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蘇這樣講話,謝不易與王緒都不能應下。
開玩笑,誰知道你是真情切意還是在這里故弄玄虛?
我們若是就這樣答應了你,豈不是等于坐實了我們要妨礙你杜陵蘇氏的年輕一代出頭?
這就是朝廷的規矩,不是幾個人聚在一起一聊天就可以私相授受的。
你杜陵蘇氏要拒絕,那就回家草擬表文,呈給皇帝,送到尚書臺來給我們議一議。
絕不是大家走路時閑聊天就能定下的。
蘇規要在太子身后唱這個高調,謝不易與王緒自然不會搭茬。
“方外人,方內人,左右都是自己人。”
開口的卻是韋懷文。
這位大梁戰神看著一邊的老蘇。
“說起來蘇公的那位大……”
“黃天道是天下名門,中土是人世間名聞利養之所。”
蘇規的態度倒是超乎尋常的堅定。
“若是蘇家有人愿意跳出這藩籬障礙,一問大道根源,我一定全力支持。”
不只是王緒與謝不易,就是坐在車輦上的大梁太子都不由得神色一肅。
韋懷文與蘇規之間的關系,遠不能用相交莫逆來形容。
互為刎頸之交。
韋懷文與蘇規幾乎是大梁同時成長起來的雙璧,一位在戰場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一個拳鎮山河,腳踏八方妖邪。
在戰場上更是彼此配合,韋懷文運籌與心,蘇規放手施為于外。
同為雍州武人的家庭出身,同樣出身杜陵一地,多年的袍澤手足之情。
如果說朝廷真的有什么心腹大患,那肯定是韋懷文與蘇規聯手謀反。
不過這件事在過去沒有發生,在不遠的未來也沒有發生。
“不怕諸位恥笑,蘇某為家業計,在紅塵中荒廢蹉跎,有時心神驚悚,悔不當初。若是舍下如今的家業,能達到何等程度,也許駐地長生之輩中有我姓名。只可惜此身已經托付朝廷,唯有夙興夜寐而已。”
“寒家當年與郁離子仙師曾經有過一段緣法,如今蘇徹這孩子能夠拜入黃天道門下,不僅是蘇家的一份機緣,他自己的緣法,也是我心中許多難以釋懷處的解脫。”
言語之間,蘇規臉上浮現出幾人許久未曾見過的鄭重。
“在下這邊拜托諸位,就讓這小子運交華蓋,出去做個神仙吧。”
幾人一片沉默。
韋懷文緩緩搖了搖頭,而王緒則是眉頭緊皺。
謝不易沒有什么可說的。
他們陳郡謝氏也有一位長生中人,不過是東海之上的劍修,那位小祖宗早就同本家這邊鬧翻,雖然還有點緣法,可謝不易也不知道該如何界定彼此之間的關系。
也許當初家中能有幾分蘇規如今的豁達,很多事情也不會鬧到現在這個程度。
“那可能要違逆蘇公的意思了。”
太子轉過頭來,臉上帶著含蓄地笑容。
“今日一早,陛下就下了手書給我,要封蘇公家的那位老三為列侯,召回京中聽用。封號也都定好了,長信侯,食邑三百戶。”
居然是封侯?
聽到太子的話語,王緒與謝不易對視一眼。
封侯在如今的大梁當然不是一件小事,但也不能算是一件大事。
有軍功者封爵,本來就是應有之意。
而且封侯這種事,早已經不再是上古之時列土封疆那種自成一國的作風,不過是名位罷了。
但是居然是皇帝親自下手書封蘇徹為侯,恐怕即便是老蘇也不容拒絕。
因為如今的大梁天子沒有別的什么值得夸耀的好處,只有一條。
說好聽了叫百折不撓,說難聽點叫死犟頭。
但凡是皇帝認定的事情,那就是千難萬阻也會辦成。
既然皇帝都下了諭旨,不管是老蘇還是韋懷文,就算是郁離子今天登入下界,直接把弟子帶上黃天宗門從此不再踏足中土。
那蘇家永遠都會掛著一個長信侯的位置,一直到大梁滅亡。
當然,敏感的兩位老狐貍還能想到更多的事情。
比如最一開始,當今圣上對蘇徹似乎十分不滿,緣由有兩條。
這位小蘇公子一來名聲不佳,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小蘇公子命犯六合蒼龍。
六合蒼龍的命格,那是天生的霸主之位。
謝不易與王緒從來不認為命格乃是虛無縹緲之物,他們深深知道,所謂命格,乃是神魂之中一種特質的顯現,同時也與周遭環境,心性意志有著巨大的聯系。
命格當然不是一成不變的,也不是所有的命格都會實現預言中的命運。
但是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一個六合蒼龍的存在就像是某種催命的讖言。
一方面烏鴉嘴的預言著大梁王朝壽數已盡,一方面則刺激著敏感的皇帝,如果杜陵蘇氏謀反將會發生如何。
在王緒看來,老蘇的選擇才是圓融,蘇徹已經成了黃天道的弟子,再也不是中土的世間人,什么列土封疆,什么篡權奪位,加在一起可能比得上長生的皮毛?
一個黃天道的長生真人之于杜陵蘇氏,那是比如今老蘇還要霸道的護持。
舍一時之長短,爭萬載之輝光。
蘇規的決定不能說是高明,而是應該用正常去形容。
因為不這么做就太傻了。
王緒捫心自問,若是如今瑯琊王氏有子弟得到了蘇徹這樣的際遇,他肯定是第一時間把這這小子收拾干凈沐浴更衣焚香齋戒敲鑼打鼓的給黃天道送過去。
再往塵世走一步,直接打斷腿。
當然,前提是他們能打斷這條腿。打斷之后也要向黃天道那邊道歉請求責罰。
所以皇帝如今的這份手書則讓王緒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當今的這位大梁天子并非是昏君,而是實在是計算的太過清楚。
這一次皇帝陛下又在算計著什么呢?
杜陵蘇氏與皇帝之間那看似花團錦簇君臣相得的關系,自從上次蘇徹被算計之后看來又要生出新的波折。
而瑯琊王氏又要在這一局中如何應對呢?
王緒不由覺得有趣。
“長信侯?”
蘇規臉上看不出什么波瀾。
而韋懷文臉上的表情則更為復雜。
一行人向前,建康巍峨的宮城此刻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