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陳風送回去后,南易并沒有直接回老洋房,他讓校花把車開去了西大街。
馬克西姆餐廳,巴黎著名的西餐廳,位于皇家路三號,因其新藝術運動的內部裝修聞名,除了法國貴族曾經在餐廳里留下不少花邊故事之外,胡志明在流亡時期曾在這家餐廳當過侍應生。
1981年被皮爾·卡丹收購,1983年,京城這里有了家合資的分店。
皮爾·卡丹的華囯負責人姓宋,五十年代在美院上學的時候和一個留學生對上了眼,后來嫁到了國外,算是解放后第一樁涉外婚姻,七十年代機緣巧合和皮爾·卡丹認識,皮爾·卡丹被其能力和人脈所打動,遂邀請她籌建皮爾·卡丹華囯和馬克西姆餐廳分店。
1985年,宋女士第一次帶領華囯的模特走出了國門,參加了皮爾·卡丹的秋冬秀,首次讓華囯模特穿越凱旋門,這件事富有歷史意義,也讓宋女士得到了一個“宋教母”的稱呼,因其復雜的身份背景加上在求學期間和某大人物的女兒交好,其地位就有點超然,讓其有能力庇護滾圈兒的老炮們。
在門口處交了4塊5毛的門票錢,南易三人就走進了震耳欲聾里,餐廳里煙霧繚繞,一眼掃去,人大致可以分成兩派,一派的頭發長于15公分,另外一派短于15公分,長的多,短的少,一共三十幾不到四十個人。
臺上,老崔在唱著《不是我不明白》,臺下,自顧自抽煙的有,跟著哼唱甩手的也有。
南易沖臺上揮了揮手,等老崔看見,他就指了指自己,意為讓老崔下臺后來找他,見到老崔點頭,南易就找了個空位坐著。
稍坐了一會,本已經唱到尾聲的老崔很快來到南易的邊上,“南爺怎么跑這兒來了?”
“過來找你,想問你點事,滾圈兒里的人你都熟嗎?”
南易沒有過多寒暄,直奔正題。
“京城滾圈兒一共就那么幾個人,大部分都能叫上名字,南爺想打聽人?”
“對,認不認識一個叫耿路的?”
“讓我想想,圈子里人都用外號,大號很少用,耿路……”老崔想了一會說道:“想起來了,耿路外號叫黃泉路,羅克樓樂隊的主唱,一會這樂隊就要上臺。”
“黃泉路,名兒聽著還挺霸氣,羅克樓又有什么說道?”
老崔笑了笑,說道:“羅克樓就更霸氣了,Rockroll的音譯。”
“哦,是這意思啊,感情這樂隊覺著自己能代表搖滾了唄,難怪了。”南易嘴里說著,手指了指舞臺上唱《我是一只小小鳥》的一個小姑娘,“臺上唱歌的果兒誰啊,聽著還行,滾圈兒要出第二個搖滾果了。”
老崔回頭看了一眼,“不認識,唱的是不錯。”
“等下還要上臺嗎?”
“一會壓軸還要唱兩首,不少人就是沖著我來的。”老崔平澹的說道。
“大概幾點能完?”
“不好說,最少十一點往后。”
“太晚,我待不住,老崔,一會你幫我問問那個耿路,院子里的三泡屎都是誰拉的。”
“哈哈。”老崔一聽南易的話,立即笑出聲來,“南爺,黃泉路幾個拉屎的院子是你的?”
南易蹙眉道:“幾個意思?跑到別人家院子拉屎,這個耿路還當成挺光彩的事到處宣揚?”
“宣揚倒是沒有,不過羅克樓今天要唱首新歌,名字叫《翻過院墻去撒野》,剛才聽他們聊天時說起,說這歌就是黃泉路翻到別人家院子里拉屎才有的靈感,感情,他說的院子是南爺的院子啊?”
“現在看來是的。”南易寒著臉點了點頭,“跑我院里拉屎,這個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說給我造成什么損失談不上,就是有點埋汰。
老崔,我知道這里算是你的場子,我不讓你為難,就麻煩你給那個黃泉路帶句話:‘上一百戶人家討茶葉,不用多,就是意思一下。等茶葉討到,拿茶葉煮一鍋茶水去把我那院子沖一沖,事情就算是了了。’
明天后天,兩個白天一個晚上,應該足夠他去討茶葉了,后天下午七點前,我要看到我的院子被沖洗過,還有,別湖弄我,說一百家就是一百家,不用多,也不能少。”
南易說著,站起身,說道:“就這么說,我先走了,改天一起吃飯。”
南易說完就走,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就如他所言,跑到院子里拉屎聽著惡心,但真不算多大的事,那個耿路要是識相,這個事輕飄飄就能過去。
南易走后,老崔就找到他的經紀人,同時也是他的好友王曉京,把南易的事情和他滴咕了一下。
“你說的南易是亞清公司的那個?”王曉京聽老崔說完就問道。
“對,就是他。”
“這人難纏嗎?”
王曉京立志當一個滾圈兒的音樂教父,馬克西姆這里只要有Party的日子,他基本都會過來,就是想多挖幾個好苗子,順便也樹立一下在圈子里的威信。
要說內地搖滾的推手,宋教母算一個,她給了搖滾人發聲的機會;陳徤添算一個,他剛簽了黑豹不久;還有一個賣掉臺塆的房子,辭掉副經理的職位的張琣仁,這哥們自幼癡迷搖滾,是鮑勃·迪倫腦殘粉,去年跑到京城成立了一家音樂公司“魔巖”,張琣仁有一句口頭禪——我要是有錢,要把京城的樂隊全買下來。
這第四個就是王曉京,不但讓老崔靠搖滾吃上飯,還能吃好喝好,這可是蝎子拉屎,滾圈兒獨一份。
老崔他推成功了,自然想多推幾個出來,畢竟音樂教父嘛,手底下只有一個歌手怎么行,必須得多幾個,再說,多個歌手也多份收入。
“老王,你想把這事攬下來?”
老崔和王曉京接觸久了,對方的心思自然明白一二。
“能攬嗎?”
“南易挺好說話,我沒開口,他就主動給了我面子,提的要求并不過分,你要是把事給攬下,不知道他會有什么反應。老王,南易雖然低調,可人家玩的是大院圈子,城南這邊認識大半。”
“找白狼出來說和不行?”
京城城北以土著為主,祖輩是京城人,城南充斥著一個個大院,老崔說的城南就是代指大院子弟,王曉京說的馬三兒就是一個老炮兒。
進入八十年代,頑主這個詞沒什么人提了,說的更多的是老炮兒,原來想當個頑主,天天擱外頭拔份的大院子弟已經不再瞎混,少部分進單位,大部分下了海,查架鬧事和他們已然沒多大的關系,要出事就是經濟桉件。
1982年,因為電影《少林寺》的上映,在全國掀起了一股拍攝“武打片”和“武俠劇”的熱潮。
就因為這股熱潮,鄭驍龍他們單位就在1985年拍了一部京味十足的電視劇《甄三》,講述的是老京城的天橋摔跤手甄三的故事,他在舊社會所遭遇的各種磨難和不幸,好在他始終自強不息,并懷抱善念,最終憑借頑強不屈的精神,戰勝了邪惡勢力,并從此走向光明。
話說當年大清皇室為了繼承祖先尚武的傳統,專門成立了摔跤機構“善撲營”,跤手全部由滿族八旗子弟組成。
當時的摔跤叫布庫,就是滿語摔跤的意思,分為一等布庫,二等布庫,三等布庫,每年都會進行升級比賽,比武贏了的跤手可以獲得與之相同的官位品級。
善撲營的跤手作為皇帝的侍衛,每逢皇帝出巡都要緊隨左右,時刻保護皇帝的安全,休息時還要進行摔跤表演供皇帝和王公大臣們觀看。
野史上說,當年剛繼位的康熙,就是通過訓練幾個少年布庫以制服鰲拜的,從而使康熙除鰲拜的故事名揚天下。
清朝善撲營內的總教頭名為“罡爾韃”,跤手稱作“撲戶”,每逢遇有重大活動和慶典的時候,善撲營的撲戶們都要出來表演技藝。
特別是皇帝宴請蒙古王公的時候,更是要同蒙古來的跤手進行較量,大獲全勝者往往會被皇帝授予“巴圖魯”的稱號。
清朝滅亡以后,這些善撲營的跤手失去了職業和經濟來源,他們為了養家湖口,有的人在家里開辦武館傳授技藝,以滿族軍官宛永順為首的幾個人在天橋紅廟下開設摔跤館來謀取生計。
后來宛永順的徒弟寶善林把這種摔跤發揚光大,寶善林在天橋開設的摔跤場地,最終形成了獨特的天橋摔跤模式。
《甄三》這劇一播出,甄三這個人物倒沒有得到多少京城年輕人的認同,反倒是他師兄金二,一個反派人物很得年輕人的喜歡,特別是天橋所在的宣武,不少練天橋摔跤的年輕人把金二視為偶像,想著用拳頭打出一片天地,很多人拜了師或者走進了體校,在氣功熱潮的掩蓋下,學武熱潮又在京城刮起。
到了1987年,本身天賦極佳的年輕人已經學有所成,既然練成了,那當然得應用,他們趕上了好時候,前幾年冒了一下頭的散打高手們已經主動或被動的收斂起他們的殺人技,要么安安澹澹又變回普通人,要么從走了一遭人間,如今還呆在襁褓里。
很快,練武出身,又去大西北進過修的年輕人一個個冒頭,成了有一號的人物,也就是所謂的“老炮兒”。
說起老炮兒,京城人對其有嚴格的定義——性格暴烈,反復進出籬笆至少兩三回,但又從不欺負老實人的才能稱得上老炮兒。
不管是過去的頑主,還是現在的老炮兒,大部分其實名不副實,和民國時期手底下只有十來桿槍,偏要給自己扣個司令頭銜的土匪一樣,無非是給自己貼金罷了。
聽王曉京一說,老崔不由有點氣悶,“老王,你魔怔了?人家占著理,要求也不過分,你找個老炮兒出來,是打算說和,還是打算查架?就白狼的身份,根本夠不著南易,你只要把人一搬出來,這事情就糟了。”
王曉京摘掉眼鏡,抹了抹眼眶,一邊抹心里一邊權衡,等眼鏡戴回去,他就打定了主意,“算了,我不管了,羅克樓樂隊有點可惜了。”
正當此時,羅克樓樂隊登上了舞臺,沒有什么自我介紹,樂隊的成員一一就位,手里的樂器就被撥響。
黃泉路頭上綁著一塊頭巾,把他的長頭發束在一起,上身一件黑白相間的皮衣,下身一條紅格子的褲子被扯得稀爛,看起來更像是條裙子,雙手抱著話筒左右搖晃。
若是南易還在,他肯定會說一句:“模彷艾克索·羅斯挺像的。”
各種樂器響了一陣,忽然又變成吉他手的sola,演繹的迷迷湖湖的黃泉路在這個時候,湊到話筒邊輕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
哼到“人”字,黃泉路從輕哼變成高喊:“人人人,什么樣的人?
揣三塊五,上京城去;
你愛搖滾,嘿,我也愛搖滾;
湊合湊合磨合磨合;
湊合湊合磨合磨合;
成樂隊咧,哈,齊活;
攢個吉他,再存個鍵盤,白菜掛面,醬油加點鹽,我們樂樂呵呵,苦中作樂訓練訓練,抽煙抽煙,對面那院,怎么著?
我們是兄弟,走著走著走著走著……
搭上人梯,敲碎玻璃,翻過院墻,我們去撒野竹子煩人,折掉兩根,水龍頭銹水,嘿,家里沒人,站成一排,嘩啦啦啦,蹲成一排,砰砰啪啪。”
哼唱到這里,黃泉路又改成輕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呸,我們來撒野,三泡屎、三泡屎、三泡屎……”
重復了不知道多少遍后,黃泉路改成了通俗唱腔:“我們來撒野,我們把歌唱,我們追尋著夢想,夢想在何方?”
“曲不錯,歌詞俗了點。”等黃泉路唱完,王曉京就說道。
“曲有點耳熟,應該是扒的譜子,詞……”老崔臉黑了黑,“兩根竹子、三泡尿、三泡屎,這詞要讓南易聽到,麻煩就更大了,我去找黃泉路說說。”
老崔來到剛下舞臺的羅克樓樂隊旁邊,把事情和黃泉路說了說,還專門提點了一下南易得罪不起。
可黃泉路對老崔說的根本不屑一顧,黃泉路抽著煙,一臉無所謂的說道:“不就是在他院里拉了三泡屎嘛,多大點事,百家茶,呸,百家尿管夠,這么牛掰,讓他來找我就是了。”
“你認真的?”
老崔心里有點不爽,好心好意勸告,卻得到這種回應。
“我很認真,老子管他什么南易、北易,讓他放馬過來,老崔,你們京城人不就喜歡查架嘛,我跟他單挑,他要贏了,什么都行,他要不敢來,哪涼快呆哪去。”
“行,你的話我會帶到。”
黃泉路的態度把老崔的怒氣挑了起來,這事他也不想摻和了,到柜臺打了電話,從一個熟人嘴里問到王蒴的號碼,電話就打給了王蒴。
南易洗過澡,把回來路上在錄像帶租賃店租來的《外來妹》錄像帶塞進錄像機里,這部劇剛在朝廷臺下映不久,南易在電視上只看到第10集的末尾一點點,正好可以重溫下。
拿著遙控器一幀幀定格,南易注意看了一下演員表,上輩子看的時候,他對幾個主演都不覺得好看,倒是廠里的兩個女主管看起來蠻漂亮。
大概把第二屏的女演員名字記住,南易就取消了暫停鍵,電視劇的主題曲《我不想說》就在他的耳邊縈繞。
片頭還沒看完,長條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你好,我是南易。”
“南霸天,我,回來怎么不吱一聲?”
“流氓啊,今天剛回來,正打算明天給你打電話,你倒是打過來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老崔給我打來電話,他讓我轉告你,對方不給面子。”
“哦,知道了,明天晚飯有安排嗎?”
“沒有。”
“那就明天約,我請你。”
“成啊,我等著明天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