事。

  其他不用管,你只告訴孤——沈棠刻意咬重了“孤”這個自稱,應不應?

  楊公想到前面那句天王老子都攔不住她勉強的話,終于摒棄積壓多年的別扭情緒。

  君若不棄,臣愿為您赴湯蹈火!

  世代盡忠,輪回不絕。

  楊公這邊心結解開,終于松口,剩下的事情反而好辦了,只是中途也遇見小麻煩。

  足夠國運可重塑丹府,但經脈呢?

  一聽到消息,醫署的杏林醫士全部出動,除了太遠的,剩下能趕來的都跑過來參加會診了。楊公這樣的病患太稀有,幾十年遇不上一個!若能從中體悟什么,在醫術上有重大突破,日后醫治丹府受損病患更有把握!

  二十多號杏林醫士眼睛都在發光。

  那眼神,恨不得將楊公內臟都看穿了。

  即墨秋道:經脈可以交給我。

  董道聽了眼睛發綠:蠱術真好使。

  遇事不決上蠱蟲。

  什么千奇百怪、五花八門的功效都有,有時候董道這個太醫令都有棄醫學蠱沖動。

  楊公時間所剩無幾,眾人爭分奪秒。

  為此還上了吊命的虎狼之藥。

  恐怖架勢將楊公看得頭皮發麻。

  要是邁不過去這道坎,懷疑你們會在頭七棺材出門的時候,掀了咱的棺材板。

  沈棠道:那就活著。

  重塑武膽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楊公這具身體衰敗太久,經脈破碎萎縮不成樣,哪怕即墨秋全力相助,剛長出的經脈也脆弱到一碰即碎,新生兒都比他堅韌。這種程度別說恢復當年,絲絲縷縷武氣都承受不住。個中艱難,一度讓楊公產生放棄念頭。

  活著比死都痛苦。

  但他最后還是扛過來了。

  順利凝聚丹府武膽的時候,整個醫署的歡呼聲能傳到前朝,上朝的大臣都被驚動,御史臺還參了醫署上下,指出他們的紀律問題。

  楊公發現重塑的經脈比原裝還好。

  武氣屬性改了,但問題不大。

  他有著完整修煉的過程,復建期間重走一遍也得心應手,借著黃金時間,努力將以前的底子撿回來。如此,才有了他今日的新生。

  剛恢復,他便請命奔赴前線。

  首戰便有敵人送上門。

  千里送軍功,禮輕情意重。

  楊公命人安頓好魯國公世女,點齊早就磨刀霍霍多日的兵馬。上年紀的副將激動到語無倫次:“哈哈哈哈,這就來了,來得好!”

  這名副將也是孝城老人了。

  跟隨沈棠南征北戰,多年下來攢了一身傷病,按標準他可以先退役三年養傷,養傷效果不錯能再回來。一聽說當年的孝城都尉回來了,他立馬投奔,楊公提拔他當副將。

  楊公化出闊背長刀,翻身上馬:“天時在我!這次要將他們祖墳骨灰當青煙點!”

  連老天爺都想給他送禮。

  副將聽到這話,激動到差點兒灑淚當場。

  這口氣太對味兒了!

  作為被楊公苛責練過來的兵,他還真懷念對方說甩就甩的鞭子,眉毛一挑,那氣勢仿佛天王老子來了都撅屁股挨抽。副將縱身躍上飛馳而來的戰馬馬背,手中響鞭一甩!

  “全部跟上!拿軍功去!”

  沉重城門吱呀一聲從內推開,楊公一馬當先,如離弦之箭,身后精銳緊跟其后,馬蹄踏過之處,黃沙飛揚。楊公打了個手勢,原先看似散漫的騎兵改了陣列,隨著士氣波紋蔓延,范圍內的轟隆馬蹄聲戛然而止,沙塵隨之突兀消失,仿佛有人按下了靜音鍵。

  楊公非常滿意這個效果。

  不管是行軍、支援還是偷襲,動靜很難避免,而武膽武者耳力驚人,警覺范圍大得超乎想象。支援救人,自然不能打草驚蛇。想要悄無聲息接近敵人,就少不了軍陣言靈的輔助。軍陣士兵配合越默契,發揮效果越好。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楊公已經在支援的路上,吳賢這邊也暗殺得不亦樂乎,挑落單敵方斥候隊伍下手。

  殺人,毀尸滅跡,一氣呵成。

  吳賢看著一地碎尸,沖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心領神會,一刀子往地上摜,腳下土地以他為中心變得濕潤松軟,地下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重復吞咽動作,尸體連同痕跡都被吞進地里。吳賢撓著頭,叉著腰:“西南諸國就派這么些貨色過來送死?早知道……”

  吳賢看著手中沾血的骨朵錘,有些遺憾。早知道西南諸國這么好打,高國還在的時候就先聯手沈棠將西南吞了,哪里還需要跟永生教聯手?果然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

  想到自己松懈多年還能有這樣的戰力,不有沾沾自喜,然后就被人澆了一盆冷水。

  “家長,聽說西南盟軍出現兩名十九等關內侯,怕是將精銳都集中去往別路。也可能這一批就是放出來蠱惑咱們,讓人松懈的。”

  “十九等關內侯?還兩個?”

  吳賢:“……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合著溜達大隊就他真的在溜達,其他人都分出精力關心前線是吧?吳賢憋紅了一張老臉,下手殺人的時候,多少有些泄憤味道。

  其他人:“這不是想著有備無患?”

  要是康國一戰隕落,那就是一鯨落萬物生,西北重歸軍閥混戰局面。吳賢落敗成了魯國公,沈棠并未收了他全部家產,吳氏家底還是殷實的,不然也養不起一支部曲啊。

  多關注前線,一個不妙就能自立。

  吳賢嘴角狠狠一抽。

  “此事,日后別再提了。”

  他真怕沈幼梨借題發揮送他見閻王。

  吳賢聲音低沉補充:“至少,沈幼梨有生之年不要提,提了對你我都沒好處……”

  “屬下明白。”

  只是未雨綢繆,又不代表現在就掀桌。

  斥候隊伍互有聯絡,吳賢這邊干掉一支,最近的敵方斥候在規定時間沒收到回應,便知道可能出了事。他們反應再快也快不過吳賢手中的骨朵錘,一錘頭便將閃避不及的敵兵面骨擊碎,整個腦袋碎去大半截,腦漿迸發,剩下半張臉還有殘留未褪的驚愕……

  “果然不是精銳。”

  眾人默契合作,一人砍斷準備示警敵兵雙手,另一人捂住敵兵嘴巴,再一刀割首。僅僅幾個呼吸,又有十幾人躺在地上變成養料。

  偷襲了幾回,敵兵斥候全被驚動。

  “有警惕了就不好下手了。”

  不是殺不了而是怕殺幾個驚動一窩。

  吳賢身邊就這么點兒人,也不能跟對方主力正面碰撞,鬼知道邊關守將什么時候察覺這邊。這時候,有人提出了建議。吳賢一聽差點兒將脖子扭了:“何時去偷師了?”

  軍閥勢力都有獨特練兵技巧。

  這些都是獨門絕技,不會輕易外傳!

  一旦發現偷師,罪名堪比謀反啊!

  吳賢都不知道自己人膽子會這么大!

  “不是偷師啊!”

  前任斥候急忙擺手。

  這個罪名不能栽贓給他啊。

  聽了前因后果,吳賢無語了半晌,不知道該感慨自己人活躍,還是說沈棠心大。前任斥候確實沒有偷師,因為他是光明正大學的。

  康國在役士兵符合條件可以退伍。

  有人解甲歸田,也有人退伍養傷,傷好之后,一旦有戰事可以重新入伍。為了保證這批人的戰斗力,王庭是鼓勵民間舉辦一些娛樂競技活動的,例如什么快樂向前沖、絕地求生,活動獎勵豐厚,并不限制參賽身份。

  前任斥候就去參加了。

  擔心被人偷師,他沒拿出看家本領,可想而知名次并不高,其他參賽者就不一樣,全都拿出真本事。一看他們出招習慣,就知道師出同門,前任斥候有些懷疑人生——

  這么大大咧咧擺出來不會被軍法處置?

  不會啊。

  他被搞不會了:不怕被偷師?

  這有什么好偷的?

  那、那我能請教幾招么?

  勝者對于手下敗將總是格外大方,指點對方的時候,還能收獲微妙成就感。前任斥候就學會了不少偽裝小技巧,吳賢聽了都感慨:“難怪斗不過沈幼梨,誰讓我是人。”

  身披草木,與環境融為一體都過時了。

  沈幼梨的兵馬能躲進石頭、樹身、地下。

  這誰能想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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