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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2找誰?找林風?(上)

  楊英剛從戰場下來就被緊急傳召。

  武鎧上的血還未凝固,散發刺鼻血腥味。

  她隨便找個地方坐著磨刀,還沒磨兩下就見主上身邊的親衛過來,于是起身相迎。

  “見過將軍,主上傳召。”

  楊英聲音微啞:“可是急事?”

  要是不急,她可以簡單沖洗之后去面君。

  親衛道:“主上沒說。”

  楊英仔細琢磨這四個字,猜測主上為何傳召。她近來沒有立下大功,但也沒有闖下大禍。以主上那個一天恨不得掰成三天過的勤勉勁頭,一般功勞是不會特地喊人過去。

  她按捺下心頭隱約的焦慮。

  生怕主上找她是因為她父親出了啥事。

  楊英將佩刀收回刀鞘,沖親衛道了一句“天使稍待”,折回營帳取了汗巾將武鎧上的血跡簡單擦拭。一路上心緒難平,各種念頭縈繞。待回過神,人已在帳外等候召見。

  帳內傳來主上熟悉嗓音:“勝眉進來。”

  “末將參見主上。”

  楊英在下抱拳行禮。

  進來的時候就瞧見帳內只有主上、顧御史、姜尚書以及即墨秋,剩下的護衛都隱沒在暗處。也就是說,只有她一個武將被傳召?

  心中擔心,楊英面上仍能穩住情緒。

  沈棠指著下方席墊道:“坐。”

  “謝主上。”

  沈棠見她這副模樣也有些無奈。

  楊英曾給她當了三年親衛,之后下放折沖府歷練修行,戰場上甚是英勇,戰績也是亮眼的。只是她性格偏沉悶,公事嚴肅,一板一眼,基本不與人笑談,恪守君臣身份。

  倘若換做屠榮、徐詮或是趙葳,看到這個架勢就知道不用太嚴肅了,趙葳甚至會主動討要賜座。沈棠也沒刻意糾正,楊英只是正事上認真嚴謹,私下則是嚴肅中帶活潑。

  “今日找你是想征求你意見。”

  楊英暗中松口氣:“主上請吩咐。”

  她本以為是什么特殊任務,沒想到主上一開口就問:“此前進攻石堡,敵陣不是出了個善弓術的女將嘛?勝眉對她可還有印象?”

  楊英自然記得。

  此前作戰會議里面,袁女君可是重點分析對象。當此人情報放出,眾袍澤瞧著她的能力一陣頭疼。要不是姓袁的倒霉,幾次都碰上克她的對手,她甚至可以大殺四方的。

  楊英私下還跟魯繼唏噓過,嘆息此人跟錯了主君,明珠暗投。要是袁女君愿意效忠康國,唯二能克制她的對手都成了隊友,以光陰箭的恐怖,什么對手殺不穿?妥妥軍功收割機,不管一挑一還是混戰,沒人能搶得過她。

  魯繼一邊泡腳一邊拍大腿:可惜了。

  楊英應和道:可不是。

  這能力要給她,說不定她幾年就能拳打公西仇,腳踢褚大元帥,康國軍功第一人。

  雖說現在過得也不錯,但軍功誰嫌少?

  她父親重修沖擊更高境界也需武運。

  一家兩個卷王,軍功實在不夠。

  楊英問:“主上傳召末將跟她有關?”

  主上用最平靜的口吻,說出最讓楊英心跳加速的“情話”:“光陰箭,想學嗎?”

  楊英的腦子懵了一下才緩沖好。

  “學,光陰箭?此術不是非袁氏不可?”

  能學她當然要學,簡直是美夢成真!

  唯一擔心的也只是學習門檻。

  沈棠:“沒這限制,你愿意學就能學,只是答應之前要先考慮清楚——光陰箭是消耗壽元換取力量!它能力有多恐怖,從你身上攫取的代價就有多大!你確信能付出這些代價,再拉開那把弓!勝眉,開弓難有回頭箭!”

  射出去的是箭,消耗的可是命。

  見沈棠如此認真嚴肅,楊英也跟著慎重思慮三息——這么多次作戰會議下來,她對光陰箭的副作用再了解不過了,這個問題根本不用思考。思考的這三息是為了她父親。

  這份代價,她付得起嗎?

  楊英堅定答道:“末將愿意!”

  不僅愿意,她的血液也開始提前躁動。

  天底下沒有哪個武將不會渴望更強的力量,在追尋至強力量路上喪命也是種幸福。

  她是將門出身,在那個女子還不能修煉的年代就在軍中摔摔打打,跟著叔伯學習些拳腳功夫,一手花槍耍得有模有樣、一把佩刀舞得虎虎生風。幼年的她或許不懂父親叔伯對馬革裹尸的渴望,但她現在能明白個中滋味了。

  沈棠:“……”

  瞧見楊英漆黑眼底悄然點燃的熱火,她急忙打岔,強行掐斷:“讓你學光陰箭不是讓你將性命當耗材去換敵人腦袋,他們不配。”

  楊英俊秀臉上浮現一縷縷茫然。

  讓她學,又不讓她殺敵?

  這不是太矛盾了?

  沈棠咳嗽兩聲,想到楊英簡單的社交關系(相較于祈善這些恩怨纏身的冤家)以及在軍中算得上不錯的人緣,讓她跟她分析個中心思算計,沈棠內心不太樂意:“讓你學是為‘震懾’,不是為‘殺敵’。只要你還活著,只要其他人知道你能拉開那把弓!”

  目的就達到了。

  震懾敵人,也能震懾同僚。

  楊英聽懂前半句:“雖能震懾,但不離弦就無法殺敵,敵人不會被嚇唬就臣服。”

  “手中持劍不用跟手中無劍是兩回事。藏劍于鞘,非怯懦之舉,是克制更是智慧,收矢于囊也是一個道理。”沈棠也擔心楊英性格軸起來不配合,又補充幾句,委婉將真正目的攤開講,“勝眉可知此戰我軍增員幾人?”

  說的是“幾人”,指的就不是普通俘虜。

  楊英道:“已有五人。”

  沈棠又問:“實力如何?”

  楊英剛要開口回答,驀然頓了下,將話又咽了回去,似乎想到什么。沈棠看她反應就知道楊英意識到她的良苦用心,繼續道:“少玄已斬殺惡念,成就十六等大上造。她這個修為,配上她的年紀,再算上她真正踏上武道的年歲,天賦能跟公西仇并肩了。”

  充沛武運供給是一大助力,但她本人的天賦悟性努力更為重要,白素還非常年輕。

  她年齡也才三十出頭。

  想想楊英父親楊公,當年孝城之戰是個什么境界,又是什么年齡,差距就出來了。

  以白素心性,只要給她足夠時間,二十等徹侯也是囊中之物,認識白素的人都這么想的。前提是時間啊,缺的也是時間啊!大陸兩百多年出了多少天才,哪怕萬里挑一,一萬萬人也能湊出一萬個天才。可這兩百多年大浪淘沙下來,活下來的天才又有幾個?

  最殘酷的是——

  這些天才也不是活下來的,是死剩的!

  “……但戰場上的事情,誰也不能保證誰一定能活著。”天賦再高,半路夭折也不行。沈棠對白素有信心,但再有信心,差距也不是短時間就能補上的,“……少玄日后的壓力會越來越大,僅憑她一人可能會被壓垮……”

  楊英下意識想要反駁不可能。

  她對康國對白大將軍有著絕對自信!

  但這些話依舊哽在喉嚨說不出。

  眼下的康國自然不會成為白素的壓力,但吸收中部大陸、東南大陸、東北大陸之后的康國呢?人口、土地都翻倍,如今的人手根本管理不過來。王庭想要真正掌控地方勢力,不下狠功夫不行的。人多一倍,爭端添十倍不止!

  文武的矛盾,士庶的矛盾……

  公事上的仇怨,私下的仇怨……

  根本還是僧多粥少,利益之爭!

  這種時候,往往是拉幫結派將勢力最小的淘汰出去,將其瓜分之后,再爭個勝負。

  主上在這個場合特地提及白素,指的就不是白素一人,而是她代表的某種陣營了。

  楊英唇色泛白。

  她意識到自己也在這個無形的陣營之中。

  當這個念頭萌生,楊英感覺心頭壓著無形的重量,幾乎要將人壓迫喘不過氣。她閉眼沉思了會兒,心中卻想著:這,難道就是白大將軍這些年無形中承受的壓迫嗎?

  以往都以為白素是沉迷武道,有著虔誠的向道之心,因此紅塵俗世就抵不上軍功的魅力。如今在想,這里面或許還有其他原因。

  以前沒意識到,而白素也不提。

  是啊,王庭從來不是個其樂融融的大集體,每個個體都可能是狩獵者,同時也是旁人眼中的獵物。楊英擱在膝上的手暗暗攥緊成拳頭,吐出一口濁氣,再睜眼已是堅定。

  “末將知曉,請主上授光陰箭!”

  光陰箭連二十等徹侯也要避其鋒芒,習此箭術者,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準徹侯了。

  沈棠滿意道:“準!”

  一旁的顧池聽心聲聽得一愣一愣。

  授業恩師不是沈棠,是即墨秋。

  法不傳六耳,涉及秘術,即墨秋也要找個僻靜地方好好教授。他與楊英起身告退,姜勝見狀也準備起身,余光瞧見顧池表情有異。

  他刻意在帳外等了一小會兒。

  待顧池出來,私下詢問是不是哪不妥當。

  顧池表情古怪道:“楊將軍被主上幾句話帶歪了,視王庭百官為洪水猛獸。雖說她那些顧慮也對,但也沒那么恐怖啊。只聽她那些話,不知道的還以為百官都是百鬼。”

  如果楊英只是普通小嘍啰,王庭斗爭對她而言確實不算仁慈,可她自己也是超級大體格啊,軍功在手,自身也是有封號的列將軍。尋常小鬼討好她都來不及,哪里敢咬?

  楊英還有個爹楊公。

  楊公當年的舊部也有幾個爬上中層。

  什么等級斗法能將白素為首的她們都當獵物啃了?真要斗起來,朝中女將頂天是被壓縮勢力范圍,三五十載無法占據主話語權,更不可能影響根基,讓女子從根本上無法修行。主上人還活著啊,什么斗法能將主上也斗死?

  主上只是不想長久嚴重失衡,影響政策。

  提拔楊英的根源也在此。

  退一萬步說,康國女將還要發展個二三十年能真正成氣候,女性文官呢?后者可不需要這么久的成長時間,褚曜也不止一次流露出想讓林風頂替的念頭,自己則退一步。

  某些官員家中沒能修煉的男丁,但有女兒,一輩子的政治資源可不得砸女兒身上?

  再多的偏見在利益面前也要跪下。

  其他不提,謝器三個女兒就是典型。

  沒見誰家同一代能有仨天賦上佳的子嗣。

  這都不是祖墳冒青煙,是涌出青煙!

  姜勝:“……”

  不過有句話不吐不快:“鬼從外來。”

  康國之外,遍地都是鬼。

  顧池嗤笑一聲:“來多少鬼我也不怕。”

  主上領導下的他的御史臺是吃素的?

  作祟惡鬼,他見一只殺一只!

  姜勝擠出一縷笑,拍他肩:“互勉!”

  中部盟軍最近也挺煩惱,石堡這邊沒能守住,反而被康國突破牽制住了兵力,自家底盤后方又頻頻著火。點火主力有兩方,一方自然是翟樂的曲國,另一方是新興勢力。

  曲國還算好對付。

  翟樂作為一國之主,考慮東西太多,不可能傾家蕩產跟中部大陸血拼,雙方開戰好歹有個互相試探過程,有時候甚至能達成默契。

  那個新興勢力就不一樣了。

  純粹是一條瘋狗!

  管殺不管埋,管打不管治。

  殺到哪里算哪里,砸到哪里算哪里。

  作戰風格完全顛覆傳統思維邏輯。

  例如,這幫人是怎么保證糧線供給的!

  “……你說什么鬼話?那伙瘋子打過來了?就在城外四十多里?”收到消息的守將感覺天要塌了!三日前才聽說這幫人收拾了理州三郡,撤退的時候被理州其他郡以及路徑上的城池聯手包了餃子。今天就收到人跑家門口?

  是他還在做夢?

  還是他耳朵壞了聽錯了?

  “你再說一遍,他們到哪兒了?”

  “在,在城外四十里處。”

  守將再三核對沒聽錯,頓時天旋地轉。

  不是每個守將都有楊公死戰不退的決心,燃燒丹府也要跟敵人干到底,也不是每個守將都是羅三這樣的隱藏大佬。他只是普普通通的武膽武者,普普通通的十等左庶長。

  在這各方勢力被卷王整合吸收,戰力膨脹的時代,他幾乎能預見他不久后的未來。

  偏偏副將還提醒他。

  “聽聞賊子軍中有十八等大庶長。”

  還不止一個。

  己方城內若有文士能壓制,還能拖延個三五天等來支援,否則縱有高城深塹,碰上這幫瘋子也是螳臂當車!一時,廳內愁云慘淡。

  零點了,想要點夜宵的執念又開始折磨人了。

  不過要忍住,先摸一摸魚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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