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河清、承平光景。
真是說不出來的嘲諷。
蘇徹只是笑笑,便由著他引著自己幾個人在一處席面前面坐下。
這處幻化出來的宅院占地面積頗為廣大,院子里前前后后擺著四十多桌,都已經坐滿了賓朋,一個個正在那里放開大嚼。
席面上如果只看菜色,不能說是簡陋,只是料理得有些粗疏。燉的肥雞上面還有沒拔干凈的羽毛根,燒的肘子已經煮的稀爛,豬皮和肥油都漏了一盤……
雖然粗疏,可到底還有些人生大事的豪氣,蒸酥肉、蒸豆腐、蒸丸子幾色菜式擺在那里,盡是些硬菜。
蘇徹被引去的這一桌上坐著兩人,其中一人面色鐵青,坐在那里不動筷子,只是眼睛左顧右盼,一副隨時都要暴起傷人的樣子。
另外一人更有意思一些,看上去油頭粉面,披著一件紅色長袍,一雙瞇縫眼,翹著個二郎腿拿著一雙筷子不住地夾丸子吃。
“菜色不錯啊。”
蘇徹沖著三位嘿嘿一笑,大馬金刀坐在那里,從旁邊抄起一雙筷子。
“丸子好吃,別的都那樣。”
紅衣青年瞧了一眼蘇徹笑道:“幾位算是趕上了。”
“哼。”
另外那人冷哼一聲,顯然是看不上眼前的這位紅衣青年。
武陵郡王小心地坐下笑著對面前兩人說道。
“我們是去東海辦貨的客商,今天正好趕上了這場喜宴,不知道兩位尊兄怎么稱呼?”
那紅衣青年聽了一樂。
“東海,辦貨?”
“嗯。”武陵郡王點了點頭。
“我勸你最好別去。”
紅衣青年夾起一個丸子丟進嘴里。
“去不得么?”
“孽龍歸海,冰封萬里,現在東海邊上都是些貪得無厭的長蟲。”
紅衣青年看著蘇徹:“不信問問你身邊的高人。”
“高人?”
武陵郡王看著蘇徹。
“對,就是這個長得有我三分俊美的家伙。”
紅衣青年沖著蘇徹舉起酒杯:“想不到這荒山野嶺的還能看見閣下這等人物。”
蘇徹笑笑沒有說話。
在座的這兩人都是修行人,那個面色鐵青的家伙應該是個武儒,大約七品的樣子,也算是俗世之中修行人的中堅了。
而這身穿紅衣的青年卻是看不出修為深淺。
應當不在自己之下。
謊言給人拆穿,武陵郡王有些瑟縮,望向另外一邊的謝夫人。
謝夫人則是輕輕一笑。
“兩位先生是一起的?”
那鐵青著臉的漢子搖了搖頭:“我同這位并不是一路人。”
“臭脾氣。”
紅衣青年搖了搖頭,眼睛卻是牢牢盯在蘇徹身上。
“中土人?”
蘇徹點了點頭。
“我是從東海來的。”
紅衣青年將筷子放到一邊:“你若是有空,咱們練兩手玩一玩。”
“這里?”
蘇徹搖了搖頭。
“人家這里辦事呢。”
“別說話,有人可生氣呢。”
紅衣青年把凳子搬起跑到武陵郡王旁邊。
“這位貴人,請您讓讓我跟這位小哥說兩句。”
武陵郡王看了看蘇徹,發現這位臉上沒有表情,這才皺著眉頭將凳子往一旁挪了挪。
“這些菜都沒有問題,只管放心取用。”
謝夫人在他身旁輕聲說道。
“這種東西,吃多了會拉肚子。”
那鐵青著臉的漢子冷聲說道。
“這兄弟怎么了?”
蘇徹看著身旁的紅衣青年。
“他啊,慘到離譜,比老媽忽然改嫁還慘。”
紅衣青年瞇著眼睛:“兄弟身上一身水澤之氣,是哪一脈的?”
水澤之氣。
蘇徹想起之前旁邊的那頭朱厭說過,自己身上的龍氣一日比一日濃密,估計這位也是會錯了意。
把自己當成什么蛟龍之種了。
“我看先生雙眸之中神光暗藏,應當也是東海上有字號的任務吧?”
蘇徹舉起酒杯同他手里的酒杯輕輕一碰。
“我的名字又臭又長,朋友們都叫我燕七。”
“巧了,他們幾個都叫我蘇三。”
紅衣青年皺緊眉看著蘇徹,展顏一笑。
“那可真是太巧了。”
紅衣青年的幾句調笑顯然激怒了另外一旁的那個鐵青臉的漢子:“你說什么!”
“我說,你要著急也該再等一會。至少等到夜深人靜洞房花燭的時候再動手。”
燕七將濁酒一飲而盡。
“兄弟你也多包涵這位,他爹今天入贅。”
噗嗤。
武陵郡王那邊原本舉起了一個丸子要送到嘴里,聽到這里一下子笑出了聲。
贅婿在如今的大梁可沒有什么歪嘴一笑驚動一省總督的邪魅狷狂,乃是正經的罵人話。
另外那個鐵青臉的青年面目通紅,咬牙看著紅衣青年便要發難。
只是他口中默默念了一會“仁者,恕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之類的話,終于閉目存神,不再搭理這位了。
“吉時已到,賓主就位。”
一個負責司禮的先生一聲高叫,周圍吹吹彈彈的聲音漸漸停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惡漢站在最上手處,顯然就是這次的主人翁了。
他穿著一件短小的儒衫,怎么看都不合身。
“感謝諸位來參加舍妹的婚禮。”
這惡漢胸口生著一撮斑斕錦毛,雙目生就一副豎瞳。
自然是妖類變化之后產生的異象。
“眾所周知,今年大家都過得比較艱難,特別是他娘的玄山那件事之后,有許多本來能來的好朋友來不成了。”
那大漢說著雙目之間猶帶著幾分淚光。
“不過萬幸,這次獨山君獨兄弟派人送來了賀禮,還有牛兄弟親自前來。”
大漢說著向另外一桌拱了拱手。
他這一拱手,蘇徹才看見,當初自己誆騙的那頭老牛此時正坐在那里吃酒,左右兩邊還各抱了一個獸女嬌娘,在那里吃一口酒,舔一口,不知道多快活。
當初潛入陰陽界的時候,自己讓張叁帶著這頭老牛去郭北縣接應自己。
后來自己進了陰陽界,然后郭北縣便給佛門卷了進去,蘇徹出來之后也派緹騎的人前去尋找,一直沒有找到老牛和張叁的身影。
只道是兩人估計不是死在了陰陽界碎的時候,就是被佛門困住直接“度化”了。
為了這件事,自己還拜托史赤豹給了張叁訂了個撫恤,只是考慮到他父母年事已高,沒有跟老人家明說,只是派人過年過節的去看看,只說張叁已經高升被自己派去建康辦事。
蘇徹還想著什么時候清閑了,親自去張叁家看看,卻不想在這里看見了這頭憨牛。
一時心頭登時升起不少火氣。
張叁怎么說也是自己帶出來的第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就這樣交代了,蘇徹心里當然不是滋味。
看著這老牛一副優哉游哉的舒服樣子,蘇徹差點直接發作。
“蘇兄弟,你的臉色也不好看啊。”
那燕七笑嘻嘻地看著蘇徹。
“莫不是這里面也有你的親眷。”
“算不上親眷。”
蘇徹緩緩調整一下心情:“算是我走丟的一個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