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沈無曦就不是人了嗎……’
程采宣嘶啞的話語仿佛還回蕩在耳邊，久久不散。
當時溫慕曦就在眼前，正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唇角還殘留著鮮血，看著他這幅模樣，沈月寒自然能對墨玖硬下心來。
但現在溫慕曦和墨玖都不在她身邊，她一時竟然無法權衡他們二人的重要性了。
一個，是她收入門下，仿佛兒子一般養大的溫慕曦，也是整個白虹谷最寵愛的小師弟、大師兄。另一個，是為了溫慕曦點化成人，最后要替他而死的墨玖。
這兩人之間要如何取舍，看起來似乎不難。
因為墨玖誕生的意義，就是為了溫慕曦而死。
但墨玖存在的真正意義，到了現在，顯然不是一句‘為溫慕曦而死’就能道清的了。
因為她與墨玖做過了連跟溫慕曦都沒有做過的事……
無論她這樣做的理由是什么，是她不想傷害溫慕曦也好，還是墨玖自己選擇的這條路也罷，但事實就是她跟墨玖之間發生了這種事。
而在此之前，沈月寒一直是對溫慕曦懷著的愧意，愧疚她對他的替代品控制不住感情。但在程采宣震耳欲聾的話語下，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愧疚究竟應該對著誰……
她一直把少年當成了溫慕曦的替代品，覺得自己賦予了他性命與智慧，更是養育了他好幾年，他在之后會為了慕曦而死的因果全都已經補償上了，不會欠他什么。
但她彌補了溫慕曦對墨玖的虧欠……那她自己的呢？
她給予少年的痛苦，少年因她而產生的惶恐與自卑……
如果把她對溫慕曦所做……不，不需要她對慕曦，哪怕是拿一個正常的師傅對徒弟所做的一切進行對比，她都虧欠了墨玖不知道多少。
因為她一直以來好像都忘記了，少年是一個真正的人……
在他被點化成人之后，他就早已不再是一株植物，而是活生生的人。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健康的生長’就是生命的全部，他也有著人的情感，他也需要別人的關心與照顧。
但她做到了嗎？
沒有。
甚至她此刻會在這里思考這些，都是因為程采宣那一句‘沈無曦會死’……
沈月寒抿緊了薄唇。
薄唇人，薄情人，這是凡間流傳的一句俗語。而她第一次聽見這句話，還是在曾經她只是白虹谷的一名普通弟子的時候，有過一名師兄熱情的追求她，然后在屢次三番的被她拒絕之后，流著淚對她說出了這句話。
她表面歉然一笑，算作回應，內心卻有些介意。
什么時候不喜歡一個人，拒絕他的回應，也算是薄情了？
她可不薄情。
在收了溫慕曦這個徒弟后，對他那么好，可能也有這個因素在里面。
但她的‘薄情’，卻似乎在墨玖身上真的體現了出來……
正在反思著自己，沈月寒突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對了……墨玖。
她這才回想起來，在自己抱著溫慕曦離開之前，她用冰冷的眼神注視了墨玖一眼。
以自己在少年內心里的地位……沈月寒心頭一顫。
不行，她要去看看他！
沈月寒趕緊站起身來。
就連此刻的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心生不安后，她腦海里最先出現的人是墨玖。
當沈月寒回到房間的時候，就看見墨玖還站在原來的位置，像是呆了一般。
見此，她暗自松了一口氣，只要墨玖沒做什么傻事就好。
但她很快就察覺到了異樣。
那就是少年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沈月寒一時竟看不透墨玖的情緒，近乎是下意識的趕忙呼喚道：“無曦。”
墨玖抬起頭，定定的看著沈月寒，黑眸好似一口幽潭，蘊含了無數種情緒。他的嘴角抽動了幾下，然后露出一絲微笑來：“師尊……”
沈月寒內心的不安與異樣卻越來越濃郁，少年怎么可能會在她那樣對他以后，還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笑意？
連沈月寒都意識到了自己不久前的行為對墨玖的傷害有多么大。
但她想不到原因與理由，正因如此，才罕見的慌了神。
“為師回來了。”沈月寒輕聲道，語氣平靜之中似乎還蘊含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微弱恐懼，
越是實力近天者，越能預感到未來會發生什么。
這也就是為什么她知道溫慕曦是絕命體的原因，因為他跟她的關系極其親密，所以她預感到了他的未來。
而此刻，沈月寒預感到了一種失去墨玖的可能。
但明明到最后他本來就會死去不是嗎？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下意識想要做些什么。
“嗯……”墨玖輕輕頷首。
沈月寒張了張唇瓣，猶豫許久，還是道：“無曦，對不起，為師錯怪你了，你師兄的昏迷跟你并沒有什么關系。”
這是她第一次對少年道歉。
也是她對他的彌補，不再是補償溫慕曦對他的虧欠，而是她自己。
“嗯。”
沈月寒表情微微一僵，又是這樣的回應。
“無曦，你沒……”
正當沈月寒愈發不安時，少年忽然邁開腳步，撲入了她的懷里。
墨玖的這個動作就好像一枚仙丹，給了沈月寒最好的安慰，讓她長出一口氣，溫柔的、克制的抱住了他。
兩人相擁在一起，沈月寒原本焦躁的內心仿佛得到了凈化，整個人都平靜下來。
采宣說得對……墨玖也是人，不應該犧牲他救溫慕曦，不然要是日后慕曦知道了這件事，可能對他的心靈也會造成難以挽回傷害。
這傷害的是兩個人。
總會有別的辦法的，她不相信絕命體只有唯一的辦法可解。
是了，這件事情本來就有兩全之法，只不過在之前，她根本不愿意去想而已。
難道她身為世間最強者，一個體質就能讓她無可奈何嗎？
不可能！
沈月寒擁著少年，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與凌厲。
墨玖忽然打破了沉默：“師尊……”
“嗯，怎么？”做好了這個決定，沈月寒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面對墨玖再沒有了以前的負擔。
就聽見少年緩緩道：“你永遠都不會欺騙我的……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