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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英名無損,功業無瑕

  也先對大明的實力是非常清楚的,他定下了南下的作戰決心,但其實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長子坐上太子之位罷了。

  這可能是朱祁鎮最后一點的利用價值了。

  若是打著奉還大明上皇的旗號,依舊拿不下宣府…難不成去打韃靼人?直接多了汗位?

  也先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讓自己縮在了大氅之下,他用力的咳嗽了幾聲,頹然的坐在了火盆旁。

  去京師這一戰,也先損兵折將,連親弟弟孛羅,都死在了大明皇帝的刀下。

  他恨!

  但是他老了,若是再立不了長子為太子,他兒子還要像自己一樣,一直做元裔們的養馬奴。

  元裔在京師之戰中,居然絲毫未損,反而成為了最大的受益者,這對也先是個再壞不過的消息了。

  草原上,強者恒強。

  此次合力主攻,一來是逼迫大明議和多少賠點,意思意思,要不這就很沒意思了。

  二來則是借著大明的手,殺一殺元裔的威風。

  火盆里的火光明滅不定,也先的臉色頗為頹然,他已經不是那個年輕時候,可以長生天下翱翔的海東青了。

  當年的雄鷹,已經失去了往昔征戰察罕汗國和兀良哈、女真部時的英姿。

  也先在感慨歲月的殘忍,岳謙則寫好了密奏,放在了帳篷下的縫隙里,塞了出去。

  無須多管,自有人送信至東勝衛,再至京師。

  也先要出兵南下的消息,岳謙已經盡數知曉了,而且合力一處,最有可能的目標,就是宣府。

  也先兵敗京師,主要就是宣府未能攻下,居庸關拿不下來,還被兩面包夾,只能潰逃。

  如果要選擇目標,宣府絕對是首選。

  岳謙當然只是將自己的意見寫到了密奏之中,至于陛下如何抉擇,那是陛下的事了。

  書信只用了三天的時間,就已經到了大明京師。

  大明四通八達的水馬驛站,就是大明天子的耳目喉舌。

  若是這驛站沒了,大明皇帝豈不是被關在了京師之中,天下之事,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他說什么,也沒有人知道了。

  圣旨、敕諭不出京,那還是皇帝嗎?

  驛站象征著皇權延伸。

  朱祁鈺手中拿著一本奏疏,這是禮部尚書胡濙,對于削太上皇帝號的一份補充。

  他發現,其實這禮法,是可以隨著皇帝的旨意,而發生一些變動的,而且理由頗為充分。

  中國的歷史太長了。

  臣觀自古以來夷狄之禍,未有甚于今日者。

  也古者,如晉懷愍陷于匈奴,宋徽欽陷于女直,其時皆先因邊塞外破,藩鎮內潰,救援不集,播遷無所,然后有蒙塵之禍。

  未有若今日天下之大數十萬之眾,陷上皇于沙漠者,也至于晉宋既遭此禍,之后元帝繼統,高宗嗣服,皆舍棄故都,偏安一隅,然尚能奮既哀之勢,以御方張之敵。使劉曜、石勒歛其虐焰,而不侵梓宮,韋后因其講和而來歸……

  胡濙乃是引經據典,舉了兩個例子。

  晉朝時候晉懷帝、晉愍帝,宋朝時候,宋徽宗、宋欽宗,被北方夷族俘虜。

  他們的俘虜是必然的,邊塞破了,藩鎮逃竄,天下勤王軍來不及救,皇帝也沒地方跑,才有了皇帝被俘蒙塵之時。

  但是今天,大明皇帝擁兵數十萬之眾,大明皇帝被俘虜了!

  簡直是奇恥大辱!

  而且是因為添油戰術和指揮失當導致。

  但是胡濙立刻話鋒一轉,西晉在晉懷帝、晉愍帝手中滅亡,北宋在宋徽宗、宋欽宗手中滅亡。

  然后司馬睿也就是晉元帝繼位,建立東晉,趙構也就是宋高宗繼位,建立南宋。

  兩人奮既哀之勢,整飭軍務,力主北伐、興國,最后司馬睿迎回了韋后,趙構迎回了宋徽宗的靈柩梓宮。

  陛下要承祖宗大義,沒有禪讓詔書承繼大統,有理有據,哪里稱得上篡呢?!

  這是在為朱祁鈺削太上皇帝號,繼承皇位找法理依據,他們效忠的陛下,乃是繼承祖宗大義,而不是篡位上來的。

  但是胡濙立刻就說,別的朝代皇帝被俘之后,只能播遷南方,但是大明的皇帝被俘之后,陛下力挽狂瀾,保住了宗廟社稷。

  皇帝廢太上皇帝號,也是為了防止瓦剌再借此名義犯邊,有根有據。

  胡濙這份補充,總結來就是一句話,陛下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陛下無錯,都是瓦剌的錯!

  宗族禮法,有的時候,要有著非常靈活的道德底線,也要有非常務實的革故鼎新。

  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回來的太上皇,和一個銳意進取的當今陛下,怎么選,朝臣們很清楚。

  畢竟,宗族禮法是為了皇權服務的,皇帝要做事,那宗族禮法,就必須為皇帝找到根腳,不能成為皇帝的絆腳石。

  否則宗族禮法不能為皇帝服務,那要他還有啥用呢?

  這不,就找到了嗎?

  朱祁鈺收起了胡濙的奏疏,遞給了興安,讓他送到古今通集庫里備案,將來寫實錄的時候,這都是材料。

  “朕給袁彬和岳謙的敕諭,一同拿去古今通集庫。”朱祁鈺想起來那兩份敕諭。

  興安從袖子里抖了抖,這涉及到了陛下英名的兩份敕諭,興安從來都是貼身帶著。

  興安畢恭畢敬的將敕諭遞到了朱祁鈺的面前,俯首說道:“陛下,這兩份改改?”

  “現在太上皇已經是稽王了,陛下擒殺藩王,這個用詞,是不是可以推敲一下?”

  陛下對名聲不甚在乎,但是興安作為臣子,要極力為陛下挽回名聲!

  這是臣子的本分!

  興安一直揣著這兩份敕諭,是毀掉也不是,是備份也不是。

  毀掉,乃是不恭順,是違背陛下旨意。

  備份,是讓皇帝蒙上污名,這是臣子失職。

  興安左右為難,糾結了許久。

  陛下終于廢了太上皇帝號,那擒殺藩王和殺太上皇帝,就是兩個性質了。

  那敕諭內容自然要改一改。

  “還沒送去嗎?改一改倒是可以。”朱祁鈺點頭,拿起了兩份敕諭,重新謄抄了一下,將太上皇改為了稽王鎮。

  興安看到,長長的松了口氣,將兩份敕諭、一份胡濙的奏疏,收了起來。

  這兩本敕諭、一本奏疏入了古今通集庫,陛下的英名無損,功業無瑕!

  完美。

  作為臣子,尤其是興安這種宦官,首先考慮的自然是皇帝的英名了。

  當然,興安還是沒有將兩本敕諭歸檔,一直要等到朱祁鎮真的殯天了,他才會下定決心,到底是歸檔還是銷毀。

  此事極為機密,朝中只有王直和于謙知曉,漢使岳謙、季鐸知道,再有就是袁彬了。

  “陛下,那日太常寺內唱曲,大宴賜席上唱天命有德的女子,臣尋到了,是錦衣衛都指揮唐興之女。”興安卻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朱祁鈺當然記得那頗有穿透力的歌聲,也記得唱帝姬怨時那種鏗鏘,原來是錦衣衛都指揮的女兒,那有鏗鏘之音,倒也是說得通了。

  “小名喚作唐云燕,取意燕云十六州之燕云,出自建昌府南豐人藕塘村,其父一身好膽,錦衣衛遴選,成為錦衣衛校尉,隨后憑功升為都指揮。”

  “德勝門前,隨陛下沖鋒陷陣,斬首一級,獲頭功牌。”

  “唐云燕其人,年方二九(十八歲),體態輕盈,身材裊娜,皮膚白皙,丹鳳眼、柳葉眉,唇紅齒白,婉麗優雅,性情容止皆稱得上賢良淑德。”興安將一份寫好的詳細資料,遞給了朱祁鈺。

  朱祁鈺之前在大宴賜席上,看了那女子一眼,興安知曉后,用了半天的時間,就把唐云燕和唐興的老底兒都給翻出來了。

  尤其是唐興的背景,也是查的一清二楚。

  朱祁鈺看了看奏疏,十分嚴肅的說道:“朕又不是山匪強盜,哪有強搶民女之事?尤其是錦衣衛!”

  “你這調查可曾驚動其家人?若是仗勢恃寵,朕決不輕饒!”

  朱祁鈺當然要嚴肅,錦衣衛是他除了宦官以外,他的第二道護城河。

  他作為皇帝,為錦衣衛殿后,才換來的忠誠,要是被這下半身的事兒給誤了,那朱祁鈺也只能將興安拿去祭旗了。

  興安是個很知道輕重的人,陛下交待清宮,他連那塊提督宮禁的牌子,都不敢摸一下,怎么會做出仗勢恃寵之事呢?

  他俯首說道:“這奏疏是禮部遞上來的遴選秀女的奏疏,里面就有唐指揮的女兒。”

  “臣乃陛下走狗,怎敢擅動擾民,一切皆是天意,唐指揮接女兒入京,也是因為禮部說要遴選秀女了。”

  朱祁鈺這才拿起了奏疏,果然是禮部改元前,就遞過的秀女圖。

  興安做事,朱祁鈺自然是放心的,但是也要時不時的警告,作為近侍大珰,興安所作所為,都是代表皇帝。

  興安不是王振,陛下也不是北狩迤北的廢帝,興安自然不會胡來。

  “這樣啊。”朱祁鈺點頭說道:“此事不急。”

  “報!迤北送來密奏!”一個錦衣衛快跑進來,將岳謙的奏疏遞到了御前。

  朱祁鈺看完,振聲說道:“好!來得好啊!”

  “將此密奏送與于謙,召集大將群臣,共議退敵之策!”

  “立刻停止休沐,明日早朝,奉天殿議事!”

  于謙一直在說,瓦剌人狼子野心,還會南下犯邊,但是朝臣們其實是抱著一定的僥幸心理,包括讓岳謙去和瓦剌人談談,都是抱著一點點的議和的心態。

  胡濙在奏疏了也說道了韋后因其講和而來歸,其實也抱著一點點講和的心態。

  但是,瓦剌人還是來了。

  人家在土木堡之戰役中,連戰連勝,大明邊鎮極度空虛,京營無力出擊,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瓦剌人怎么會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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