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清素醒過來,已經中午十二點。
姬宮十六夜在他懷里玩手機。
他瞥了一眼,又重新閉上眼睛,鼻尖貼著她發絲。
手順著她的肩,滑向腰肢,又攀上渾圓的臀部,玲瓏有致的曲線。
姬宮十六夜伸出一只手,從自己屁股上拿開他的手。
源清素笑著睜開眼,說:“好軟啊,姐......”他停下來,低頭再次看了她一眼。
“這是我的手機?”他問。
“不然呢?”姬宮十六夜關掉line,她已經檢查完全部,“把開機壁紙換了。”
“神林小姐是鎖屏,你是主屏,一人一張,哪里有問題嗎?”源清素問。
“哪里都有問題。”
“那什么時候你們兩個合影一張?”
“問題是在這里?”姬宮十六夜笑罵一句,把手機丟源清素胸口,坐起身,整理頭發。
她拔掉發簪,讓黑發披散。
源清素望著她優美的身姿,苗條的身段,華美的和服已經皺了,蕩漾著迷人的風情。
“什么時候去收拾神道教?”他問。
“后天。”姬宮十六夜邊重新挽頭發,邊回答。
源清素又看了一會兒,等站起身的姬宮十六夜,踹了他一腳,他才坐起身。
伸了一個神清氣爽的懶腰,在宮女匪夷所思的目光中,邁著悠閑的步子,離開清涼殿。
從皇宮徑直走到鴨川,順著河水流而下,來到緊鄰「麗思卡爾頓酒店」的河岸。
“神林小姐。”他望著酒店玻璃窗,摸著后腦勺說。
209房間,遮光窗簾被拉開。
穿歐式宮廷風白襯衫、高腰長裙的神林御子,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遙望著源清素。
源清素手貼在嘴上,拋了一個飛吻。
“嘩啦!”,窗簾毫不留情地被拉上。
神林御子走到河邊時,遠遠看見幾名女性正圍著源清素,一雙雙水汪汪的眸子,像是望著煙花似的望著他。
她走過去,那群人也散了。
“叫我出來什么事?”她看了一眼那幾人遠去的背影,問。
“京都大學的學生,”源清素抬手指了下那些人,“攝影社的,本來打算拍來京都旅行的高中生,看見我,問我愿不愿意當模特。”
“我問你,叫我出來有什么事?”神林御子重復道。
“我說,抱歉,待會兒要和喜歡的女孩子約會,在鴨川邊散步,沒有時間。”
“你聽不見我說話?”
“我回答了呀,和你約會啊。”源清素笑道。
他看看四周,繼續說:“你看楓葉多紅,鴨川多清澈.....等等等!”
源清素快走幾步,攔住打算回去的神林御子。
“神林小姐,其實...在你睡覺的時候,我惹麻煩了。”
神林御子清澈敷衍的目光挑了一下,示意他說下去,那姿態迷人極了。
“邊走邊說?”源清素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兩人沿著鴨川散步。
“很久很久以前,其實也就一千年多年前,一伙人信奉自然,視自然界各種動植物為神祇,隨著時間流逝,逐漸體系化,確立了‘神道教’。他們......”
源清素從神道教的歷史開始說。
這些都是神林御子當初說給他聽的。
“我隔著一千米,就察覺到紫宸殿的氣氛不對。你也知道,練成妖身咒之后,不但我的身體越發有力,直感也越來越強大,當時我就想......”
說到這兒時,兩人已經走了一圈——從酒店往上游走,一直到賀茂大橋,又過了賀茂大橋,從對岸一直走到酒店對岸。
而故事里,源清素還沒進紫宸殿。
兩人又在河邊坐了一會兒,故事總算說完了。
聽完,神林御子問:
“你的麻煩,到底是‘雷擊紫宸殿’,還是‘被派去剿滅神道教’?”
“你沒聽清,還是我說錯了?”源清素面露疑惑,“沒有雷擊紫宸殿這件事,是我氣得想雷擊紫宸殿。”
“那你的麻煩就是剿滅神道教?”
“也不是剿滅,只需要毀掉那道咒法就行。”源清素說。
“那不是昨晚已經說好的了嗎?”神林御子看著他。
這的確是早就已經確定好了的事。
不管是保護關西平民的安全,還是維護京都之主的威嚴,源清素都不允許神道教繼續肆意妄為。
昨晚在先斗町,糸見沙耶加也保證了,會及時將神道教的消息告訴他。
他知道的事,神林御子和姬宮十六夜自然也知道。
所以,源清素說了整整一個半小時的廢話。
“你看楓葉多紅,鴨川多清澈。”源清素沒回答,指著眼前的風景。
今天天氣很好,晴空萬里,蔚藍的天色,很像夏天。
一群戴小黃帽的幼稚園孩子,在老師的帶領下畫畫。
他們集中放在一起的大大的水壺,像極了放滿蛋的鳥巢。
幾組來修學旅行的高中生,在鴨川邊不停拍照,女高中生的白襪反著光。
三只野鴨,從兩人腳邊游過,邊上兩只,不停啄中間那只的嘴。
看了十分鐘這樣的景色,神林御子開口說:
“對付神道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剛才也說了,他們已經存在上千年,只要修行者存在一天,神道教就不會消滅,他們和我們同根同源......”
源清素撿起腳邊的石頭,將它搓扁平,對著鴨川打水漂。
“......要想消滅他們,就得從……”
“快看,神林小姐,我打到了河對岸!”
神林御子別過臉來,盯著源清素:“你沒在聽我說話?”
“嗯?啊,聽,當然在聽,是你沒聽我說話,我剛才說什么了!”源清素質問。
“……‘快看,神林小姐,我打到了河對岸’。”
“我喊你的時候,這么溫柔?”
盯著源清素的神林御子,浪費一句話,要的當然不是這個回答。
“聽了,你說,‘對付神道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源清素開始復述她剛才說的話。
畢竟眼前是鴨川,是一條河,地利優勢在她那邊。
復述了兩句之后,他說:
“我也知道,消滅現在的神道教沒什么用,要像讓神道教徹底消失,只有改變官方,允許神道教認罪,而不是全部死罪,逼對抵抗到底。
“另外,修行者也可以像軍隊一樣,分文職、武職。
他又拿起一塊石頭,用拇指撫平。
“文職,保護市民,可以留在自己的城市,像九組那些人就可以待在里面;
“武職,負責對付妖怪,待遇更高,咒法更好。
“算了,”源清素將抹成片狀的石頭,隨手丟進河里,“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他扭頭對神林御子說:“這些不是我一個人,在這里丟幾塊石頭就能想清楚的,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現在把那道咒銷毀掉。”
他拍了拍手,拂去手上的灰塵。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官方對神道教的態度。”神林御子思忖著,“說是因為神道教做事殘忍,但也不應該連投降都不允許。”
“我有一個猜想。”源清素說。
神林御子抬起目光,看著他。
“京都之主、大御所、太閣,東瀛的這三位統治者,或許想看修行者與神道教水火不容的局面。”他說。
對坐在那三個位置上的人來說,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地位,其次是消滅另外兩個人,最后才是平民的安全。
為了維護統治,當然要平衡,所以手底下的修行者,必須有個同仇敵愾的敵人——神道教。
這樣就能想明白,為什么官方的一些舉措,仿佛是在逼修行者加入神道教一樣。
而一旦加入神道教,要么抵抗到底,要么死,除此之外,別無他路。
大御所讓女兒成為神巫;
太閣寧愿犧牲修行者,也要將妖身咒公開;
“這些,都是為了統一東瀛的嘗試,神道教也只是他們的工具。”
還有京都之主以姬宮十六夜的身份,找上他和神林御子,說要推翻現在的世界——這涉及到姬宮十六夜的秘密,源清素沒說。
聽完源清素說的,神林御子望著鴨川,沉默不語。
源清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在為普通人悲哀?
還是在想,自己雖然是大御所的女兒,是神巫,卻和神道教一樣,是這些人的工具,為自己悲哀呢?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看著神林御子柔美的側臉,開口道:
“說句不符合我好人形象的話,我并不反感他們的做法。”
“你也是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壓上一切的人?”神林御子和他對視。
“當然。”源清素給出極為肯定的回答。
神林御子的眼神,像冰塊般澄澈、凜冽、寒冷。
“我要用我的一切,去改變一切。”源清素攤開手,緩緩握拳,“讓世界不再需要神巫,把神巫讓給我。”
神林御子下意識把目光移向鴨川。
河里的巨石,在河水的沖刷下,已經變得十分光滑。
如果河水源源不絕,這些看似堅固、從遠古時代就存在的石頭,早晚會被沖刷得粉碎,變成泥沙。
“我什么都不怕,”源清素輕聲說,“什么大御所,什么神道教,什么妖怪,或者神巫的使命,我都不怕,我最怕的,是你對我沒感覺。”
“我對你沒感覺。”神林御子說。
源清素笑了一下,伸出手,從她膝蓋上,拿起她光滑細膩的手。
柔軟溫暖,想就這樣一直握下去。
神林御子好看地一蹙眉,準備掙脫。
“這里這么多人,你要是用神力,我就去司法寮舉報你。”源清素牽著她的手說。
“還說對我沒感覺嗎?”
“你威脅我。”
“神巫也能被人威脅啊。”源清素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松開她的手。
他站起身,朝坐著的她伸手:“走吧。”
“去哪?”神林御子問。
“留給我們的路還很長,也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先去喝杯咖啡。”
神林御子沒伸手。
源清素依舊保持伸手拉她的姿勢。
“姐姐,你看這楓葉多紅,鴨川多清澈,神林小姐又是多美,不要辜負這么好的秋日嘛。”
神林御子沒伸手,自己站了起來。
“小氣。”源清素嘀咕一句,又將剛才強行牽她手的右手,放在鼻尖,“好香。”
神林御子纖細的小蠻腰一扭,源清素往后,躲開她踹來的腿。
“神林小姐,”他站在遠處,秋日陽光下,笑著說,“我已經不是三四郎池邊的我了,現在,我站在鴨川邊。”
神林御子冷笑一聲,意思是——管你現在在哪兒,回去之后收拾你。
源清素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說起來,快十一月了,三四郎池邊的椎樹,是不是快要結果了?”他慢慢走過去,一副小心翼翼的語氣。
兩人沿著石階,離開河岸。
河岸邊正好有一家花店。
“這多少錢?”挑了一會兒,源清素指著黃玫瑰。
“30円一枝。”
“麻煩給我二十一枝。”
“好的。”
店員用寫滿英文的報紙,將二十一枝黃玫瑰扎起來,兩者搭配,不知是復古風,還是懷舊風。
“神林小姐,送給你。”源清素遞給神林御子,“希望您原諒我剛才的調皮。”
什么玫瑰?道歉也沒用!
但聽到‘調皮’這個詞,神林御子露出了微笑。
她用慈愛的目光看著源清素,欣慰地收下了玫瑰。
“先生,你女朋友真好看。”連女店員都被神巫之笑折服。
“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比她笑得好看的人。”源清素說。
“真的嗎?”女店員又打量捧著花的神林御子,不太信。
現在又不是古代,最好看的女人,電視上都能看到,沒事就看電視的她,不認為有人笑得比神林御子美。
“她只是我女朋友之一,當她和我另外一個女朋友一起笑,那時候才是最美的。”
“什、什么?”店員看了那么電視劇,自認為見多識廣,也禁不住愣了。
“誰是你女朋友?”神林御子左手捧著花,打量自己的襯衫右袖。
“你和十六夜啊。”
“誰?”如寶石般美麗的黑發少女,再次問。
“對不起。”青春年少的美少年,道歉。
兩人找了一家很小的店,小到店里只供應咖啡和甜甜圈。
他們坐在窗前的吧臺,不緊不慢喝咖啡,各自吃了一個甜甜圈。
黃玫瑰放在神林御子手邊,源清素嗅著咖啡柔和的香味,兩人低聲閑聊。
源清素說,往后每年,都送她對應枝數的玫瑰花。
神林御子說,不需要你每年提醒我多少歲。
源清素又說,不管你多少歲,我都喜歡你,永遠如此,不會改變。
一個陽光與楓葉嬉戲的秋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