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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一個悲痛的消息和一份謝禮

  王復和王悅是無法理解撒馬爾罕比較古怪的統治模式,尤其是沙利亞法典里的內容。

  為什么會有神人相擾,神的使者行走人間之事。

  因為在中原王朝,這是絕對不允許存在的,神權君授還是君權神授,這不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

  中原王朝歷來都是神權君授,無論什么神仙,都別想爬到皇帝的頭上,更別提什么的政體了。

  早在顓頊的時代,也就是朱祁鈺給孫太后賀歲的時候,寫的那四個字,德比顓頊。

  在顓頊之前,民神不雜,巫覡成風,所以顓頊就命令自己的兩個孫子重和黎,一個任司天,一個任司地,絕地天通,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

  周昭王有次就問自己的臣子觀射父,為什么顓頊要絕地天通呢?

  觀射父說:人神不擾,各得其序,是謂絕地天通。

  所以,早在三皇五帝,幾近于傳說年代里,中原王朝已經開始絕地天通,宗教力量雖然屢次登上政治博弈的舞臺,但是始終都未曾有的朝代存在。

  所以,正統十四年,郕王監國時,大臣們對于送走大明國師楊禪師去感化瓦剌人這種做法,一致贊同,最終楊禪師被送到了瓦剌。

  即便是黑衣宰相姚廣孝,本身是個和尚,但是姚廣孝在上朝的時候,也從來沒穿過僧服,而是以朝服入仕。

  王復對于基于經書制定法律這種行為,是不能理解的,但是王復是一個很務實的人,這里的風土人情就是如此。

  制定政令,應該順天之時,得地之宜,忠人之和,隨時而變,因俗而動。

  如果他在撒馬爾罕,直接搞西門豹治鄴,破除為河伯娶婦的陋習沉巫的事兒,那樣做,會直接激化矛盾,既不順應天時,也不得地利,更傷人和,

  政令需要因為風俗而變動。

  所以王復找來了楊禪師,請楊禪師推行佛法。

  先把這攤水攪渾,然后再以利柄驅動,最后治理康國府。

  “楊禪師。”王復看著楊禪師就不忍直視。

  他記得楊禪師當年非常的富態,這幾年不見,已經骨瘦如柴了,看來在和林沒少受苦。

  王復是讀書人,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很少和楊禪師接觸。

  楊禪師也被裹挾著西進了。

  也先雖然對佛學不感興趣,但是還是帶他到了和林,西進的時候,也把他帶上了。

  “王資政。”楊禪師趕忙行禮。

  好死不如賴活著,他一直在求活,他當初帶了不少弟子,到現在,他身邊只有兩個弟子了。

  王復和楊禪師溝通了一番,在撒馬爾罕宣揚佛法的想法。

  王復笑著說道:“楊禪師竭力施為便是,自然有大軍為楊禪師做依仗,不用擔心。”

  楊禪師不是徒有虛表,而是真的很懂佛法,他能夠混到朱祁鎮的身邊,做大明國師,那是上下嘴皮一碰,就是禪機。

  “好。”楊禪師沒跟王復說禪機,王復是交代事情,而不是商量,這是必須完成的政治任務。

  在貳臣賊子的這個圈子里,混的最好的便是王復,其次是王悅,然后是賽因不花,之后是韓政,再然后才是他楊禪師。

  現在王復位高權重,楊禪師不好怠慢,而且能夠宣揚佛法,他求之不得。

  至于如何宣揚,那就是他楊禪師的能力了。

  最先感化的的就應該是懂突厥語通譯,然后是依舊十分活躍的韃靼人,他們是撒馬爾罕的上層建筑,然后在通過他們的影響力,擴大佛法的影響力。

  楊禪師走后,王復拿起了那封大秦國過來的國書,思考了許久。

  首先大秦國,也就是羅馬帝國的皇帝,對大明遠征軍表示了感謝,而且不是口頭感謝,是有謝禮的。

  這也是王悅隱瞞也先的原因,這份謝禮是給大明皇帝的,怎么可以讓也先截胡?

  有一種名叫西征的恐懼,深深的烙印在在泰西、極西和樛西,西域所有人的心頭。

  當初蒙古人的三次西征,給西域的所有人都打上了東方人不可戰勝的標簽。

  而也先的這次西征在撒馬爾罕首戰告捷,以摧枯拉朽的勝利,再次喚起了西域所有人心中的恐懼。

  要讓西域人搞清楚大明和瓦剌之間的恩怨情仇,就像是理清楚泰西(歐洲)王室的家譜一樣的困難。

  當瓦剌人在撒馬爾罕獲勝之后,圍困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軍隊,也停下了進攻的步伐。

  他們得知道此時瓦剌人到底什么態度,會不會聯合帖木兒王國一起攻打他們奧斯曼王國。

  帖木兒王國俘虜過他們的閃電蘇丹,更攻破過他們的都城。

  其次,大秦國的皇帝,請求大明遠征軍的幫助,和上次的國書一樣,希望大明的遠征軍能夠阻攔奧斯曼王國對大秦國最后堡壘的攻打,無論用什么辦法。

  大秦國的皇帝送來的謝禮,是一個女人,三百人左右的使團,還有成堆的書籍。

  大秦國的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說:他曾經寫了封國書請求大明援兵,屬于病急亂投醫,但是萬萬沒想到,援軍真的到了。

  為了表示對大明的感謝,他們送給皇帝謝禮。

  謝禮如何瞞過也先的耳目,送到大明,讓王復有些為難。

  王復敲著桌子陷入了思考之中。

  奧斯曼王國并不好惹,尤其是現在的奧斯曼蘇丹法提赫,號稱征服者。

  法提赫在瓦爾納戰役之中,殺死了波蘭和匈牙利共主,阻攔了泰西對大秦國的救援,而后在攻克了大秦國最后的屬國莫里亞公國。

  現在大秦國只剩下了孤城一座,就是拜法提赫所賜。

  王復終于寫好了給帖木兒國王卜賽因和奧斯曼王國的法提赫的國書。

  他決定嚇唬下奧斯曼國王,如果能夠嚇到的話。

  遠交近攻,是在和林就定好的策略。

  這次的西進,絕對不是歷代的盲目西進,而是有序西進,如何讓大軍順利走到拔都薩萊,然后順利完成也先的期許,成為可汗,都有定策。

  也先也不打算打破定好的計策,因為和帖木兒王國交好,有利于西進。

  王復也是抱著有魚沒魚甩一桿,能嚇到最好,嚇不到也無傷大雅的心態,寫的國書。

  事實上,大秦國的皇帝的禮物并不讓能讓人心動,那位龜縮在城堡中的君主,已經沒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那個女人年齡很小,大明十五歲才成年,賀禮中的女人,甚至連十五歲都沒有。

  而且大明大皇帝,似乎對蠻夷的女人,并不是很感興趣。

  君士坦丁十一世很窮,他的賀禮中并沒有什么貴重之物,只有幾千冊的書籍。

  王復寫好了國書,拿起了一堆的政疏和憲章,去蘭宮王庭讓也先下印,順便安撫一下有些暴躁的也先。

  也先崇尚武力,推崇暴力,但是撒馬爾罕是他們西進的重要巢穴,他不能在撒馬爾罕大動干戈。

  那就得找人揍一下,讓所有人畏懼他的武力。

  王復來到了王庭的門前,看到了伯顏帖木兒和王悅自遠處走來。

  伯顏帖木兒滿臉悲痛的應了過來,痛心疾首的說道:“我的兄弟,白帳汗國可汗的兒子克烈和他的哥哥賈尼別克死了,他們在前往碎葉城的路上,不幸蒙難。”

  王復反應了一陣,才意識到伯顏說的是誰…

  現在的情況,大約可以等同于安南國國王陳氏有兩個孩子,在黎氏作亂的時候,逃到了大明朝避難。

  大明派出了英國公張輔率領大軍,平定了黎氏叛亂之后,送這倆孩子回安南做國王,走到半路死在了路上。

  安南國再無陳氏子弟,只能郡縣化,稱交趾了。

  政治邏輯是相通的。

  至于當初安南國到底有沒有陳氏子孫,到大明尋求避難,那得問胡濙了,胡濙是當事人。

  反正胡濙當時說沒有。

  當然日后,大明再征交趾的時候,可能會突然又有了陳氏子孫存世,等到平定交趾后,陳氏子孫再次病逝也不是不可能。

  “那真是太可悲了。”王復滿是悲傷的問道:“發生了什么?”

  王悅和王復溝通過這件事,這兩兄弟是絕對不能回到碎葉城的。

  這是也先、伯顏帖木兒、瓦剌奴酋、王復共同的選擇,但是為了安撫烏茲別克人,也先只能答應克烈的請求。

  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現在白帳汗國已經沒有子嗣可以做可汗了,這真是一個悲痛的消息。

  伯顏帖木兒甚至擠出了兩滴鱷魚的眼淚,他嘆息的說道:“馬匪火并,王子暴死,這真是太不幸了。”

  “節哀。”王復勸慰的說道。

  王復和伯顏帖木兒走進了王庭之內,將這個不幸的消息奏稟了也先。

  “大石,應該找到兩位王子的遺骸,擇地隆重下葬,庇佑烏茲別克人。”王悅朗聲說道。

  如何善后,在做這件事之前,就已經定好了。

  伯顏帖木兒是他的部族在碎葉城外的膏腴之地放牧,是利益相關。

  那么王復和王悅為何也不愿意這兩個人當烏茲別克人的可汗呢?

  因為王復要組建烏軍團營,共計有四個團營的編制,如果烏軍有可汗,那還能被王復控制嗎?

  顯然不能。

  也先聽聞兩位王子蒙難的消息,頗有點心酸的說道:“嗯,保民官去做吧,一定要宣傳到位。”

  相比較信任,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白帳汗國可汗后人和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也先更信任王復。

  “這是給奧斯曼國王和帖木兒國王的國書,大石。”王復將兩封國書遞給了也先。

  也先拿過了那兩封國書,看都沒看就準備下印簽字,王復無奈的說道:“大石看一看。”

  也先無奈的拿起了兩封國書,看了片刻說道:“不就是和帖木兒王國交好,和奧斯曼王國交惡嗎?”

  和奧斯曼王國交惡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到了拔都薩萊之后,定然要和奧斯曼王國打一架。

  那是立威之戰,想坐穩金帳汗國的汗位,那必然是要有軍功。

  帖木兒當初稱王的時候,一直和奧斯曼的閃電蘇丹說垃圾話,最后生擒了閃電蘇丹,才開始稱王稱霸。

  也先可不覺得自己的軍事能力會比帖木兒更弱。

  也先愉快的簽字下印,笑著問道:“我的好兄弟,還有什么東西要我簽字嗎?”

  王復拿出了幾份政疏說道:“民院要鑄錢,這是鑄錢令,大石一定要看一下。”

  “重錢以大明銀幣為主,我們并沒有鑄銀幣的能力,輕錢我們用通寶的母錢,將景泰二字磨平,換作康國。”

  也先看了兩眼簽字下印說道:“我要是問輕錢重錢的差異,你是不是又有一堆的道理要講?”

  王復沒說話,也先不愛聽,他講也沒意義。

  他拿出第二份政疏,笑著說道:“這是上院通過的一條政令,推行佛法,楊禪師很擅長這個,可能需要大石的配合。”

  也先看著那些政疏,象征性的問了兩句,開始簽字。

  這些政疏林林總總有十幾本,到了后面也先都有點不耐煩了。

  “咨政院都已經下印了!”也先看著王復手中的政疏,終于有點忍不住說道:“終于知道為何大明會有司禮監了。”

  文淵閣大學士有票擬的權力,具體就是給奏疏貼條,司禮監有批紅的權力。

  文淵閣票擬,司禮監批紅,又要說到正統初年,明英宗幼沖,主少國疑。

  事實上,咨政院的票擬,不就是從文淵閣票擬,變成了二十五個咨政大臣票擬嗎?

  這些決議不會傷害到瓦剌人的利益,甚至有很多對瓦剌人都有不少的好處,也先已經批復很多這樣的政疏了。

  王復拿出了最后一份厚重的政疏說道:“之前大石讓我結合大明律法制定憲章六十四條,已經定好了。”

  “大石一定要好好看看,這里面可不只是權利,還有義務。”

  “這里面有幾條是一定要注意的,比如這條,無故殺人者死。”

  王復和也先挨個講解了這六十四條,這是憲章,簽字了就要約束瓦剌人遵守。

  這同樣是一份有利于瓦剌人的憲章,比如瓦剌八團營的具體世襲制度,簡單來說,核定戶數,按戶發俸。

  比如,每年都會遴選,如果這一戶,沒有人能夠通過遴選,那俸祿就會減半發放,直到有遴選合格之人。

  這不過是大明軍戶制的另外一種翻版,并不是很難理解。

  相比較大明軍戶高度捆綁田畝,這種軍戶制度,則是一種恩養的性質。

  王復講解的很細,每字每句,這是斗斛、權衡、印璽、仁義的總綱,馬虎不得。

  但是也先一直打著哈欠,有些心不在焉,等到王復終于說完的時候,也先終于如蒙大赦一樣,簽字下印,溜之大吉。

  王復走出了蘭宮王庭,具體執行也是伯顏帖木兒去做,伯顏帖木兒聽的還算仔細。

  “棟梁之材,治世之臣啊。”伯顏帖木兒拿過了那份憲章連連稱贊的說道:“先生真是大才,我拿回去看看,然后發榜。”

  伯顏帖木兒拿著那份憲章離開了。

  王悅看著伯顏帖木兒的背影問道:“你到底是他的先生,還是他的兄弟呢?”

  王復低聲說道:“你把大秦國的禮物,安排去碎葉城,借著這次克烈的事兒,掩人耳目。”

  在伯顏帖木兒說那個悲傷的消息的時候,王復已經想到了送走大秦國謝禮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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