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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湯姆·邦巴迪爾

  弗羅多很生氣,或者說,年輕人此刻的內心有點羞慚。他確實沒有惡意,但年輕人,正是充滿朝氣和驕傲的年紀,被大人批評,總歸會有那么一絲不知所措與羞惱。

  所以他一直跑啊跑,跑過了小溪,跑過了種著冬麥的田地與蔬菜園,一頭扎入了傍水鎮。

  那里的人很奇怪為什么巴金斯家的小子一副氣沖沖的樣子,長青藤酒館門外的老甘姆吉甚至還向他打了聲招呼,但顯然,弗羅多并沒有留意到,他風一般的跑出了傍水鎮。

  等到他反應過來,他已經穿過了熟知的一切,來到了一道三岔路口。這里向北是傍水池塘和小河,向西是大洞鎮,而向東則是蛙澤屯。

  不過弗羅多想了想,都沒有選擇這三個方向,而是越過籬笆,跑向了南方的綠丘鄉野。可能在他想來,只有那片依然綠意盎然的山脈與鄉野才能讓他心情變得輕松與平靜吧。

  彼時,陽光灑落在寧靜祥和的鄉野,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農夫。他們是塔克領圖克家的人,一些人甚至和弗羅多是親屬關系。

  所以弗羅多很高興的和他們打著招呼。

  圖克家的人也很驚訝為什么一個巴金斯會出現在這,他們說:“弗羅多,別走太遠。山里有時候會有狼。就算沒有,一些小鹿小狐貍有時候也會讓你倒霉。”

  這時候弗羅多總會盡量用成年人的語氣說道:“那么我的彈弓就有用處啦!”

  然后就跑走了。

  一路上,灌木叢下的兔子、樹叢上的小鳥,和明媚的陽光確實讓弗羅多的心情變得開心起來,他開始覺得自己有點大驚小怪了。

  比爾博只是為他好,他明白這點。半獸人的危害他從比爾博的書里、從老人們閑時的談資中有著清醒的認知。只是……

  “他不該還把我當小孩。”弗羅多這樣說。“關于野外的冒險,我知道的比他們以為的要多,畢竟我總歸是一名巴金斯!”

  此時,他已經來到了綠丘鄉野南邊的山脈。

  看著那在夏爾附近算宏偉的大山,以及山中呼嘯的寒風。弗羅多遲疑了。他并不想因為和大人的一些‘可笑’的爭執,便進行一場魯莽的冒險。他不是圖克。

  而此前那些農夫的警告也涌上心頭。

  弗羅多開始覺得這很蠢。于是他調轉方向,不再往山脈的方向走,而是沿著大山的陰影,折向東,準備去林尾地看看。

  東方的路還算平整,弗羅多赤著的腳板走在夏爾平靜的野外,心情持續的高漲。

  他走啊走啊,一直走到日頭西沉、走到雙腿無力,才發現目的地比他想象得要遠的多。他累了,而且很餓,早上的那股興奮勁徹底消失不見,這一刻他只想著有一桌美食和暖茶等著他,另外,他開始懷念袋底洞那溫暖的床鋪了。

  不過心頭的那口氣在支撐著弗羅多,他覺得如果就這么調頭回去,實在是太丟臉了。他強撐著,繼續向前走。

  “如果不算上比爾博的那次冒險,我已經走得比他還遠了。”弗羅多想道,用這來安慰自己:“也許回去的時候,比爾博和甘道夫就不會再覺得我對野外一無所知了。”

  這樣想著,弗羅多確實有振奮了一點。終于,當他翻過一座小小的矮丘,一片綠色的森林驟然出現在他眼前。

  “林尾地!”

  弗羅多興奮的大喊,只覺得滿身的疲倦在這一刻通通消失不見了,力氣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他邁開腳步,從山丘上沖下來,興奮得就向剛從霍比屯出發時一樣。

  這時,太陽已經快徹底落下了。最后一抹橙黃色的光把林尾地的那些高大的樹木照射得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在冬季的寒風中不停的搖曳著,泛著波浪。

  弗羅多只覺得這一趟冒險不虛了。他張開雙臂,任憑風從他耳邊吹過,又笑又跳。

  不過,等到西邊的太陽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上,一股陰冷驟然出現在阿爾達天地之間。某種力量開始蔓延,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沒關系,林木廳就在林尾地的最東端,我可以去那里歇歇腳。”弗羅多又冷又餓,開始思考后果。“我記得老圖克家的一個孫子住在那里,相信他不會拒絕一個可憐的巴金斯。”

  這樣想著,弗羅多開始邁開仿佛灌了鉛的腳步,向林尾地的東面而去。

  天越來越暗,瓦爾妲的星光開始閃爍。冰冷的風不斷的吹過弗羅多的頸脖和大腳,林尾地中的倦鳥也紛紛回巢,天地變得寂靜。

  此時弗羅多又冷又餓,還累得不行,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鄉野中的一條小路上,林尾地在他的右邊——這時候他已經徹底后悔只是因為置氣就跑出家的行徑了。

  他想道:“這種蠢事確實只有圖克家族的人才做的出,但很不幸,我身上流著一部分老圖克家族的血液。所以,是的,我就是那個最大的蠢貨。”

  突然。

  某種源自生命的本能讓弗羅多內心一跳。他飛快的看向了東面的路,彎曲蜿蜒的道路盡頭,隱約的傳來了沉悶的馬蹄聲。

  兩側的樹木仿佛變成了一頭頭陰森恐怖的山精鬼怪,而蜿蜒的道路盡頭卻成了一張恐怖的大嘴,正吞噬著一切。馬蹄聲就是一聲聲索命的咒語。

  那一刻,弗羅多突然無比渴望躲藏起來,不叫騎馬的人看見他。

  然后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他迅速奔到左邊,躍進了離路不遠的一個小凹洞,臥倒在地。事實上,這個舉動事后被證明是一個明智之舉。

  寂靜的夜晚傍晚,一陣沉悶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一棵大樹蔭蔽著道路,他及時撲進樹后的茂密草叢中,然后抬起頭來,從一條粗樹根后小心地窺探。

  四匹黑馬轉過了拐彎處,向這邊沖來。這不是霍比特人的小馬,而是身高體健的大馬。或者說,類似馬的東西。

  因為正常的馬眼睛里不會冒出火焰。弗羅多只是看了一眼,就被那可怕的場景嚇到了。

  只見騎馬的是些體型高大的人,似乎貓著腰坐在鞍上,全身裹在一件帶兜帽的大黑斗篷里,只露出底下一雙靴子踏在高高的馬鐙上。

  他們是納茲古爾(戒靈),游走于生死、陰影之中的怪物。他們受索倫所驅,前來霍比特人的故鄉搜尋他的戒指。

  弗羅多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從這些黑騎士的身上傳來。他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忍不住瑟瑟發抖。

  這驚動了這些以恐懼為食的黑騎士,領頭的那名騎士驟然拉停胯下坐騎,空洞的臉部望向了弗羅多的方向。

  弗羅多的心臟驟然被某種力量緊緊的攥住了。他驚恐的張開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為首的黑騎士馭馬走到樹下,就在跟弗羅多持平時停了下來。馬上的人影紋絲不動地坐著,垂著頭,仿佛在聆聽。從兜帽下傳來一種聲音,就像有人在吸鼻子,想嗅出某種難以捉摸的氣味。

  弗羅多連氣都不敢出,臉色憋得通紅。

  他仿佛聽到有人下馬了,這加劇了他的恐懼。弗羅多只覺得周圍的黯影一下子涌了過來,把他壓得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

  “嘿嘿咚!歡樂咚!敲響叮叮咚!

  響叮咚!跳叮咚!柳樹倒叮咚!

  湯姆砰!開心砰!邦巴迪爾砰!”

  一個歌詞胡拼亂造、隨心所欲、毫無意義的古怪歌聲響起,打破了這陰森的氛圍。這些黑騎士立即回轉身體,發出了嘶啞尖銳的叫聲。

  弗羅多只覺得腦袋被塞進了無數的尖針,又脹又疼。他抱住頭,可憐的在地上打著滾。

  唯一慶幸的是,他沒有發出聲響,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而且,黑騎士們這會兒也顧不得他了,他們所有人抽出腰間黑色的長劍,盯著他們來時的路,如臨大敵。此前下馬的那名黑騎士甚至急匆匆的登上坐騎,不安的轉著圈子。

  而在一長串胡言亂語(或者說聽著像胡言亂語)的歌詞后,一個嘹亮又清晰的聲音驟然揚起,唱出了這樣一首歌:

  “嘿嘿咚!歡樂咚!

  微風輕輕吹,小鳥輕輕飛,

  太陽西沉啦,夜影來臨啦,

  遠來的客人,家門為你開!

  這里有美味的食物,可口的酒水,

  只有一條,夏爾的大地,不迎黑色人!

  這是湯姆·邦巴迪爾與銀白君王的約定。”

  然后一道明亮的光猛然從東邊綻放,把林尾地到林木廳的這段小路照得如同白晝!光中有一個人影,他很矮,但又很高。他就像一名神祇,矗立在道路盡頭。

  黑騎士被這代表了希望的光刺痛了雙眼,他們黑洞洞的面部處發出了極為刺耳的尖叫,似乎在懼怕,又仿佛在憤怒。

  弗羅多只覺得腦袋差點沒裂開。

  為首的黑騎士嘗試發出一枚爆裂的火球,但卻被光中的人影揮散。

  “走開。”

  人影說,他的聲音不再歡快,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轟鳴,就像是天邊的雷霆:“黑暗的爪牙!這里不歡迎你們!永遠離開,不準再回來。”

  黑騎士們大為震驚。

  他們黑暗的力量在光中人影這里幾乎沒有威力,而他們背后的主子也確實沒料到,北方居然還有這么一號人物。

  于是,四名黑騎士調轉馬匹,狼狽的向北逃竄了。

  當陰影徹底離去,光中的那個人影才現出真身。那是一個敦實的老頭兒,他戴著一頂高高的破舊帽子,上面插著一根長長的藍羽毛。粗壯的腿上穿著鮮黃色的大靴子,身上是一件藍外套,留著長長的棕胡子。眼睛又藍又亮,臉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卻皺堆著上百道笑紋。

  神秘人正是湯姆·邦巴迪爾。他走到弗羅多藏身的地方,彎下身子,打量著弗羅多,藍色的眼睛里露出好奇與擔心。

  “唔,一個霍比特人。”說著他將手放到弗羅多的額頭上,低聲的念叨了幾句隱澀難懂的咒語。

  弗羅多只覺得一股暖流從老頭兒的手傳來,頭痛欲裂頓時好了許多。他從地上爬起來,對湯姆·邦巴迪爾深深的鞠了一躬:“感謝您的援救,我差點以為我就要死啦!”

  湯姆·邦巴迪爾立即笑了起來。他喜歡禮貌的人。

  “你是誰?我是說:在這種時候跑到野外,可不明智,霍比特人,你是迷路了嗎?”

  弗羅多這才直起身,只見他的臉色依舊很白,不過精神已經比此前好多了:“我是弗羅多·巴金斯,我住在霍比屯。如果你聽說過那,那你一定知道,我們那都是些善良又好客的人。至于我。”他嘆氣:“只是一個因為某個可笑的原因,賭氣跑出家門,結果差點丟掉小命的白癡笨蛋可憐蟲罷了。”

  湯姆·邦巴迪爾更加歡樂了,他說:“遇上黑騎士確實很倒霉,但現在好了,你安全了。那些邪惡的爪牙被湯姆趕跑了。希望他們不會再在夏爾停留。不過,說實話,我懷疑這點。”湯姆嘆氣。

  聽到那些怪物居然還可能滯留野外不走,弗羅多又驚又怕。“他們是什么?”他問。“還有,您是誰?”

  湯姆·邦巴迪爾發出了一陣響亮的笑聲,他把帽子拿下來,眨了眨又藍又亮的眼睛,說:“正如你所見,我是湯姆·邦巴迪爾。也許你聽過我的名字,也許沒有,但我就是我,我就是湯姆·邦巴迪爾。”

  弗羅多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這個名字在霍比特人的傳說中確實有所提及,傳聞他是老林子的主人,雄鹿地那邊的人有時候會在老林子附近見過他,但弗羅多一直以為那只是傳說。

  “至于那些騎馬的家伙。”湯姆·邦巴迪爾看了他一眼,說:“只是一些邪惡的家伙罷了。他們受命前來北方尋找一樣東西,也許你見過。但那些不重要了,現在你更需要暖和的壁爐與可口的食物,他們的尖叫是死靈的嘶吼,雖然被驅散了,但陰影依然在你內心盤桓。”

  湯姆·邦巴迪爾藍色的眼睛里仿佛看穿了一切,他說:“也許林木廳里面有你需要的一切,這里距離霍比特人的村莊不遠,你要過去嗎?”

  弗羅多茫然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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