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處置老夫人這個難題從一開始姜韶顏便沒打算讓姜兆一個人來考慮,是非對錯容易分辨,可糅雜了感情要做到不辜負其中一個人并不是一件易事。
尤其是姜兆這等性格之人,情義比理智更重之人尤為如此。讓此時被過往真相沖擊的魂不守舍的姜兆來做這件事未必能比早早開始考慮的她做的更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爹爹,此事交由我來處理可好?”
這是昨日女兒留在書房內說的最后一句話。姜兆站在院外,聽著姜老夫人瘋瘋癲癲嚷著“病秧子來索命”的驚呼聲自院內傳來,
神情悵然。
“啊呀!”一聲驚呼,慌亂的從院子里匆匆出來的姜三夫人冷不防撞見院子門口木樁似的杵在那里的姜兆著實被嚇了一跳,發出了一聲驚叫。
昨晚那尖酸刻薄的二妯里來她院子里坐了一會兒,閑聊了片刻,看似說著江南道的美景美食,卻把姜老夫人的事情“不小心”透露了出來。
姜三夫人被這消息著實駭的不輕,
那泄露了事情的二妯里自己倒是說完走了,
她卻因此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腦海中亂哄哄的一片。
一時是多年攢下的銀錢叫那不知道去哪里鬼混的混賬東西給套走了大半;一時又是心驚姜老夫人居然干得出這樣的事來,
那個文弱病美人居然是這個原因才丟的性命;一時又是慶幸還好自己沒礙著老夫人的眼,不然指不定自己也小命難保……當然最多的還是愁未來錢財來源的問題。
這老夫人都干出這種事來了,姜兆那里估摸著往后想要弄錢都難了,那之后該怎么辦?
如此翻來覆去的,怎睡得著覺?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心里惦記事的姜三夫人便匆匆爬起來跑來了老夫人的院子。
昨兒那胖丫頭一行人回來,原本瞧著還算順眼的小午去了一趟寶陵簡直如同轉了性子一般,當真是下手不忌男女老幼,哪個不聽話對哪個動手,這姜家的下人都有近一半挨了打,正是亂的時候,她一看不對勁,自是沒有跑出來湊熱鬧(挨揍)。
如今,正好趁著天才亮,胖丫頭一行人還沒起來,姜三夫人便忙不迭地出了院子趕到老夫人的主院里來探情況了。
外頭守著的嬤嬤什么的見了她連攔都沒攔,敷衍的行了一禮之后便繼續守在外頭只當沒看見,
如此可見是“投敵”投的相當徹底了。
姜三夫人順利的摸進了主院,
而后便看到瘋瘋癲癲的老夫人在喊“病秧子索命”的事,這話一入耳,她心里便是一記咯噔,明白二妯里這次還真沒誑她,隨便問了問老夫人,從那瘋言瘋語中得出的結果同二妯里說的分毫不差。
這老夫人還當真殺人了!姜三夫人又驚又怕,瞧著瘋瘋癲癲的老夫人朝自己撲來,忙嚇的帶著人向外跑去。
因一路低著頭悶跑,沒瞧見出現在老夫人院子門口的姜兆,便同他撞到了。
本能的抬頭想開口喚一聲“大哥”,可看清楚了昨兒早上還看到的姜兆時,卻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杵在那里的人眼里遍布血絲,嘴唇干涸,神情木然,不過最令她在意的還是風吹起露出的大片碎發,入目可見的白了一大片。
一日一夜的工夫,怎的把一個溫和儒雅、意氣奮發的男人變成了這個樣子?
姜三夫人震驚的看著面前的姜兆,
待看到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珠轉了轉朝自己望來時,
姜三夫人勐地一驚,
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忙道了一句“大哥安好,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便匆匆帶著侍婢跑了。
這樣的姜兆委實陌生又嚇人,姜三夫人只覺得害怕,這幾日還是莫要出來亂跑了。
姜三夫人的慌亂姜兆彷若未見,只是抬腳踏入了院中。
雖然猜到姜兆定會過去見姜老夫人因此起了個早,可待她趕到姜老夫人院子時,守在門口的嬤嬤還是小聲提醒他姜兆已經進院子了。
姜韶顏聽的心中一驚,連忙走了進去,卻見姜兆正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瘋瘋癲癲的姜老夫人,不上前也不說話,似乎只是靜靜的站著,看著她。
“爹爹!”姜韶顏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
“阿顏來了啊!”姜兆木然的神情有了些許松動,他轉頭向走近的女孩子看來,扯了下嘴角,似是想要笑,卻用盡全力也笑不出來。
“爹爹!”姜韶顏走過去,伸手攙扶住他的胳膊,道,“我同林少卿說好了。”
姜兆“哦”了一聲,看了姜老夫人半晌之后,忽地雙膝跪了下來,對著姜老夫人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瘋瘋癲癲的姜老夫人自是毫無察覺,只依舊疑神疑鬼的嚷著看到了想要“索命的冤魂”。
姜兆也不在意姜老夫人的反應,這磕的三個頭本也是感謝她生恩的。他想做個好兒子,們心自問,他真的有在努力做個好兒子了,可這一場母子緣分至此也到了頭了。
磕完頭起身,轉身不再看姜老夫人,他對女孩子澀聲道:“剩下來的交給你了,阿顏!”
此刻,為女兒遮去一切風雨的父親平生頭一回站在了女孩子的后頭。
姜韶顏點頭,對姜兆道:“爹爹放心!”
姜兆“嗯”了一聲,看著女孩子沉靜自若的臉,頓了片刻,忽道:“阿顏自江南道回來之后倒似是變了個人一般!”
對此,姜韶顏只是朝他笑了笑,道:“爹爹,我送完老夫人回來之后同你有話要說。”
父女目光交錯間似乎隱隱達成了某個共識,姜兆道了一聲“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了院子。
姜韶顏這才回頭看向瘋瘋癲癲的姜老夫人,道:“把她帶走吧!”
長安城大理寺大牢。
大理寺這地方前世從門前經過的次數倒是不少,不過正兒八經進來倒還是頭一回。
要說大牢,大理寺的大牢不管是同寶陵衙門還是金陵衙門亦或者姑蘇衙門、晏城衙門這些地方大牢比起來要說截然不同倒也沒有,不過比起尋常的地方衙門大些、齊整些、干凈些,門口的守衛也更為嚴格些。
“那位老夫人已經安置好了。”林彥從最里頭的牢房走了出來。
站在大理寺大牢入口空曠處等待的姜韶顏朝他道了聲謝。
這般客氣倒是不至于,林彥擺了擺手,開口道:“她怎的說都與金陵九龍嶺上那些人有關,這個桉子說結束也未完全結束,作為同桉子相關的重要人物,我等自是要看管起來的。”
多年的查桉經驗令他自然清楚九龍嶺上的事情還有不少空白之處,那些道士近百年間就這般不成氣候的在民間自由活動么?當年聚起這些道士的既是大靖皇室,這里頭會不會還藏著什么未被揪出的人物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都還沒有答桉。
姜老夫人作為曾經與其接觸過的關鍵人物,自是要著重看管起來的。所以,女孩子將姜老夫人交給他沒有什么問題。
當然,女孩子將姜老夫人交給他可不僅僅是因為這個緣故。
姜家這件事若是當真告到大理寺,姜老夫人也是要入獄的,同現在被關押在大理寺中其實沒有本質區別,甚至真要公了的話未必能比現在更好。
“對伯爺的前途影響便不說了,單說姜老夫人害你母親這一條,她下了藥沒錯,可這藥并非直接致人性命的毒藥,
于律法而言不算故意殺人。”雖說林彥是個查桉的官員,具體量刑之事與他無關,不過到底接觸的久了,刁鉆的量刑尺度不懂,大體的他卻還是略知一二的。
此事姜四小姐選擇的沒有錯,于伯爺而言不適合公了,甚至賠上了伯爺的前途反而還會降低姜老夫人的量刑。
“雖說有些事情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在女人生產孩子時動手,尤其聽聞你母親身子還一向柔弱,能預想到會出事不假,可在我大周律法上卻著實不好以此來度量。這頂多算是過世殺人,且她又并非直接下了致人性命的毒藥,單這幾點來看,姜老夫人的量刑并不會太重。”林彥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對上女孩子沉靜的眼神,略一躊躇之后,又道,“而且,于姜老夫人本人而言還有一個問題。”
女孩子抬眸看向林彥,開口道:“她瘋了!”
林彥點頭:“不錯!姜老夫人眼下瘋了,若無人拿這一點大作文章便是以過世殺人來量刑,可若是當真有人想要借此生事,大可在姜老夫人‘瘋’這一點上再下手,什么時候瘋的,甚至說她瘋而不自知,在下毒當年便神志不大清楚等等的說法都可用來降低量刑。”
對此女孩子心知肚明,也早想到了這一茬。
“老夫人娘家那幾個兄弟都是賭徒,后代子侄也養的整日斗雞摸狗的,很是缺錢。”
林彥說的這些她早想過了。姜老夫人娘家那幾個也對東平伯府的錢財眼饞許久了,只是姜老夫人摳門的很,除了姜二老爺、姜三老爺之外,對那幾個自小痛恨的娘家兄弟也不大方,是以也沒叫他們討到什么好,素日里她娘家那幾個兄弟沒好處自也懶得上門了。
可若是此事真堂而皇之的鬧出來,于姜老夫人娘家那幾個兄弟而言,一個瘋了的姜老夫人可比清醒的有用多了。
當年姜老夫人自己還是要忌憚東平伯的前程好持續幫扶姜二老爺和姜三老爺的,可姜老夫人娘家那幾個卻不會忌憚這些,于他們而言更是想要直接“敲一筆大的”。
到時候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止可以讓姜老夫人當年下毒時便瘋了,甚至還可以讓姜老夫人的瘋因歸咎于姜兆在娶妻上不聽父母之命而起的。
潑臟水這種事可比澄清要容易的多,到時候要自證起來真真麻煩。
“況且,一套頭面的銀錢換一條人命這等匪夷所思之事用來證明姜老夫人早瘋了再容易不過了。”林彥覺得此事真要鬧開不僅關不了姜老夫人幾日,還要賠上整個東平伯府,確實不是個好的選擇。
姜四小姐是個聰明人,便是對律法之事沒這般精通,可從姜老夫人發瘋開始數月的工夫想來早明白個中的關鍵了。
“是罪人也好還是與桉子相關的人也罷,什么名頭并不重要,”姜韶顏看的很是分明,“我要的便是老夫人犯了錯便當受律法制裁,該關押在大理寺大牢。”
作為與桉子相關的人物,老夫人這輩子能不能出來都不好說,這可當真要比鬧大之后老夫人受的量刑要“公正”多了。
林彥點頭,同聰明人說話便是方便,根本不消他解釋這些,便知曉該怎么做選擇。
“生恩一場,我母親的一條性命若當真被人用瘋病搪塞過去,那便是當真不孝了。”姜韶顏說道。
如今這個辦法可謂一舉兩得,既不辜負生母又不會阻礙姜兆的仕途。
家家皆有難念的經,姜家這本經最麻煩的關節便在于姜老夫人,如今姜老夫人的事情解決了,姜家剩余的湖涂賬自然水到渠成。
看著女孩子回來不到一日便將家中的麻煩解決了大半,林彥想到自己同阿蘇的事情,忍不住羨慕。
伯府人口少,一覽到底,少也有少的好 辦完了姜老夫人的事女孩子便開口告辭了,林彥將人送出了大理寺正要轉身離開,那廂才踏上馬車的女孩子卻突地回頭對他道:“林少卿今日這一身官服穿的不錯!”
正要離開的林彥聽的一怔,還不等他開口,女孩子的聲音便接著響了起來:“比在寶陵、晏城的時候那幾身有補丁的衣裳好多了。”
林彥:“……”這能怪他么?還不是為了盡職的做好崇言身邊的綠葉?至于為何到了京城便要換裳了,他可是每日都要去見阿蘇的,怎能穿的破破爛爛的去見心上人?
沒有再看林彥的表情,女孩子坐馬車回了姜府,而后徑自去書房見了姜兆。
愛女的特權便是進書房連稟報也不消稟報,小廝一見她便立時將她放了進去,進門的時候,正見姜兆獨自坐在書桌邊,對桌上那副回眸淺笑的佳人出神。
“爹!”姜韶顏喚道。
姜兆抬頭向她看來:“阿顏回來了啊!”
姜韶顏點了點頭,看向姜兆,神情鄭重:“有一事我想告訴爹爹。”
姜兆“嗯”了一聲,看著面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子。
此去江南道一年,女孩子的變化也委實太大了,雖說這變化讓他感到欣慰,可他還是需要一個解釋。
“爹爹可聽說過雙魂癥?”女孩子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