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明和尚雙目如炬在蘇徹身上掃過。
這就是惹來這場因果的魔門弟子，端得不錯。
佛門與玄門不同，觀人不看根骨仙緣，要瞧宿世因果，看根器等次。
雖然只是草草一掃，云明和尚便看出眼前這位陽髓早已經是善根深種，乃福緣深厚之輩，更為難得的是上上根器，今生注定成就。
“這樣的人物落在魔門頭上，當真不是正道之福。”
云明和尚暗自嘆息。
其實正道是個很寬泛的概念，除了魔門，人人都可以是正道。
“這位檀越，貧僧這里有一問，請檀越回答，若是答上，便算是貧僧輸了，若是檀越答不上來，那就還請打道回府，此事到此為止。”
既然這位云明大師沒有喊打喊殺，蘇徹也就順水推舟。
“還請大師明言。”
“天道之中有一婆羅多國，國中有一大長者名為伐樓多，這位長者有金山一座，銀山兩座，銅山三座。這位長者發心布施，每日捐一成金山，兩成銀山，三成銅山，試問花費多少光陰，這金山銀山銅山能布施一空？”
蘇徹聽聞之后略一思量。
芝諾悖論是吧？
你們這群光頭不研究佛法，什么時候開始琢磨數學了，這樣可不好。
“大和尚，我看這伐樓多長者布施之心不誠，既然是布施，哪里有這般摳縮的道理？他住在婆羅多國是不是？等我去教訓他一頓，奶奶的，布施佛爺一點誠心都沒有，我看該讓他去餓鬼道安家。”
“嗯……”
云明大和尚咳嗽一聲。
“此乃辯難之題，只是譬喻，檀越只管回答某一天便可。”
“沒有這么一天，日取一成，剩下九成，九成取一成，還剩下九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根本到不了布施完的那一天。”
“既然沒有這樣的一天，那施主還是回去吧。”
蘇徹看了看一旁的崔守拙。
“這也行，這不是欺負人嘛？”
崔守拙搖了搖頭解釋道。
“辯難就是這樣，與是非對錯無關，就是要讓另外一方啞口無言，這才是勝出，陽先生還是多考慮考慮。”
跟對錯無關，要讓另外一方啞口無言？
你們西邊玩得這么變態的嗎？
蘇徹看了看笑容和煦的大和尚，差點直接素質三連送過去。
啞口無言是吧，罵你罵到破防算啞口無言么？
蘇徹吐出一口濁氣。
“這日子我想出來了。”
“哦？”
等雞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那日子也就到了。
開玩笑，那雞是真能吃完那米山的。
“我佛慈悲，待到眾生皆成就無上正覺，正法普度眾生的那一天，伐樓那長者的資財也就布施完了。”
崔守拙聞言眼前一亮。
師弟果然是猴兒變的，到底有些鬼主意。
佛門講普度眾生，眾生都要度了，要花多少時光？
根本度不完嘛。
金山布施不完，這眾生也永遠度不完，既然如此，那就正好算是一天達成。
你這大和尚還偏偏不能反口。
哪有和尚自己說“眾生度不完”的道理。
這臺詞是魔頭們的。
而云明大和尚略一停頓，隨后也是點頭。
“陽先生之言果然精妙，既出此言，說明先生身具慧根，有心皈依我佛，既然如此，要拜見世尊，云明斷然無有阻攔的意思。”
這下輪到蘇徹驚訝了。
“我幾時說要皈依的？”
“先生說了，眾生皆有度化一日。先生也是眾生，這就是要皈依我佛。”
“這也能算？”
“自然是算的。”
“我還說我要成就末法主威能，君臨域外虛空。”
“此乃妄言。”
云明和尚搖頭道。
“都是我嘴里說出來的，還能分這么清楚？”
“剛才先生說眾生皆得度化之日，此乃無心之言，出自真心。”
“那后面這句也是無心之言……”
“非也，這是施主有意爭個高低，取了個口舌上的巧，并非是真心所言。”
蘇徹一時無語，這群和尚……算球，跟他們計較作甚，先見了善德如來再說。
“那就請大和尚引路吧。”
“善哉，善哉，兩位請這邊來。”
這餓鬼道核心之地，當真是紫金鋪地，極樂凈土。
天女往來遨游，鳳凰、孔雀振翅而飛，天龍舞于云間，白象漫步七寶樹下。佛光繚繞，雖然不同于仙家盛景，卻也展現出了另外一種解脫之道。
蘇徹跟著大和尚一路行走，嘴上還時不時聊上一兩句。
“大師，我有句話，眾生皆有佛性，那王八有佛性么？”
“有。”
“既然有佛性，為何要變成個王八，變成菩薩不好嗎？”
“施主果然有慧根，這皆是因為那王八明知故犯。”
“大師，佛門有九大根本佛光，敢問這九大佛光，哪個排位第一，哪個排名最后？”
“慈悲，慈悲，法界空寂，佛光佛光，臉面無光，談這個作甚。”
“大師，聽說有一門了不得功法，叫做歡喜禪，大師參沒參過？”
“小僧下下根器，參不得這等高深妙法。”
“你說我根器厲害，我不如去試一試？”
“慈悲，慈悲，施主的根器，還是去問尊夫人。”
“大師，這餓鬼道乃是三惡道，你們這般慈悲，怎么不拆了它，將餓鬼們轉入人道可好？”
“餓鬼道也有餓鬼道的好處。餓鬼天生有神通，人無有。餓鬼身量更大，人身狹小，餓鬼能皆有他人因緣成道，能為佛祖法力所度，而人非要自己發心方可。餓鬼也有好處。”
“畜生與地獄也是如此么？”
“正是。”
“這么多好處，大和尚為何不去畜生道里修行？”
“慈悲，貧僧天天跟畜生打混，跟畜生無異。”
“崔兄，這和尚不老實，他罵你呢。”
“非也，陽先生，他是在罵你。”
“我今天第一次見他，他說他天天在畜生堆里打混，可見我不是畜生，你與他相熟，自然是說你。”
“我與大師幾十年才見一面，天天見畜生，怕不是大師有嗔恨心，在罵幾位尊佛。”
“慈悲，剛才是小僧的不是，向兩位懺悔了。”
蘇徹這般一路折騰云明，大和尚也是好脾氣，能答皆答。
眼見得前方佛光朗照如日月，空中隱隱有梵唱無窮。
蘇徹心底知道前面多半是善德如來真身所在。
這等大能人物，甚至不必道基顯化，便有異象改變天地，更何況這餓鬼道乃是他的根本國土？
“云明大師，我正好也有一問。”
蘇徹輕聲說道。
“施主請講。”
“佛法講眾生皆度，敢問一句，我家元始圣道之主，他老人家也能度化么？”
一句話問出，云明大和尚臉如金紙，周匝熱汗滴落猶如明珠。
倉促一問，他剎那之間差點守不住心猿意馬。
元始魔主在佛門的經典之中，被視為是無盡眾生心魔和合而成，若是無盡眾生盡得度化，哪里還有這心魔存在的根基，是以定然度不得。
可是元始魔主也是眾生之一。
若是元始魔主度得，這眾生之心魔又能度化成什么？
心魔的反面，象征無窮眾生解脫智慧的又是哪一位？
這可是刨了祖墳的一問，對于講究“經律論”的佛門弟子而言，雖然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要有著異樣的殺傷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