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登門,什錦香菇素面一碗,好生招呼著喂~~”
一進堂門,就有兩個小二迎了上來,一個頂著一顆狗頭,另外一個分明是個活人。
“先生、夫人請坐,小店牛家老號,在這獨踞城內也算是響當當的老字號,當年獨山君他老人家扎下第一根大木做城墻時,我家老爺就在這開店了。”
那小二笑嘻嘻地取過毛巾將桌面拂了拂。
“那還是我們有眼光了。”
“先生一看就是個修道有成的高人。咱們夫人是可要用香?小號這里也有好檀香,好禾酥香、好沉香,溫養元神,最好不過了。”
那活人店小二嘻嘻哈哈應話,狗頭店小二則只是閉著口在一旁木呆呆的看著。
他們儼然是把小狐貍當成什么女鬼了。
據蘇徹所知,真有不少旁門左道養鬼為妻妾的。
“內子不愛說話。”蘇徹從袖子里摸出一枚碎銀放到桌子上。“勞煩來一柱好沉香。”
“先生,您想來是第一次來這獨踞城,咱們這邊不慣用這個。”
小二頗為尷尬的笑了笑。
“山君的規矩,本城之中一律用銅錢,不用金銀。”青牛晃著身子從外面走了進來:“您賞他一枚銅錢,就算是賞了。”
“確實是我不知道。”蘇徹從袖口之中摸出一枚銅錢送到小二手上:“勞煩小二哥,給我添些茶水。”
那小二嘿嘿一笑,“客官說什么話,我這就去,這就去。”
青牛老板拉開椅子,大咧咧坐在蘇徹前面,定著牛眼看著蘇徹。
“先生,您老看著面生。”
“確實是第一次來此。”
蘇徹看著牛妖。
“那以后要常來,小店有好牛腩,您看上我身上哪塊,斬來下酒就是。”
我尼瑪,還真吃的是他。
老牛的話過于彪悍,蘇徹一時有些啞口無言。
“那倒多謝,不過我是吃齋的。”
“哦,先生與我算是同行,我也吃齋哩,只是不知道先生是長齋,是月齋。”
老牛一聲哞叫,好似見了自家親兄弟一般熱絡。
“也不敢欺瞞主家,我相公這齋,喚作庚申齋。”青丘那邊開了口,引得旁邊兩個店小二不住的側目。
“唉,這庚申日不是剛過么?”
“我相公這庚申齋,唯有庚申年、庚申月、庚申日方能吃肉呢,若不是他修行有道,持術有方,自修道至今熬過了三個庚申年,怕是最愛的燒牛尾也不能吃個痛快。”
蘇徹頓時明白什么叫狐言亂語。
六十年一甲子,庚申年六十年一次,熬過了三個六十年,人壽便要奔著兩百年去活了。
“先生好修行,好修行。等下老牛送你幾條牛尾,等到了下個庚申日過過癮頭。”
老牛點了點頭。
說話間,后廚那邊捧出來一碗素面,噴香撲鼻,蘇徹舉起筷子挑了挑,卻沒有入口。
“廚下倒是好手藝,”蘇徹贊了一句:“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請店家為我解惑。”
“先生只管講來,以后咱們少不得常來常往。”
“我是外鄉來的,看著城內道路井然有序,店家鱗次櫛比,不知道是哪位大王有如此雄心壯志,又是因什么機緣立下這等基業。”
蘇徹說著看了旁邊的小狐貍一眼,這位把自己引到這座城中,應當沒有那么簡單。
“本地的話事大王名喚獨山君,的確是玄山左近妖王里面最有器量的。三十多年前得了一位高人指點,在此地開出此城。”老牛哼哼唧唧:“先生來著獨踞城,要做什么生意么?此地建城的時候,老牛就是頭一撥住戶,有什么事問我就好。”
這老牛假癡不癲,我這邊套他的話,他也來套我。
不過此地建城三十多年,緹騎和靖夜司居然也不聞不問,這大梁天下到底是什么德行可見一斑了。
“我么?攜著內子尋些天材地寶撞撞機緣,望見此地有人間煙火氣,一時有些恍然,就帶著內子來探一探。”
“我看先生眉宇間隱隱有劍氣,”老牛好奇地問道:“先生莫不是出身東海的劍俠?”
“劍是有的,俠字卻擔待不起。東家,這牛肉為何從自己身上取啊?”蘇徹輕巧將這一茬揭過。
擔了這個俠字,少不得要斬妖除魔,拿這老牛試煉劍術。
老牛神情之間似乎陷入深思。
“先生這樣說起來,其實我在這里賣肉同獨山君在此筑城都是因為一回事。”
牛老板五指摁在粗木錯成的木桌上,雙眼放空,儼然陷入了一段回憶。
“三十多年前吧,我那時剛剛修得易形之境,能夠幻化人身。”
易形,妖怪們修行的第七品境界,到了此境,便能真正改易形體,由幻化到變化,就好像道門的顯化、劍修的練劍成絲,到了這個境界才算是踩到了仙凡之間的門檻上。
進一步,再非世上人,已是山中仙。
“山君那時已經是第六品的靈通境界,我那時爭強斗狠,玄山左右的幾個老怪沒有一個不煩我的。”
所以你后來散去浮華,做了一個忠厚樸實的飯店老板?
“本來日子也就這樣過著,忽然來了一個光頭的老和尚,胡子垂到胸口,身高八尺,身寬六尺,身上肉疙瘩精鐵一般,拿著一根粗棒將這山里的有名有姓的妖怪都給打了一遍。”
蘇徹聞言心下有些念頭。
“只有黑山老怪是個有靈光的,他倒是閉門不出,那老和尚也不尋他晦氣。各路大妖不服,便要聯手斗他,唉,誰知道一交手,人家是鋼打的羅漢,鐵鑄的金剛,我們跟豆腐合尿捏出來的一樣,幾下給人家打的狗屁都不剩一個。”
“青夫子給打斷了脊梁,於菟君奪路就逃,封九難倒是好些,走得快,卻也是給人家堵著不敢出門。最后就剩下我倔,死也要跟那和尚斗個高低。我去尋他,正好撞見獨山君領著一群妖怪在那里焚香撒花的禮那和尚呢。”
“他們說了些啥,我不知道,就是后來獨山君便開了這座城寨,好似他真成了山大王了。”
老牛哼哼了兩聲:“咱就只好在這里開個店賣些肉。”
“原來你在這里賣肉,是那和尚哄你的?”青丘微微一笑。
“那和尚說了,以我肉為眾生宴饗,就跟獨山君開這座城一樣,都是我們日后成道的機緣。先生,你媳婦是不愛說話,一說話就讓人煩。”
蘇徹沒有言聲。
能夠打遍玄山群妖,當年那和尚少說也應有五品的修為。
他來為了什么?
定然是跟那老獅子有關。
這些禿驢倒是狠辣,三十多年前就在這里布了一招閑棋。
蘇徹心下想著,如今已是山雨欲來,各家應該都有動作才對。
只是不知道朝廷、儒門以及道家各派又會如何布子了。
這老獅子一身因果,可是跟幾家都多少沾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