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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當年

  “白帝處于江河沿岸,氣候溫和,鮮少有蟲蟻所擾,出征前我們早派人先行一步開始探查當地狀況,均沒有探出什么問題來,這場戰事不管怎么看都該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戰事,如那時候大多數長安城中指點江山的文人墨客說的那樣,很快就會班師回朝……”

  在外人看來,戰場的勝利只取決于主帥和手下的兵力,實則不然,氣候、地勢這些也在考量范圍之內,且有時候時常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江平仄閉上了眼:思緒仿佛回到了二十年那個時候,二十萬大軍出征,一路出行無阻,到了白帝。

  白帝城的百姓早早聽說了此次帶兵前來的是那位名動天下的少年將星,時人雖對暴君不喜,可對趙家軍卻是尊敬的。

  待到他們二十萬大軍趕到白帝時,白帝城的百姓還自發跑出城來迎接,迎接官兵的百姓一路從城外排到了官兵即將入住臨時搭建的營寨。

  其中自是趙小將軍最受歡迎,被扔了不少瓜果花卉,彼時還是少年的他雖害羞的紅了臉,卻強板著臉不受任何瓜果花草——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那位是名動天下的名士之女,長安城里最美的那一朵花。他若是收了花,她一定會不高興的。

  江平仄也收了一些花草,卻并不在意,他在想著此戰大捷之后,他答應大哥的照看阿顏的事就可以了了。趙小將軍的人品他是知道的,定會愛護那個叫阿顏的女孩子一輩子,而他自己也能壯志得酬。

  如此一來,人生似乎就要圓滿了。

  “進城部署之后沒有任何問題,城外起義軍數量不少,可卻不及我們二十萬大軍,更何況還是趙家一手訓練出的精兵。以少勝多的戰事我們都贏過不知凡幾,更遑論這樣數量占優的戰事?”

  沒有讓江平仄沉浸于往事中自顧自的說下去,女孩子適時開口,頗有些煞風景的打斷了他的沉浸往事。

  “便是彼時沒有別地戰事,一個小小的白帝城論理何須趙小將軍親自出馬?便是趙小將軍肯出馬,又為什么要帶二十萬大軍?”

  從往事中抽離開來的江平仄看了煞風景的女孩子一眼,見她神情認真而嚴肅,便暫且斂了悲戚感懷的神色,道:“這是趙小將軍決定的,彼時我也有些奇怪,不過后來才知曉趙小將軍要找一樣東西。”

  女孩子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開口便追問了下去:“什么東西?”

  江平仄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入城部署之后,第二日趙小將軍便連夜獨自出城了,做了什么連對他這個做軍師的都沒提及。

  “他離開營寨,喬裝打扮一番,待到臨近天亮才回來,一連好幾日過后,才高興的對我道事情辦妥了,送回京城了。”

  送……回京城?姜韶顏心中一記咯噔,手指下意識的顫了一顫,問江平仄:“你覺得是什么東西?會是……送給江小姐的么?”

  江平仄聞言卻是遲疑了一刻,雖然不敢肯定卻還是搖了搖頭,道:“送給江小姐的何須瞞我?那夜明珠聘禮之事我都是清楚的,他甚至還時常問我拿主意,你說他何須瞞我?我又不會去江小姐面前亂說。”

  雖說他的趙小將軍比起尋常兵將多了幾分仁慈,可到底也是戰場上的將領,便是再喜歡江小姐,再惦記江小姐,總不至于為了送給江小姐的禮物帶那么多兵馬。彼時起義頻繁,每一個兵馬都彌足珍貴。

  “我不覺得他會做這些事,就算他想,大郎,就是如今的圣上也不會允許,當年的暴君再瘋也不會首肯。”江平仄說著看了她一眼,道,“畢竟起義頻繁,趙家手握重兵,即便我知曉趙小將軍不是這樣的人,可暴君定會起疑,怎會無緣無故讓他帶走那么多的兵馬?就不怕他反嗎?”

  對互相提防的君臣間談什么情義都是無用的,暴君是瘋不是傻,所以絕對不會讓他無緣無故帶走那么多的兵馬。

  且關于趙小將軍去白帝做的事情找的東西,這二十年來江平仄早已揣摩過不知多少回了。

  “我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東西,但是找的這件東西暴君定然是知曉的。”江平仄說著再次下意識的看了眼女孩子的反應,見她依舊是一副認真嚴肅的樣子,便繼續說了下去,“暴君覬覦江小姐這朵長安城里最美的花許久了,雖然趙家重要,可趙小將軍臨去白帝前那樣高興,甚至開始惦記起了他同江小姐的親事,那必然是得了暴君的妥協。”

  趙小將軍是至真至誠,同樣也不傻,雖然等閑權貴要賣趙家的面子,可這天底下畢竟是段氏的,他不覺得趙小將軍會全然放心。畢竟軍中不便,再者到底是戰場上,刀劍無眼,趙小將軍無法將江小姐帶在身邊,可留在家中……強搶人妻的事暴君不見得做不出來,當然之后的事也證明了這一點,他確實做得出這樣的事來。

  “所以我想趙小將軍找的這件東西定是暴君想要的,且至關重要,所以暴君肯妥協。”江平仄說到這里,眼底染上了一層濃濃的哀色,“只可惜……一切全然沒有朝趙小將軍想的那樣發展。”

  讓江平仄憂傷了片刻之后,女孩子再次開口了:“那眼下看來這件事有幾個可能。”

  “其一便是暴君當真是想要這樣東西同趙小將軍做了約定,只是最后出了意外,趙小將軍身死……他……他便強搶江小姐進宮。”

  這個可能讓江平仄蹙了蹙眉。

  “其二則極有可能是暴君從一開始要的并不是這樣東西,同趙小將軍約定這些事就是個幌子,為的就是葬送二十萬大軍和趙家……”這個可能……以暴君之后的行徑來看,他不是做不出來。

  他對各地起義是不屑的,覺得那些起義軍不過是些烏合之眾,朝中這些臣子才是讓他警惕和懷疑的。手握重兵的趙家軍自也是他懷疑的對象,此一舉能直接拔除一個趙家小郎,這種事暴君不是做不出來。

  而且從之后朝廷毫無增兵來看,這可能性極大。

  “當然,朝廷不增兵興許也是覺得彼時增兵已經沒有必要了,甚至暴君又想要東西又想要趙家軍出事也是有可能的。”在說出這個可能之后,江平仄眉心便是一跳。

  女孩子攤了攤手,面上的表情嚴肅又無辜:“暴君是個瘋子,江先生不該以常理來推斷他,他這個人沒有德行底限可言的,什么都想要難道不可能?”

  況且她說這個猜測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趙小將軍入營寨之后夜半離開了好幾日,不是已經同你說事情辦妥了么?可見此行拿到此物很是順利,所以能先一步送回京城。”女孩子瞥了臉色發白的江平仄一眼,道,“聽聞東西送出來了,便使計迫害趙家軍與二十萬大軍。”

  江平仄雖是軍中軍師,可對于暴君所知皆來自于道聽途說,并未親見暴君。不似她,她親見過暴君,太知曉暴君的品性了。

  沒有留給江平仄太多震驚的工夫,女孩子再次開口問他:“趙小將軍在白帝要送東西回長安是不是托的鏢局所送?”

  若是字條可以飛鴿傳書,卻有被人打牙祭的風險。若是暴君要的東西,定然不敢冒這樣的風險,除了派人專門護送之外,走鏢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而趙小將軍信任熟悉的幾個手下,能夠被委以如此重任的并未見離開過。

  如此一來,一個信用不錯的不錯的鏢局確實是最有可能的了。江平仄心道。

  這些事一直壓在他心中,便是想也只敢獨自一人來想,來承受,鮮少有同人這般開誠布公的坦言和分析的時候,甚至對方大小姐也不曾說過。

  這件事在彼時的他看來只是趙小將軍辦妥了一件差事,可對送的東西,以及送的過程倒是不曾深思過。

  不過被這位姜四小姐一提醒,江平仄想了想,道:“白帝城中好似有個鏢局,還挺大的,叫……”

  “通威鏢局是不是?”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緒,看向江平仄,問道,“是不是通威鏢局?”

  信用不錯,足以擔得起這樣重任的鏢局無不是百年鏢局,且還要遍地開花,在白帝城就有的必然是個大鏢局。

  如此一來,在排的上名號的鏢局里頭找找便是了,巧的很,送橘子的通威鏢局就是其中之一。

  通威鏢局嗎?江平仄認真想了片刻,點頭道:“好似就是這個鏢局,只是送的東西是什么我卻是不知道,畢竟趙小將軍是自己一個人去做的這些事,我并未看到。”

  女孩子認真的聽著,聽到這里,立時出聲道:“也就是說趙小將軍瞞著你獨自夜半出門的只有這一件事,若是用通威鏢局送了東西,也極有可能是送的這樣東西。若是別的什么事,送了什么東西,你當知道才對,是不是?”

  此事還能反過來這么說的么?江平仄聽她這般說來不由一愣,只是認真分析了一般女孩子說的話之后,卻驚訝的發現居然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見江平仄不說話,女孩子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便接著問道:“那之后呢?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那東西極有可能是趙小將軍同暴君約定之物,可二十萬大軍葬送卻是因為別的事,這或許有暴君卸驢殺磨的緣故,可這真正讓二十萬大軍送命的不是這些,也應當不會是那些起義軍。

  關于這個……江平仄看了她一眼,默默的從懷中取出一本破舊的冊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這冊子破舊不堪,有幾頁甚至快要掉了,頁面之上還沾著陳年的塵土血跡,看著莫名的有些心驚。

  “這是隨軍的大夫所記的東西,你看了便知曉了。”

  姜韶顏聞言翻開了手里的破舊冊子。

  “癔癥爆發第三日,我自詡隨軍南來北往多年,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將之當成時疫來應對卻依舊沒有任何應對之法,軍中里里外外都用滾燙的熱水燙過,防時疫的藥粉也灑了,卻依舊毫無辦法。越來越多的兵將陷入了癔癥之中……”

  “癔癥爆發第五日,感染的兵將越來越多,有不少人情緒癲狂之下險些自殘甚至傷害了身邊的兵將,有人無故發瘋說看到那些被殺死的敵兵變成陰兵回來了,怎么殺都殺不死……”

  “癔癥第九日進主帳營,趙小將軍已兩日未食,對軍中兵將情形頗為憂心。”

  “癔癥第十三日,趙小將軍依舊清醒,就連江軍師都有些精神恍惚,開始神志不清……”

  看到這里,姜韶顏本能的抬頭看了眼對面的江平仄:望聞問切,從面上看,江平仄沒有毛病,也沒有隱疾,不似生過重病的樣子。

  “癔癥第十五日,我翻遍醫書,突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只是這猜測若是真的,大軍該怎么辦?”

  “癔癥第二十日,猜測成真了,我為醫者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再往后是一片空白了。

  江平仄見女孩子翻到了空白頁,便開口道:“大夫自盡了,沒有留下破除癔癥的方法。”

  “最堅固的城池往往敗于其內,大軍也是一樣。”這二十萬大軍敗于怪病并不讓人意外,女孩子抬眸看他,問出了那個意料之中的問題:“既然不是時疫,那癔癥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有,江先生你同那些逃出來的兵將是怎么好起來的?那大夫為什么要自盡?”

  江平仄的臉色白的近乎透明,他垂眸,再次抬眼時,眼睛卻一下子紅了。

  “大夫要自盡是因為破除癔癥的方法是他不能接受的。”江平仄說著,聲音不知不覺間已然哽咽,“他自盡的突然,待我同趙小將軍闖入其中翻到這本冊子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待到第二日,趙小將軍便道他……他已經知曉破除癔癥的方法了。”

  大夫寧愿死也不愿告訴大家破除癔癥的方法,姜韶顏看著聲音哽咽,赤紅了眼的江平仄,心中驀地一慌,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你們這些人都得了癔癥,是不是只有趙小將軍他一個自始至終沒有得癔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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