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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攔路惡客

  朱紅的燈籠照開眼前的青石板路,奔馳的健馬在車隊前后不斷逡巡,馬蹄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悅耳的撞擊聲,混合這馬兜鈴清脆的聲響,刺破了這寂寥的夜色。

  夜深入水,寒徹周天,慘淡的星輝透過厚重的晚云。

  手持火炬的騎手們背負著繪著龍騰之形的火紅旗幡,在車隊前后不斷地巡游。

  馬車之中,一雙纖手貼著獸腳鎏金小爐,借著這熱力溫暖她的手掌。

  “夫人。”

  一個梳著丸子頭的婢女捧著剛剛烹好的香茗。她明眸皓齒,笑起來酒窩淺淺的。

  “夜色深了,您還是別用茶了。”

  那夫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年紀,頭上戴著一支沉香木釵,手里捧著一卷古書,她微微一笑,狹長的鳳目看著這貼己的丫鬟。

  長夜漫漫,不用些清茶,又如何捱過這一夜去?

  “咱們從建康出來幾天了?”

  “自打出了京城,一路向東,走了也有四五日了。”

  “京城是京城,建康是建康。”她笑著搖了搖頭:“我大梁的京城是神都洛陽,建康是行在。外面那些人弄混了不要緊,你若是弄錯了,會讓別人笑話的。”

  大丫鬟倒是牙尖嘴利。

  “由他們笑話,不過是笑話王家,總笑話不到我們謝家頭上。”

  “這些話,也就在這車里說。”這夫人正色道:“我聽聽就算了,出去不要亂講,王謝本是一體。”

  她側著耳朵聽了一下。

  “馬蹄聲亂了,絮兒,你去外面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丫頭點了點頭,在車門邊上摸出一件素白色的狐裘披在山上,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這輛馬車前有六馬,車輻寬廣,車廂之中擺著錦榻、書架,陳設極為奢華,一口紅泥小爐內滾著熱水。

  她一向愛素雅,可夫家如此家風,卻到底逃不過這一層富貴。

  不多時。

  “夫人,前面有些污穢,隊里的人張羅著清理。”

  那名為絮兒的大丫頭從外面擠了進來,帶來一股鋪面的寒意。

  “什么污穢,是凍死的難民尸體吧?”

  “嗯。”

  “這些粉飾太平的話不必說給我聽。”

  那夫人嘆了一口氣。

  出京之時,便聽人提起,說慈州這邊生了變故。卻沒想到這般慘烈。

  他們沿官路而來,一路上滿是瘡痍,四處可見逃荒的難民。若只是如此還則罷了,天氣卻一日冷過一日。

  寒冬竟然比往常時節來的更早更猛烈。官道兩旁除了難民,處處可見凍僵的死尸。

  夫人從小居于建康,所謂人間疾苦不過是在書上讀到,近日眼見耳聞,尤其觸目驚心。

  車輪吱呀吱作響,卻是緩緩停了下來。

  “真麻煩,怎么又停了?”

  大丫頭不滿地嘟囔幾句,拿起狐裘又要出去。

  “算了,等等吧。”

  夫人出言道。

  “可能又有什么事情,不得已停下了。”

  他們前幾日遇見過一次尸變。

  或許是怨氣凝結,不知道怎么回事,整個村子的人都化為了活尸,刀槍不入,嗜血如命,到處尋覓難民為血食。

  或許是變成活尸之后腦子不夠靈光,居然伏擊他們的這路車隊,結果被鐵騎剿滅,殺了個干凈,可也因此浪費了半天時間。

  “天天這樣,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到慈州府。”

  “你很想去慈州么?”

  “聽說那里是大梁最繁華的港口之一,不知道多少東海來的好東西都在市面上,碗口大的珍珠,一人高的珊瑚,還有東海來的修士……”

  夫人聽著一笑。

  她小的時候也隨長輩去過幾次東海,見識過那里的風光。

  當時也覺得十分震撼,后來長大之后重新回想,卻總覺得有些別扭。

  “夫人,前面有兩個極為扎手的人物,我們正在處理。”

  一個騎士騎行回來,在外面低聲通稟。

  “是修行中人嗎?”

  “不清楚路數。”

  那夫人在里面道了一聲:“辛苦。”

  健馬,竹笠。

  蘇徹騎著一匹黝黑的健馬,手握韁繩看著陸柏同前面的隊伍溝通。

  自從半月前離開郭北縣,蘇徹便沒有一夜是合眼過的。

  除了誅不盡的餓鬼兇靈還有不知道多少等著救援的難民。

  “止步。”

  陸柏的臉色比蘇徹還要糟糕些,他騎在一匹黃驃馬上,左鞍掛劍,右鞍藏弓,頭上同樣戴著一頂破舊的竹笠。

  “你是何人,敢攔我們車架。”

  最前面的騎士身披鎧甲,勒住戰馬,向著陸柏喝道。

  “莫要擋路,小心刀劍無眼。”

  “緹騎辦事。”

  陸柏手中舉著一面黑鐵腰牌:“還不止步?”

  “緹騎?”

  最前面的騎士看了一眼陸柏,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們在京城里打得最多的就是緹騎。”

  “那你可以試試,在慈州也打一打。”

  陸柏冷冷一哼。“要動手就快點,我沒時間陪你窮耗。”

  “怎么回事?”

  一個身披玄甲的騎士打馬而來,他看服色應當是這隊騎手之中領頭的。

  “這兩個人自稱是慈州的緹騎,說我們隊中有問題要攔下來檢查,估計就是缺錢買酒。”

  那騎手扯著嗓子喊叫:“這京里京外沒什么兩樣,眼睛里面就認錢,肚子里面只有酒……”

  “未請教?”

  領頭的騎士勒住戰馬向著陸柏抱拳行禮。

  “大梁律例,緹騎辦差,只亮明身份,不報姓名。”陸柏晃了晃手里的腰牌。“規矩你比我明白。”

  今天碰見個較真的。

  領頭的騎士看了一眼陸柏身后的蘇徹,也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龍騰幡。

  “能用龍騰赤幡的只有一家,兄弟知道嗎?”

  大梁法令雖算不上嚴密,經常有逾制的事情發生,但是對于龍紋還是管得很嚴,特別是旗號,非皇家不能用。

  大梁中能用龍形旗號的只有一家,那便是瑯琊王氏。

  “你們有危險。”

  “我們隊伍里有貴人,請兄臺高抬貴手。”

  陸柏看了看這領頭的騎士,緩緩地搖了搖頭。

  “朝廷的律令,寫出來并不是當廢紙用的。”

  蘇徹一夾馬腹,向著隊伍之中沖了進來。

  “有刺客!”

  “保護夫人!”

  瑯琊王氏的衛士們亂作一團。

  蘇徹左手握住韁繩,右手握住劍柄,腰間長劍出鞘。

  “狂徒!”

  衛士們拼命攔阻,蘇徹手中長劍一抖,便將他們掃得東倒西歪。

  連一個七品都沒有。

  蘇徹直沖其中最華貴的那輛車,劍鋒凜冽,劍氣橫空。

  一劍橫掃,將拉車的六匹健馬一并斬殺。

  收劍入鞘。

  蘇徹一夾馬腹,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老陸,走人,下次莫要同他們費這些口舌。”

  馬蹄鏗鏗,兩人順著深沉夜色,向著另外一個方向奔馳而去。

  瑯琊王氏一眾衛士,只有目送他們而去。

  “卑職無能,驚擾夫人。”

  領頭的騎士轉身跪倒在那輛華貴的馬車前。

  “此事一定要稟明家主,不能讓這緹騎就這么……”

  “抬頭看看吧。”

  那騎士抬起頭,原來那位明眸皓齒的夫人不知道何時穿了一件赤紅的狐裘,已經站在了車廂前面。

  “不是我,是那邊。”

  她揚了揚下巴,身邊的侍女眼中滿是驚懼。

  領頭的騎士向旁邊一轉頭。

  躺在地上的哪里是六匹馬的殘尸,分明是六頭青面獠牙的惡鬼,他們上身各生四臂,周身生滿了青麟,已經給劍氣斬碎。

  “餓鬼之中有一種名為狡捷的,擅長變化生靈,喜歡在睡夢之中吸氣。”夫人說著:“應該就是這些了。”

  領頭的騎士咽了一口唾沫。

  這些惡鬼什么時候混進自家車隊的?自己竟然一不留神犯下了瀆職大錯。

  “夫人,縱然如此,剛剛那緹騎沖撞我瑯琊王氏車隊,一定要……”

  “我說算了。”

  那夫人聽著漸漸消逝在深沉夜色之中的馬蹄聲。

  “是。”

  領頭的騎士又將頭顱埋低。

  他知道這位夫人平時溫婉,卻是真正可以做主的。

  “去把馬換過吧,留心些,莫要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言罷。

  這位夫人轉身回到自己的車中。她捧起那杯沒有飲完的茗茶緩緩喝著,重新翻閱著手上的古書。

  “夫人,您認識剛才那人?”

  “不認識。”

  “您別騙我了,您看他的眼神可跟看陌生人不一樣。”

  “是嗎?”

  “那當然。”

  她將書頁翻過一頁。

  的確有許久沒有見過了。

  “我以前在宮里見過他幾次。”

  “啊,他是公公嗎?可惜了,看他相貌還算可以……”

  “你就當他是公公吧。”

  那夫人盯了婢女一眼。

  “他現在是慈州的理刑副千戶,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的。”

  “那他不是公公咯?”

  “你把他當成公公,對你有好處。”

  夫人將書本合上不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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