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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九章 小婿細聽

  當然了,為了掩人耳目,王謐還是把親親老婆帶上了,只是這一次回娘家,謝明慧的心情卻完全無法和上一次相提并論。

  就算是強擠出笑容,她也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王謝兩家將來會如何發展?

  一邊是年邁的阿翁,一邊是年富力強的丈夫,結果似乎不需要懷疑。即便是極有可能站在勝利的一方,卻也會和自己的娘家徹底決裂,這樣的事,對于謝明慧來講也是撕心裂肺的。

  她很想從中說和,卻根本無法張口,她知道,她根本就沒有這樣的能力。

  雖然阿翁疼愛她,但是,在面對這樣爭權奪利的大事的時候,也絕對不會顧及她的感受。

  那么,王謐呢?

  她的丈夫,她最信任的人,他又靠得住嗎?

  現在,王謐雖然承諾,可以留下謝安一條命,但是,事情真的會如他所愿的發展嗎?

  再者說來,如果謝安也采取進攻的態勢,那么,王謐這樣的年輕人又怎么可能忍住這口氣?

  謝明慧很糾結,直到現在,她才明白,所謂的世家聯姻,給女子帶來的痛苦。

  一邊是撫養自己,無限寵愛她的謝安,一邊是攜手共度歲月的丈夫,哪一邊出了差錯,她都不會高興。

  而現在,為了保護王謐,也為了可以盡快的知道結果,謝明慧主動的就跟隨著丈夫來到了謝府。

  謝安會如何抉擇?

  目前的這一個回合,主動權似乎在他那里。

  “王侍郎,快請進,主公都都等了你好幾天了,你怎么才來?”王謐一進門,就看到了謝襄,他似乎是一直等在院子里的,是不是專門為了等他,卻不一定。

  自從上次徐州一別,小男孩似乎又長高了些,也更壯實了些。

  看到他,王謐還是感到很親切的。

  “謝公一直都在等我嗎?”

  這個消息實在是震驚,也就是說,從謝安從城外歸來,他就一直都在等著王謐上門。

  而王侍郎呢,這中間,又經歷了殷仲堪突如其來的投誠,還有太后娘娘的召見,很多事情也只得從長計議。

  于是,本來早就應該登門拜訪的,卻拖到了現在。

  “那可不是,自從回城,主公就一直都在等著你,還以為你會馬上就來呢!”

  “沒想到,你還真的很沉得住氣。”

  “你說笑了,我不是沉得住氣,只是有事耽擱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只管跟著我就是了。”

  有謝襄帶路,王謐就可以直接見到謝安,這樣一來,謝明慧也就不好跟著了。

  幸好她這個旗號,只要是能在謝府門外起一點作用就可以了,到了這謝府的門里頭,就無所謂了。

  都是自家人,誰還能不知道王謐的真實來意嗎?

  再說,謝家和王家本來就都在同一條街道上,平日里,謝府的大門也是向外打開的。

  沒有王謐陪伴,謝明慧想回娘家也根本就沒有人會管,她也是常來常往的。

  這個夫妻雙雙回娘家的遮蔽也是相當的輕薄了,不過就是個借口而已。

  愿意相信的人,不必這個遮擋也會相信,王謐此行毫無其他的用意,而不相信的人,就是王謐會隱身術,也是毫無用處。

  謝安坐在池水旁,眼前支著小桌,桌上攤開了一卷紙,遠遠看去就知道,還未動一筆。

  “阿翁。”

  王謐走近,輕輕一聲,謝安便轉過了頭,王謐竟然覺得,再次相見,謝安年輕了很多。

  眼睛極有神采,笑容輕快,大有一種鶴發童顏的感覺。

  “賢婿,你終于來了。”

  “快坐。”

  “襄兒,去備茶。”

  “賢婿,以后要上門,自可以一個人來,不用拉著慧慧打掩護。”

  王謐有些尷尬:“阿翁,我不是為了找借口才把慧慧帶來的,兩家距離本就不遠,只要是有機會,她就可以回來,這不也是順路嗎?”

  謝安笑笑,低頭不語。

  謝襄把茶水端來,也識趣的跑到了一邊,跳上了游廊,足可以保證聽不到他們這里的一點動靜。

  除了自己不偷聽,謝襄還肩負著一個重要的任務,一雙眼睛可不敢有一點懈怠。

  必須要注意著,有沒有其他的耳朵。

  這個才是重點。

  “稚遠,你這次來,是想解心中疑惑吧。”

  王謐微微一愣,手指彈在茶杯上,既然謝安都開門見山了,他這個年輕人也不必再虛偽矯飾。

  今天過來,不就是為了解決事端的嗎?

  “阿翁,小婿過來,確實是來商談的,到了今日,小婿想聽的,只有一句話。”

  “還望阿翁成全。”

  “哦?”

  “什么話?”謝安笑容未變,他明明知道王謐想說什么,卻就是不肯松口。

  說,還是不說?

  王謐直視著謝安,那雙老邁的眼睛里,光彩確實那么的平靜,仿佛什么事情都無法在他的心中掀起波瀾。

  謝安的答案,會是什么?

  王謐的心,不由自主的撲通撲通的猛跳不止,就在這個謝府中,會有刀斧手埋伏嗎?

  他們會潛藏在哪里?

  會如何對他動手?

  雖然有這樣的疑問,但是,王謐還是比較鎮定。

  氣息。

  就是氣息!

  現在的王謐和以前不同,他是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戰場殺伐的戰士,對于血腥的殺戮,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可以說,吹過身邊的風,有沒有帶著血腥味,他只要張開鼻端,輕輕一嗅就可以判斷。

  那也是一種天賦,一種經驗賦予的直覺。

  而現在的謝府又怎么說呢?

  從他本人,再到府上的小廝丫鬟,甚至是整個謝府當中的氣氛,全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危險。

  從人們的臉上和周遭的氛圍來判斷,王謐認為,謝安并沒有做任何的準備。

  他并不想置他于死地。

  “小婿聽說,前幾日,就是阿翁出城之前,阿寧登門拜見過了?”

  “阿翁是否有和他聯合之意?”

  那就免去互相試探的環節,直奔主題。

  謝安朗聲大笑,那氣勢把吳迪都嚇到了。

  老人家,還有這么開朗的時候!

  “太好了!”

  “稚遠,太好了!”

  “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謝安站了起來,身手特別利落,王謐還有點迷惑,不知道他究竟等的是哪句話。

  “稚遠,聽說你來了,我就一直在想,你會怎么處置這件事,是拐彎抹角迂回戰術,還是直接挑明來意?”

  “老實說,我最欣賞的,就是坦蕩的人,既然要談大事,就要痛快點。”

  “好!”

  “既然你這么痛快,那我也不能落后。”

  “好吧!”

  “稚遠,老夫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也知道你擔心什么,老夫今天就告訴你一句實話。”

  好啊好啊!

  你倒是快說啊!

  王謐這邊有點著急,卻又不能催促,謝安雙眼發亮,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顯然是進入了某種狀態,某種自我陶醉的狀態。

  你還能攔著他嗎?

  當然不行!

  這不是破壞情趣?

  “阿翁,小婿細聽。”

  謝安站到了他的面前,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激動:“稚遠,北府是你的,除了你,老夫不認任何人。”

  “你記住!”

  “老夫把北府交給你,是認準了你這個人,不是你的家庭,不是你們宗族,也不代表這支隊伍就是姓王了!”

  “老夫只是看好你,你就是你,你記住!”

  “北府既不是屬于瑯琊王氏的,也不是屬于太原王氏的,更不可能交給他王恭!”

  “他休想!”

  王謐完全沒想到,謝安竟然會說出這樣慷慨激昂的話來,一時也心情激動。

  上前幾步道:“阿翁,你真的相信我?”

  “那是當然。”謝安說出來的話,難道還有假?

  更何況是經過了他深思熟慮的。

  “這些日子在寺廟里閑住,我想明白了一件事,王恭自愿和解,老夫當然歡迎,但是,他想奪權,沒有門路!”

  “絕不可能!”

  “他不要以為老夫不明白他的真實用意,雖然口口聲聲是求合作,但他其實還是要奪取北府,他憎恨你,也是因為北府在你的手里掌控著,但是他又何德何能控制北府?”

  “他甚至沒有上過戰場,沒有握過一天的槍!”

  “北府交到這種人手里,我怎能甘心?”

  “稚遠,你一定要平定中原,把北府的軍旗插到長安城樓上!”這是謝安的理想,他莊嚴的宣布。

  這個理想,在他的年輕時就生出來了,但那個時候,既沒有時機,他也沒有這個能力。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

  王稚遠來了,這個年輕人,他不只是有能力,他還自己創造了時機,他讓一切都變得那么的順理成章。

  那么,既然事情發展的那么順利,又為什么要阻攔它?

  就因為要扶持無能的王恭嗎?

  呵呵!

  謝老爺子也不是好欺負的,他很清楚,王恭的投誠不過是一時的,他只是想借助他的壓王謐,只要王謐倒了,他謝安和謝家的末日也就到了。

  謝安這樣的名士,怎么可能被他操縱?

  他謝安和王恭有什么交情?王稚遠至少還是他的孫女婿呢!雖然關系隔得有點遠,但是,至少他們的關系一直都很和睦。

  這一點是王恭絕對比不了的。

  王恭都已經一把年紀了,他的行事風格已經定型,而他此前的種種表現,都明確的表現出了,他并沒有多少信義可言。

  到底是來和謝安談合作的,還是打算利用謝安的影響力,進一步的掏空王謐的基礎?

  謝安是何等樣人?

  王恭的那點小心思,他還能看不出嗎?

  可憐那王恭,還以為可以瞞過謝安,甚至是欺騙他。

  簡直可笑!

  揣測到了王恭的想法,謝安很踟躕。

  怎么辦?

  他應該如何選擇?

  從謝家這一個家族的立場上來看,和王恭合作似乎是更好的選擇。北府是謝安一手扶持起來的,如果被王謐控制,那不就是鳩占鵲巢?

  而且,王謐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對于大晉的各個世族來說,都是十分危險的行為。

  最終將要走向何方,大家心里都沒底,這是很明顯的。

  這里是晉末,甚至都還沒有經歷朝代更迭迅速的南朝,于是,這個時候的世家子弟,他們對未來判斷的依據是極為有限的。

  他們可以看到桓溫逞兇,最后架空皇帝,也可以看到,曹阿瞞挾天子以令諸侯。

  但是,對于王謐這種本來出身良好的文臣,現在卻竊奪了北府大權,一步步的逼近北方重鎮,他想干什么,很多人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想法。

  甚至于,他們就根本不愿考慮。

  晉自南渡以來,政事荒廢已久,很多的大臣最關注的也只是自己的逍遙日子。

  只要日子過得好,管他北方如何,北府如何,他王稚遠愿意勞心勞力的去平定中原,他可以去啊,只要不要讓我們上戰場就好,連錢都不讓我們出,就更好了。

  但是,他們似乎忘記了一個問題。

  別人為什么有這個義務幫你們營造更好的生活條件,由著你們享受?別忘了,王稚遠本來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只要他愿意,他現在就可以放下北府的軍權,和他們一樣享受生活,建康城的危險瞬間就會化為烏有。

  而那些北方的重鎮,管他得而復失呢?

  既然王稚遠沒有選擇簡單容易的路,這就說明,他有更加崇高的追求。而這追求,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成功。

  而王稚遠的野心,深不可測。

  在謝安面前,擺著兩條路。

  一個,就是維持現有的格局,與王恭合作,徹底把王謐推倒,這是一條好走的路,基本沒有任何的風險。

  而與王謐合作呢?

  或許就要徹底退出朝堂爭斗,帶領謝家的勢力后退。

  很顯然,王謐是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一旦讓他把北府徹底掌控,并且在朝堂上也認可他的這種權力,那么,謝安作為朝堂上領頭人的地位就會不保。

  而且,朝堂爭斗本就沒有那么的明刀明槍。

  方法還是多種多樣的,就比如,一旦謝安宣布后退,或者是做出這樣的動作,大臣們就會觀測到風向,明白謝安要隱退了。

  謝安捫心自問,他能甘心嗎?

  又或者是,謝氏一族可以容忍這種事嗎?

  何去何從,曾經讓謝安非常的困惑,于是,他出了城,去尋求一份清靜。

  至少可以認真的考慮前路究竟在何方。

  而現在,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前路,自然是在年輕人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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