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壇捆扎好的金桂酒很快便拿了出來。那身姿舉止宛若大家閨秀的酒館老板娘一手提著兩三壇酒走的穩穩當當的將金桂酒遞了過來:“官爺拿好!”
“老板娘力道倒是不錯。”接過酒壇的小吏瞥了眼瞧著文弱,受傷力道卻與文弱無緣的酒館老板娘一眼,笑著打了聲趣,卻未再多話,而是轉身提著酒壇便離開了。
酒館老板娘好客,一直將他們送出了門,看幾個武吏將酒壇掛在馬背兩側翻身上馬,揚鞭一轉眼的工夫便跑的除卻一溜塵煙之外什么都看不到時,紫蘇才垂下眼瞼,轉身回了酒館。
這些武吏口中的楊大人應當就是去歲才從江南道來長安城的那位楊大人吧!
她只是長安街頭小酒館的老板娘,對政事知曉的不多。可同林彥和季世子的交情讓她清楚這二位的本事。既是他二位查出的兇徒也抓了人,這楊大人怎能莫名其妙的插手呢?
她不知道,卻可以選擇提前將此事告知林彥,也好早作應對。
“阿潤!”轉身回酒館的紫蘇喚了一聲在后廚忙活的小丫鬟阿潤,道,“把鴿子拿來。”
大堂里幾個正在喝酒的熟客耳朵靈敏的很,聞言不由詫異道:“難不成酒館又出新菜了?”
這話一出,便惹得不少酒客跟著笑了起來,有人笑道:“你便知道吃,連鴿子都惦記,又沒幾兩肉的,有什么好吃的?”
紫蘇也笑著搖了搖頭,卻道:“前頭不遠處的騾馬市巷道里有家小店,賣糟鵪鶉的,我已經同店家說好了,往后也會送些過來在店里賣,您若是喜歡,改明兒可以嘗嘗鮮。”
糟鵪鶉啊!幾個正在喝酒的熟客話題便轉到了這個上頭來:“這菜早有了,不過在咱們長安城一直賣的不大好,倒是去歲安國公府的那位天子外甥的世子爺突然好上了這一口,連帶著大理寺的那位紀大人也喜歡上了,這才時興了起來。”
畢竟肉少骨多,糟鵪鶉這種菜打從一開始就是個下酒菜,自也只酒館這等地方賣得好。
聽堂中的酒客話題引到了糟鵪鶉上,紫蘇轉身走入了后廚,穿過后廚向后院走去。
后院的廊下籠子里養了幾只信鴿,她拿起一只,抱著走入了屋中。
既是急事,自然飛鴿傳書來得好。
晏城的城中肉眼可見的官兵多了起來。
進出城的百姓需要詳細盤問去向緣由云云的,差役則在城中挨家挨戶的走訪記錄安國公聽到呼救聲那一日前后的行蹤。
雖說覺得那兇徒,或者說那些兇徒殺了人還留在城中的可能性極小,可總要記錄走訪的,萬一有人看到了什么可疑之人呢?
姜韶顏坐在窗邊,拖著腮幫子看向窗外那些來來往往的差役于其間穿梭。
這……還是她頭一回如此近卻又沒有摻和其中的看大名鼎鼎的玉面判官查案。
晏城是個小城,城中百姓并不多,一一走訪雖說要花費不少功夫和人力,可人力這種東西,季崇言手里并不缺。
姜韶顏就著茶水,張嘴咬了一口被香梨遞到嘴邊的奶酥繼續看向窗外。
這大抵就是大周的地毯式搜尋了吧!她心道。
這樣的搜尋好處在于不會有所遺漏,壞處便在于……
一個自稱“見過可疑嫌犯”的百姓被帶出了鋪子,差役站在大街上正在向他問話。
“你說的人可疑在哪里?”
“那人五短身材,賊眉鼠目的,那日大白天的從我鋪子前面經過,”那個神情激動的鋪子主人激動的大聲說著自己見過的可疑嫌犯,“我不過是多看了一眼,他便嚇的一個哆嗦,轉頭便走。光天化日之下,這般鬼鬼祟祟的,定是做了壞事,殺了人!”
差役雖是讓一旁臉色難看的文吏記下了他說的話,卻抬了抬手,同身邊的小吏吩咐了幾句,不多時小吏便帶著一個五短身材,瘦削小眼的男人過來了。
那鋪子主人只一看到那男人便已然開始激動了起來,幾次三番想要開口,卻及時被差役抬手制止了。
待到人帶到近前,差役才板著臉,開口問他:“你說的是這個人么?”
鋪子主人激動道:“對,就是他!”
差役聞言,卻是沒有立刻開口,只隨手抽出了身邊記錄文吏手中的筆放在了那人的手里,只見那人握筆的瞬間便哆嗦了一下,而后“啪嗒”一聲,筆便落了地。
看著那人不斷哆嗦發抖的手,鋪子主人激動道:“看吧,我就知道是這個人。瞧他心虛的,手都抖了呢!”
“他叫臭蛋,手抖是因為有病,出生三月發了一場高燒,家里沒錢診治,讓他自生自滅。到最后,人雖是扛下來了,腦子卻燒壞了,手也是,連本書都拿不住,更別提去殺人了。”差役解釋了一番,復又問那鋪子主人,“可還看到別的可疑嫌犯了?”
鋪子主人張了張嘴,話一下子堵在了嗓子口:“……呃,沒有了。”
差役點了點頭,擺手讓他回去,轉身又去了隔壁鋪子,不多時一道更激動更大聲的“我可能看到嫌犯了”的聲音響了起來。
正忙著吃酥糕的香梨見狀終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的……這晏城人人都見到嫌犯了呢?”
真真是一問都見過,一查都不是。
“奴婢瞧著那些差役都累。”香梨唏噓道,一雙丹鳳眼瞪圓了眨了眨,對姜韶顏道,“奴婢先時看話本子里那些大理寺的大人們查案好生威風的樣子,可當真見了才發現一點都不威風,又累又麻煩還總碰到這種‘見到嫌犯’的人在里頭搗亂。”
當然,這些搗亂的人并不覺得自己在搗亂,而是認真的在說目擊嫌犯的證詞。
姜韶顏笑著搖了搖頭,淡淡道:“玉面判官的名頭就是這么一個案子一個案子堆出來的,自是不容易。”
表面光鮮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說著姜韶顏的目光落到了那個被差役們帶在一旁的“重要嫌犯”上,這一條街的鋪子老板見到的“可疑嫌犯”十有八九指的是他,差役們便干脆帶著他,一同問話去了。
看自家小姐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重要嫌犯”的身上,香梨探出腦袋認真的看了一會兒,轉頭問姜韶顏:“小姐,您一直在看著重要嫌犯,可是這重要嫌犯有什么問題?”香梨一時想象全開,丹鳳眼都快瞪成杏核大眼了,“他難道是裝的病不成?”
裝病?姜韶顏忍不住笑了,她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香梨的腦袋,讓她莫要胡思亂想,而后才開口道:“他不是裝病,是真的有病。這般抖動的頻率不是裝出來的。那些死去的姑娘都是死于一刀抹了脖子,可他連刀都握不住,當然不可能是殺人的兇徒。”
所以差役說的沒有錯。
只是雖然肯定了差役所言,女孩子的眉頭卻仍然擰了起來:“不過他的面色……”
嗯,他的面色怎么了?香梨睜大眼睛認真的看著,等著女孩子接下來的話,只是女孩子的話卻在此時截然而止,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姜韶顏的目光落在那“重要嫌犯”上頓了片刻,搖了搖頭,收回了目光:看病要望聞問切,四步缺一不可,只“望”一眼能確定的到底有限。
負責這個案子的是林彥,當不會有什么問題。
“統共七具尸體,皆是女眷,且皆死于割喉。”隨他們一道前來的仵作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了個“劃拉”的動作道:“尸體左肩處皆有或輕或重的捏痕,割喉傷口位于脖頸左側,我猜兇手應當是這樣殺人的……”
仵作說著拿起一個稻草扎的草人,捏住草人的左肩,手里拿了一柄匕首,劃拉了一下,道:“兇手應當比這些女眷要高,女眷中最高的洛陽王家姑娘身形在女孩子中十分高挑,相當于一個身形普通的成年男子的身高,所以那兇手若是個男子,身形應當高于普通男子。喏,譬如林少卿、季世子你們這樣高挑的就可以辦到,小老兒我這樣的矮子便辦不到。”
林彥:“……”
季崇言:“……”
這比喻當真叫人感同身受。
頓了片刻之后,仵作又開口道:“有沒有可能是個身形遠高于一般女眷的女子這一點我還不知曉。”
熟料這話一出,一旁的季崇言便搖了搖頭,開口道:“不大可能。”
咦?為什么不可能?仵作不解。
這次說話的不是季崇言,是林彥,他道:“山洞泥濘,腳印不少,進去抬人的兩個差役是身量最小的,那鞋子也比一般姑娘大不了多少。我觀山洞里那些腳印中除了女子繡鞋的腳印,以及差役的鞋印之外,還有一道不屬于他們之外的鞋印。這鞋印比這些人大了不少,據我所知,就連男子的鞋子要到這個大小也是罕見,便是成衣坊里現成的鞋子都沒有這么大的,需要提前訂做,所以此人十有八九是個男子。”
仵作聞言恍然,不忘追加一句:“且是個腳大的男子。“
說完腳就要說手了,仵作劃拉著稻草人的脖子,解釋道:“割喉的傷口前段傷口明顯要深于后段,那人擅用右手,且這些姑娘都是死于他一人之手。”
“而洞口之內除卻差役、姑娘以及這個人以外,沒有發現別的鞋印,那這個男子極有可能是看押她們的這個人,或許還有些武藝。洞里還有未吃完的干糧,顯然一開始他并不準備殺人,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看押了這么久,突然要把這些女子全殺了。”仵作說著搖了搖頭,道,“我眼下能查到的線索便只有這么多了。”
林彥點了點頭,同季崇言對視了一眼,兩人自屋中走了出來。
待走到后衙樹下,林彥才問季崇言:“崇言,你怎么看?”
“這些女子的身份很重要。”季崇言想了想,道,“還有洛陽王家那里可通知過了?王家怎么說?”
“這些女子的身份已經在查了,暫時還沒有眉目。”林彥說道,“至于王家……聽聞收到消息的王家二老當即昏厥了過去,待到醒來之后便生了重病,王家的幾個公子聽聞已然準備遣人過來將妹子接回家去辦喪了。”
這個應對……似乎也沒什么毛病。
季崇言卻頓了片刻之后,再次問林彥:“他們可曾說過關于段斐的事?報信之時王家二老以及王家幾個做主的公子可有直言不信?道我們會不會弄錯了這等話?”
怎么突然這么問?林彥有些詫異,卻搖了搖頭,道:“沒有。聽聞除了王家二老昏厥之外,王家眾人的應對很是得體,雖然悲戚,卻沒有再胡鬧了……呃,不對!”
原本正說著話的林彥突地臉色頓變:“再胡鬧……再?”
他記起來了!王家眾人對家中這個美貌任性的小女兒一貫是疼愛有加,王家姑娘可說是全家的掌上明珠也不為過。
先時王家姑娘失蹤,明眼人都瞧得出此事與段斐無關,可他們卻不管不顧,絲毫不懼段斐的世子身份,還想了辦法遞了字條。
“王家姑娘失蹤已有一段時日了,你還記得先時從洛陽打探回來的消息么?”林彥喃喃,似是在對季崇言說,又似是自言自語,“洛陽城外曾有妙齡少女溺水而亡,一開始未確認身份之時,曾有人跑到王家去報信,因王家為尋這個掌上明珠懸賞了數千兩,可消息傳到王家卻直接被人打了出來,王家氣憤道不信,道報信人胡說八道,他家姑娘失蹤時還活蹦亂跳的,怎么可能死了?”
“王家人對這個小女兒是真的疼愛,便是消息傳到王家,居然連反駁都未反駁,就這般接受了,你不覺得這反應有些不對勁?”林彥說著,神情肅然了起來,“除非……”
“除非王家此前已經知曉小女兒落入了何人的手中,”季崇言說道,“王家二老會昏厥是知曉綁了人的那個人是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
“如此的話,就要查一查洛陽這個首富王家的過往了。”林彥說著,頓了頓,擰眉道,“王家如今是各行各業皆有涉及,同方家一樣,起家之后,每個行當都要去分一杯羹。不過最早起家的時候,我記得王家似乎是……”
“藥商。”季崇言開口,瞇了瞇眼,說道,“不過如今的王家產業里頭已經沒有這個起家的行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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