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年西單北大街附近十字路口還往北,就牌樓往西,那里有一家老逢包子鋪……”
第二天,南易又來到百花深處的四合院,一進院,就聽到一個人在那里白活,打眼一看,又是一沒見過的熟人,南易曾經還引用過他“補鈣”的名言。
“小店門臉不大,橫了下能放兩張條桌,前店后廠,掌柜的姓逢,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他每天活不算多,大籠屜一屜三十來個包子每天上下午的干,能做三百來個。
老逢打餡的手藝還不錯,做出來的包子肉汁多又肥實,但發面的功夫差一點,包子賣相不那么好看面也有點酸,但味道沒的說。
老街坊和附近上班的人,都會繞個道過來買幾個包子,見天能有個小百十塊錢到帳……”
南易剛一聽到“老逢包子鋪”,就知道傅滮在說什么,前兩年西單的人肉包子案,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聽來的,南易可是聽說這案子被捂的很嚴,只在小范圍里有人知道。
實在是這“香肉”包子賣的太好,一天大好幾百個往外賣,過了好些日子才被人識破,西單這一片吃過的人可是不少,要是傳出去,多膈應。
南易還是聽李靖說的,李靖是從西單體委的人那里聽來的,這不是托塔建筑和西單體委一起合作改造西單體育場么,人面熟。
不過很快一個畫面就在南易的腦海里出現,“一個人在另一個人耳邊說道:‘我只告訴你一人啊,你千萬別往外說’。另一個拍著胸脯發誓,‘我絕對不往外說’。”
八卦就是從“我不往外說”到“我只告訴了誰誰誰”開始散開的。
傅滮知道好像也不用值得奇怪,只要西單這一片知情人里有他的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哪怕九曲十八彎,這消息多半也能聽到。
南易沒鬧出動靜,悄么的走到王蒴邊上,“我和劉貞過段日子就結婚,日子還沒定,你把幾個熟人的地址幫我列一列,送請帖用得到。”
“準備怎么整?”王蒴一聽,也壓低聲音說道。
“和過去查架一樣,整一個自行車中隊出來跟我去劉家搶親,先幫我散散消息,到時候看看能湊多少人。悠著點啊,我這是結婚,不是真查架,脾氣太臭的別招來。”
“放心,哥們心里有譜。”王蒴拍著胸脯說道。
“那就這樣說,我先走了,還得去廊房二條、珠寶市街那邊轉轉,買點金器。”
“成。”
沖新人傅滮點了點頭,又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南易和其他幾個熟人言語了一聲,也就離開了四合院。
路上用撿來的一分錢,賺到崗亭的警察叔叔沖他點頭,南易高高興興的就來到廊房二條。
前兩年,物價漲了一波,也讓黃金市場變得活躍了點。
82年有過一小波金器的搶購熱潮,后世不少人家壓箱底的老式金戒指、金耳環,大概率是八二和八八這兩年買的。
82年,物價渡小劫;88年,九天雷劫,闖過此劫,物價就天地任遨游,沒有人再能制得住它。
從此,所有物價就過上吃飯睡覺打糧價的逍遙日子。
物價的社會呈現倒金字塔結構,糧價大力士面色蒼白、青筋、兩腿顫巍,輕輕松松就把房價、藥費、教育費給穩穩的舉起,并霸氣的喊道:“還有誰?”
話說民國時期,物價不穩,各地區的貨幣又不能通用,這出外公干的人,會把差旅費買成兩枚金戒指,要是在京城出差,一到京城就會跑廊房二條這里來,先賣點一個,充作餐費住宿費。
然后等事情辦完,要回去了,再把剩下的那個賣了買返程的車票。
這么做,既可以防止貨幣貶值,也不用擔心貨幣不流通的問題,正應了那句俗話——盛世古董,亂世黃金。
在戰亂年代,黃金的作用很大,那時候的金店也是到處都是。
廊房頭條以金店為主,比較有名的有天寶金店、物華金店、三陽金店等幾十家;廊房二條的珠寶店比較多,出名的有榮興齋、三盛興、恒盛興、復盛齋等等,基本都是前店后廠,自己能生產。
金店在銷售黃金及飾品的同時,也收購舊的黃金飾品以及從金礦產地收購來的沙金、塊金等原料,然后在后邊的烘爐里熔化提純、鑄成金條或金元寶;
鑄上某某金店的名稱、成色,就成了正品,價格又比原料金塊升值許多,尤其是大金店鑄出的金條,在市場上信譽更高。
那時候廊房二條這里還有金市,不少金店都從事炒金的業務,每天下午三四點開盤,百多人湊在一塊談生意、談時事,金價有漲有跌。
漲價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戰爭”,所以也有聰明人會在報紙上弄點假新聞,報童拿著報紙過來一吆喝“看晚報咧,某地開戰了”,假消息一出,金價立漲,幕后的人正好出貨,賺上一波。
不過那是民國的事情,公私合營后,這里大部分店鋪都改成了民居,這兩年,這里又陸陸續續開了不少服裝店和餐飲店,算是恢復了一點以往的熱鬧。
南易左轉右轉,轉到一個二層小樓的位置,穿過一樓的小吃店,徑直走到了二樓。
樓上,一個老師傅正湊在一個坩堝面前融金。
這個老師傅姓金,是過去榮興齋的打金師傅,手藝精湛,前年開始在這里擺開攤子自己干,名氣很快就傳開,不少人會來這里打首飾。
當下,新人結婚,除了大件小件腿,也會整點金飾,不過除了鏈子之外,一般會用來壓箱底、當傍身錢;鏈子藏在衣服里,不顯山不露水,戒指耳環太招搖,女的也就會在家里的寫字臺或梳妝臺前,不時的拿出來瞧瞧。
反正這會在外面大街上見著戴耳環的女人,其他人一般沒什么好話,話頭都會往八大胡同偏。
“稍微等會啊,我就快完事了。”
“沒事,金師傅您忙您的。”南易說了一聲,就往后撤了兩步,保持安全距離,看著坩堝里面已經在軟化的黃金。
等金師傅把金水倒進一個模范里,變成長長的條狀,他也就騰出了手。
“小伙子,打金啊?”
“瞧金師傅說的,我不來打金還來拜師啊?”
“那可說不好,想給我當徒弟的人多了。”金師傅端起桌子上大茶缸子喝了一口,呸呸呸吐出一嘴的沫,又用袖子抹了抹嘴,“想打什么?”
“兩條鏈子,細一點就行,加兩塊金牌,一塊正面刻一條母老虎,得霸氣著點,背面刻上幾個字——忠貞不渝;另外一塊正面刻一條紙老虎,背面刻上‘生死不易’。”
噗,金師傅剛喝的一口茶噴了出來,咳咳咳的嗆了幾聲。
等順過氣來才說道:“小伙子,母老虎我知道怎么弄,這紙老虎該怎么整,你倒是教教我?”
“金師傅,看過動畫片么?”
“我小孫子看的時候過幾眼。”
“那就行了,你反正按動畫片里那種蔫不拉幾的弄就行了。要有強烈的對比,母老虎威武,紙老虎蔫吧。”
“確定不開玩笑?”
“確定。”
“成,準備了多少金子?”
南易從兜里掏出一顆金球,往桌面一放,“就這顆球。”
金師傅打了幾十年金,對金的重量已經有深刻的認識,他掃了一眼金球就能估出大概多重,“小伙子,真舍得,這兒都有二兩[市兩,31.25克一兩]了。”
“金師傅好眼力,正好62克。”
金師傅撿起桌上的一個本子,扔南易面前,“你給我大致畫個樣,我好估工價。”
南易唰唰唰在紙上畫了金牌大致的樣子,也就是個輪廓,畫畫他不行,直線曲線還是很靈的。
“金師傅,就這個樣子,圖,您自由發揮,字,您直接用仿宋就成。”
金師傅瞄了一眼本子,說道:“扣火耗,還是出錢?火耗兩克,出錢,您給四十塊。”
“重量一絲都不能少,女的那塊32.5克,男的29.5克。”
“小伙子,六二年的吧?寅虎,重62克,讓女的三分,不錯,不錯,什么時候要?”
“三天成嗎?”
“可以,你三天后來取,我給你開張單子。”
金師傅先驗了一下金球的成色,確認沒問題,才給南易開了一張單子。
南易拿著單子就告辭離開,沒有付訂金。
好幾十克黃金在人家那里壓著,付什么訂金啊,人家還巴不得你不去取呢。
南易接著也沒想著去百貨大樓的黃金柜臺買金戒指、金耳環什么的,劉貞那個紙戒指挺好,至于金耳環,他并不喜歡女人戴耳環,只欣賞的來耳釘。
等他買了工具,自己給劉貞做個耳釘,會更顯得有誠意。
離開廊房二條,南易就沖去了東風市場[東安]、王府井百貨大樓,什么紅紙、紅喜蠟燭、新燭臺、熱水瓶、扯布,凡是和結婚有關的東西都買了一個遍。
一個白天,就在買東西中過去。
就這樣,南易總覺得還缺不少東西,明兒還得再來一趟。還好,蘇菲·馬索在香塂玩開心了,準備多玩兩天再飛過來。
等下班回來的劉貞,看屋里滿當當的東西就嗔怪道:“日子還沒定呢,這些東西買這么早干嘛?”
“早幾天,晚幾天的事,肯定要趕在你顯懷之前。”南易說著,把剪好的大囍字給抖開,“怎么樣,橫平豎直,美吧?”
“呵,你還是別剪了,這種事情哪是你干的,找兩個人幫忙唄。”
“不了,能自己干的,我都打算自己干,我也就是手藝差點,不然咱們的新衣裳我都打算自己做。”
“別吹牛了,你還會做衣服?”
“小看人不是,我還會打毛線呢。”
打毛線,南易是吹牛,做衣服,他還真會點。
上輩子,他做過外貿生意,有兩年時間主要做襯衣,經常往乂烏大陳、蘇溪跑,在襯衣廠泡的時間不短,上手過襯衣制作的所有工序。
手藝雖說不咋地,可把布料變成衣服,他還真沒問題,好不好看,好不好穿,就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劉貞從一邊翻出南易扯回來的布料,看了一塊又一塊,也沒看到有適合做結婚衣服的,只看到適合做窗簾、桌布之類的。
“做衣服的布料呢?”
“沒買,明天我去搞兩身軍裝,咱們就穿綠軍裝。”
“還穿軍裝啊,現在都開始流行婚紗照了。”
“婚紗照容易啊,等你生了,我們再去補拍,什么婚紗、鳳冠霞帔都給你備上。過段日子,我就給你去下訂單,訂做一個十二龍九鳳冠;
霞帔得是深青色,并列兩條繡著五彩云龍,前端掛金鑲玉墜子,瑑龍紋。
知道這是誰才能穿的么?”
“誰?”
“皇后。”
“呵呵呵。”劉貞喜滋滋的笑道:“我是皇后?”
“對啊,你在我眼里就是皇后。我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被你個蠢丫頭給套牢了。”
“哼,你才蠢。”劉貞嗔道:“我跟家里已經說過了,這回我爸媽可沒獅子大開口的意思,他們說萬里挑一就行,不過嫁妝得你買。”
“行啊,他們只要搭上八床喜被,一個馬桶再加一個臉盆架就行,其他的我去弄。床搞張新的,其他的就算了,這一屋的我也習慣了。
正好,一臺電視機不太夠,我再買臺21搖,弄臺三洋的洗衣機,兩樣電器大件,不招搖,也不丟份,到時候往自行車上一放,不就從你家拉過來了么。”
“自行車?不搞輛車子?”
“就自行車,我已經去找人了,到時候烏泱泱的上百輛自行車去接你,你的街坊鄰居一瞅,‘吆喝,這劉家的閨女雖說嫁了個窮光蛋,可這新女婿人脈廣啊,這排場,嘖嘖。’
‘那還用說,劉家閨女京大畢業的,還出去留過學,在宇宙銀行當領導坐辦公室呢,咱胡同也飛出金鳳凰咯。’”
南易惟妙惟肖的模仿著街坊的議論。
“胡說,誰會說你是窮光蛋,就你那萬里挑一,胡同里肯定沒人敢小瞧你。”
自家閨女的聘禮萬里挑一,這消息不可能關上門,肯定得故意往外透,長臉的事情,不會憋著。可能還會加上一句:“我們可一分都沒準備留下,都讓我閨女帶過去……”
萬里挑一,這個時候雖說有點顯眼,可也不會高到不切實際。
干個體掙到幾萬塊的人,也還是有那么一些,劉貞他們胡同估計就有,自然會有對“萬里挑一”嗤之以鼻的“先發哥”站出來。
雖然如此,可也已經一反南易低調的常態。
婚禮在女人的心目里太過重要,為了讓劉貞能少留遺憾,南易也是在不出格的范疇里,盡量往高調上靠。
南易又豈會不知道把百輛自行車換成汽車,報紙上,頭版頭條示愛;宴席上,各路豪杰來賀;運幾卡車的現金當聘禮,劉貞的脖子上掛滿八百斤重的金鐲子,一等威風?
可真要那么干,那旁人就得開始酸溜溜的念叨:“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街坊過的差,能幫,就幫把手;街坊搖身一變成上等人了,心里總不對味,“她怎么可以過的比我好?她不應該死的比我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