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圍村委會的這次會議會在十點鐘準時召開,食堂那邊已經打過招呼,今天多做幾個人的飯。
南易帶著范紅豆早早的就來到村委會,讓范紅豆去熟悉村里的賬目,南易則和村會計冼濟民聊著村里的事。
今年是不錯的年份,村里涌現出了幾個先進代表。
十點整,會議準時召開,這次參加會議的人比以往多一點,不但村委會的人都來了,另外列會的還有張玉、韓囯仁、冼秀云、冼為民。
這次是南易最后一次以主導人的身份參加會議,等今天明面上交棒以后,除非文昌圍出現重大事故,否則他應該不會再以主導人身份參會,甚至,會罕少來參加會議。
一如既往,沒什么廢話,南易直入正題。
“先說第一件事,剛才我聽濟民說了,今年村里很不錯,冒出了幾個先進代表。冼偉森,今年才12歲,就被科大少年班計算機軟件專業給錄取了,這是好事,大好事。
我建議村里出錢給他擺升學宴,規格要高,多擺幾桌,好好慶祝慶祝。
另外,還有獎金的規格問題,當初村里制定升學獎勵的時候,也沒有考慮到會有人考進少年班,所以,這個獎勵也沒有一個標準,大家議一議,應該給多少合適?”
“南易,村里上一次的標準是專科2萬、普本3萬、重本5萬、三大名校8萬,這少年班算是比三大名校更高嗎?”冼耀東問道。
“規格當然得更高點,十二歲考上大學,這非常難得,我估計再想看到下一個,起碼得等上好幾年,這次對冼偉森的獎勵也會是個特例,所以不妨獎勵標準就訂的高一點。”
冼耀華說道:“18萬?”
“18萬會不會太多了點,我看10萬就差不多了,比三大名校高兩萬。”冼耀國說道。
冼耀威:“10萬太少了,我看還是耀華叔的18萬合適。”
七嘴八舌,大家都提著自己的數字,好大一會也沒有拿出個統一的數字。
“好了,都說是特例,我們也不用摳摳索索的,就照耀華叔說的18萬,另外,村里出面去市區買套房子,錢就從我的提成里面扣,耀威叔,我的提成夠扣嗎?”
“夠,當然夠,買10套房都夠。”冼耀威說道。
“行,那就這么辦吧,買完房,我的提成部分就可以扎帳了,剩下的我也就不領了,等一會會議結束,把我的工資算一算,今天我給領了。”
文昌圍的企業有完善的提成制度,南易出的那些點子,這是屬于打白工的部分,但是給文昌圍牽線拉到的業務,這一部分是要算提成的。
不僅是他,村委會、村里所有人,只要給村里牽線拉業務,都可以拿到提成,所有人的標準一樣,沒有誰更特殊。
南易說要領提成,這讓列會的人心里一陣開心,南易沒領,其他人也不好意思領,每個人的提成都掛在賬上,錢是一分沒見著。
可南易說領一套房的錢就扎帳,這讓大家又咯噔了一下,扎帳是什么意思?
看著眾人臉上疑惑的表情,南易擺了擺手,說道:“我個人的事情一會再說,我們先按照流程接著往下開會。為軍當上連長了?”
“是啊,剛當上沒多久,這衰仔還在部隊找了個女朋友,是個女軍醫,她老豆還是個副軍職的干部,這衰仔前途無量啊。”冼耀東說道。
“那是真了不起,將來一片坦途。既然當上連長了,村里該給的獎勵給了。濟同呢,聽說也當上了班長,這說起來都不能算是個官,可他這個班長是戰場上火線提拔的,所以啊,他的獎勵更應該給,還得往高里給。
耀華叔,你找一下他老豆,以村里的名義給他寫封信,和家書一起寄過去。
讓他多多保重,全須全尾的,別負傷。
真要光榮了,讓他也不用擔心家里,他的家人村里會照顧,一定會好好照顧。讓他不要背著負擔,好好為國殺敵,自古忠孝不兩全,他為國盡忠,孝道就由村里替他來守。”
“好,散會后我就去他家。”冼耀華應道。
“另外,信里還要囑咐他一下,有時間多看看書,爭取考上軍校。有什么需要就打電話、寫信回來,跟他說,只要保證自身過硬,公平交給村里來搞定。”
冼濟同的學歷太低,只讀了一年初中,驗兵前才搞定了初中文憑,他想要在軍旅之路繼續走下去,往上走,會非常的艱難。
“好了,先進代表的事情說完了,接下去說一下雄起飲料的事,秀云,你來說一說,工廠的選址你最終定在哪里?”
“經過我對幾個候選地的實地考察,多維度比較以后,我選定了龍康縣。”冼秀云說著,一邊把調查報告傳遞給列會的所有人,“大家可以看一下報告,龍康縣有一座龍康山,距離主城區有三十公里,周邊是連綿的丘陵地帶,根本不適合用來進行工業化開發。
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這一片區域只會用來農業生產或規劃成旅游區,這就可以保證我們的飲料廠范圍不會受到污染。
龍康山的半山腰有一片面積在32畝左右的平地,稍做修整,就可以在上面建造工廠,另外,在山頂的位置,有一個地下水出口,流水常年不斷,當地人叫它龍康泉。
我已經采了水樣去化驗,化驗得出的經過,龍康泉的水質非常好,里面含有多種對人體有益的微量元素,是制造礦泉水的優質水源。
龍康泉不但可以滿足雄起飲料的需求,將來,也方便我們拓展到礦泉水領域。我說完了……”
冼秀云嘴里說著,眼睛看著南易的臉。
“完了?”南易不滿問道。
“是的。”
“龍康山的周邊情況呢?你做過調查了嗎?
有多少個村子?
龍康山原本是屬于哪個村的?
當地的民風如何?
龍康山上是不是有哪個姓氏的祖墳所在?
風水上是不是有什么說道?
龍康縣的領導班子給龍康制定的經濟方針是什么?
對招商引資的態度如何?
有什么優惠條款?
龍康縣里有沒有什么難纏的人物,將來會不會影響雄起飲料在當地的發展?
龍康縣有沒有飲料企業,企業的性質、廠址、產品、經營狀況等等,這家企業會不會成為龍康縣的包袱?
這個包袱將來甩給雄起的概率是多少?
龍康縣有沒有外資企業,他們現在在當地的處境如何?
我說的這些,在你的調查報告里面完全沒有體現,水樣報告倒是做的很好,微量元素、宏量元素,做這檢測有個屁用,只要愿意砸錢花時間,我說龍康山是花果山,龍康泉是長生不老泉都行。”
南易把報告往桌上重重一拋,說道:“給你半個月的時間,我說的這些都要給我調查清楚,我前面說的,還漏掉了很重要的一項,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冼秀云臉色一陣發黑,她還從來沒見過不怒而威的南易,以前南易和她說話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彷如鄰家大哥,現在猛然面對這樣的南易,她一時無法適應。
抿了抿嘴唇,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冼秀云才說道:“交通。”
“知道就好,就這么三四頁,糊弄鬼啊。”南易戳了戳桌面上的調查報告說道。
南易沒指望冼秀云能交出一份十全十美的調查報告,可他也沒想到,冼秀云居然就交出這么一份垃圾。
端起茶杯呲溜了一口,抬手把嘴唇上的茶葉沫子捻掉,杯蓋蓋了回去,咽了咽口水,南易繼續說道:“剛才,我去隔壁的閱覽室看了看,書架上的書簇新簇新的,報紙架上的報紙還是一周前的,新到的報紙就堆在一邊,油墨味還沒散呢。
不錯啊,值得表揚,我原本想著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書要是看舊了,只要沒破,就不急著換新的。
可現在不用了,書被保護的很好么,傳個五六代也不見得會壞啊。
不錯不錯,勤儉節約的精神大家都發揚的不錯。”
不等大家有所解釋,南易直接就往下繼續說:“我呢,差不多就是77年這個時間來的文昌圍,到今年正好七個年頭,稍微多那么幾天,啊。
這七年,我捫心自問,還是對得起文昌圍的,當然,大家也很給我臉,讓我一個外姓小輩能坐在這里發號司令。
七年,不長也不短,奧運一過,雄起一叫響,文昌圍的名聲肯定會在全國鵲起。我這人呢,低調慣了,不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報紙上,所以,現在也該是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啊……南易,你要走?”冼耀東驚呼道。
不等其他人發出驚呼,南易馬上就擺了擺手,“談不上走,我的戶口還在文昌圍,劉貞的戶口也在,不但我們的戶口不會遷走,我還會再遷一個人進來。”
南易指了指坐在自己邊上的范紅豆,說道:“紅豆,我干女兒,九月份她就會到村里的完小讀六年級,文昌控投的股份,我也會轉到她的名下,以后就由她代表我。
而我現在的位子,就讓為民接過去吧。
為民這些年一直在東京做生意,把他的為民再生集團經營的有聲有色,而且這些年,他還同時在大學里進修,他的能力肯定足以統籌管理村里的企業。
至于耀華叔,你副村長的帽子就摘了吧,耀東叔,適當的時候,向上面提議一下,村支書就讓耀華叔干好了。”
村委會的組成里面,村支書的職位可以由上級單位[鄉或鎮]任命,也可以村里內部選舉,只有這個職位可以算的上是干部,有調入上一級單位的可能。
村支書的任命,鄉里通常會尊重村里的意見,一般不會干涉。
南易這是第一次在正式場合稱呼冼耀東為“耀東叔”,而不是以前的“冼叔”。
在九成九都姓冼的村子里,稱呼一個人為冼叔,這不是南易犯了低級錯誤。這個稱呼其實印證著南易內心的態度——在文昌圍,南易就認冼耀東,他是冼氏的代表。
現在他的稱呼換了,冼耀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變了。
“南易,文昌圍的事,你以后不管了?”
“怎么可能不管,我依然是文昌圍的一份子,給文昌圍出力是我份內的事,只是以后拿主意就讓為民來,我聽吩咐就行了。這兩年就算了,劉貞快生了,我得窩家里奶孩子。
對了,現在裝電話沒有以前嚴了,給我家里再拉一條電話線,村里有事打電話給我就行。我要是不在京城家里,耀東叔,你知道該打給誰找我。”
“我知道。”冼耀東點點頭,沖列會的眾人問道:“南易的提議,大家有什么看法?”
南易只是從發號司令的位子退下去,而不是離開文昌圍,有意見的可以接受,沒意見的更容易接受,提議很快就通過。
其實文昌圍村委會也不是鐵板一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不說爭權奪利,就說南易以前一直壓著大家低調,賬戶里躺著這么多錢也不能敞開花。
對農村人來說,很重要的三件事——修祖墳、修祠堂、修堂屋,南易也一直攔著不準干,這一點,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點意見。
房子,大家都不急,規劃早就做好,祠堂肯定要馬上修了,村里公賬出大頭,家家戶戶出小頭,湊個幾百萬不要太輕松。
接著,南易和冼為民換了一個位子,從形式上完成交接。
會議繼續,中飯是食堂送過來的,大家就在村委會解決,邊吃邊開。一直到下午兩點半,會議才結束。
事無巨細,村里存在的問題都拿出來議了議。
會議結束以后,南易就帶著范紅豆去了河邊的埠頭,該村在的冼為麒坐在那里拿著魚竿,他邊上還坐著一個人,女人,鄧玉梅,冼為麒的老婆。
“為麒哥、玉梅阿嫂。”
“呵呵呵,南易,你回來啦。”冼為麒聽到聲音,轉回頭對南易笑道。
“昨天回來的,沒見到你,有活?”
“去高領了。”
“哦,有釣到嗎?”
“自己睇。”
冼為麒指指邊上的一個搪瓷臉盤。
南易循著冼為麒所指,看見臉盤里有兩條鯽魚在游動著。
“鯽瓜子啊,用的幾號鉤?”
“5號鉤。”
回答南易的不是冼為麒,而是鄧玉梅。
“用3號鉤就行了,河里沒什么大魚。”南易說著,對向他走過來的韓囯仁擺了擺手,示意他等一會。
“呵呵,你不懂。”冼為麒懵笑著說道。
冼為麒看樣子婚后的日子過得不錯,心情變得更加開朗,腦子也變得更清明。
“沒你懂,要說釣魚,誰能和你比。你們繼續,我不打攪了,玉梅阿嫂,一會我讓紅豆給你們送點蝦過去,家里太多了,吃不完。”
“謝謝。”
鄧玉梅靦腆的笑了笑。
南易回敬了友善的笑容,目光一直沒有往鄧玉梅的大腿掃視。
鄧玉梅也得過小兒麻痹癥,因為后遺癥,左腿留下了終身殘疾,可以走路,但走起來一跛一跛,她和冼為麒算是比較相配的。
冼為麒呢,現在也不是每天都能在河邊釣魚,有活的時候,他就要去干活。
至于他干的什么活,很簡單,專門給別人送去“劇終”二字。
小號精通以后,冼為麒又觸類旁通學習了嗩吶,修煉到了最高境界“吹斷魂”,被一個道士班子給吸收,成為了嗩吶手。
道士班子生意挺好,一個月可以出門吃好幾次席,人間不好的時候可以掙三四千,人間太平也能掙個一千好幾,分到冼為麒頭上,一個月大幾百收入沒問題。
這是一個手藝人的美好時代,農村人要是跳不出農門,家長們總會想辦法幫家里的半大小子拜個師傅學門手藝,什么木匠、泥瓦匠、篾匠。
棺材頭子、道士殼子雖然都挺掙錢,可到底做的是白事,好說不好聽,一般不是家學淵源或沒著沒落的破落戶不會選擇去干。
一個會吹嗩吶的昂居,太適合干這門營生了。
“克瑞亞,有什么話你就說吧。”帶著韓囯仁往南宅那邊走了一小段,南易就說道。
“南生,你是不是要退了?如果你退,我也走,出去自己單干。”
“怎么,嫌分到的錢太少?”
“不少。”韓囯仁搖搖頭說道:“這些年,我也有了一些積蓄,正好,深甽這邊對港商有優待,我自己出去開個服裝公司一點問題都沒有。”
南易微微一笑說道:“點解不去做?”
“很簡單,我覺得跟著南生你更有前途。”韓囯仁看著南易的臉,目光真誠的說道。
“呵呵,那你就繼續留下,我記得曾經跟你說過,你會成為第二個徐紹良,你會住去半山,現在半山的房子你買得起了吧?”
“買得起,沒資格買。”
“資格很快會有的,留下,繼續好好干,三角褲的買賣做的不錯,接下去健美褲還能大賺一筆,等把這個事情忙完,我再話你知,下一步該怎么做。”
“南生,你不走?”
“干嘛要走,我大把的家當都在這里呢。”南易指了指范紅豆說道:“我女兒,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和她商量,給你句忠告,不要把她當不懂事的小姑娘看待。”
“不會,不會。”
韓囯仁嘴里說著不會,可心里還是帶著輕視,換了誰也不可能把一個小女孩放在和自己對等的高度對待。
南易看得出來韓囯仁心口不一,可也沒多說什么,等慢慢接觸了,他自然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