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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迷途

  ......

  他們在走廊重新集合時,顧全打量著寧永學完好無損的軀體,眼睛一眨不眨,神情毫無變化,好像只是感到好奇。

  寧永學敢保證,他目光里蘊含的絕不止是好奇,還有很多難以揣摩的情緒,足以令人心生警惕。顧監察危險的方向和白鈞不同,但他危險的程度興許還要更甚。

  多虧有內務部的名聲,不然等這事過后,自己的社會身份一定會出大麻煩。

  禿子則簡單易懂得多,表里如一,對他更加驚恐,儼然是在發瘋的殺人狂上又加了條不死性。

  倘若自己套上曲棍球面具,拿起在老家給野獸分尸的大砍刀,興許能把他嚇瘋?

  單純以結果論,自己確實痊愈了,身體全無損傷,然而他的痊愈當真如表面那樣無害,只是身體組織會無規律瘋長嗎?寧永學不相信,事情一定不像乍看起來那樣簡單,真相也一定存在更深層次的解釋。既然阿芙拉不想解釋,那他就去下層自己找。

  他還是沒法忘記掛在洋房里的情侶。

  “五樓大廳。”白尹拉起兜帽,代寧永學做了說明。

  她倒是干凈利落。

  顧全點頭同意,沒做多話,甚至沒打算代替白尹領路。沿長廊走向樓梯口時,他也只是跟在禿子身后,盯著走私犯的動靜,——似乎這才是他更在意的事情。

  寧永學很確定,一旦禿子膽敢亂來,顧全就會把他拿下,當場打倒在地,甚至擊斃也不是沒可能。

  看起來顧監察在必要的時刻極其沉默寡言。他會像鐵鉤一樣掛在他認定的威脅身上,一旦有所異動,他就會出手,至少也得剜下一大塊肉來。難以忽視的威脅性,寧永學想。

  考慮顧全威脅性的理由很簡單,像自己這樣滿肚子都是壞水——不對,是謹慎——的人,可沒法相信一時友誼。誰能保證,此刻的同伴不會在以后某天為敵?

  前方不遠處,沼澤已在樓梯口附近的天花板蔓延過來,如血泊流動不止,浸染著現實和秩序的界限。

  附近有些區塊籠罩著慘白的燈光,有些區塊則一片漆黑,交錯分布,顯得分外滲人。

  白尹左手提著探照燈,右手握著手槍,還沒走出多遠,腳步已經停頓下來。她在沼澤邊緣回頭,看了眼身后的人,又看了眼前方詭異的水泊,神情帶著些遲疑。

  可供通行的區域似乎更少了。

  緩慢腐敗的氣味和詭異的甜香越來越重,令啃了滿嘴生豬血和腌豬肉的寧永學時刻想吐,——要是他能吃點正常的東西,也許心情能更好些。

  前方白尹手中的探照燈光可以消滅影子,卻無法穿透沼澤,僅能照亮一片渾濁不堪的漩渦。

  它們似乎是水草,寄居于沼澤深處,帶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妖冶感搖曳不止,形如古代舞女纖長的手指。

  當然,它也可能不是水草,而是其它任何詭異的事物。沼澤中確實會有茂密的水草繁衍生長,但天花板上的沼澤可不一定。

  寧永學還是想潛進去。

  沼澤背后的景象令人好奇。但凡有任何可靠的理由,他都會不作猶疑地潛入進去。

  “有什么意見嗎,年輕人?”顧全問道,“我還從沒走過這樣的路。”

  “呃......我覺得路已經很難繞了,”他搖頭回答,“現在我們手頭的武器還算齊全,不該浪費太多時間在繞路上。盡快抵達五樓大廳才是正事。”

  他把步槍搭在手心,感受鋼鐵冰冷的質感,撫過刻在槍身上的凹槽。

  隨后他們繼續詭異的旅程,寧永學也想借此試探幕后那人對沼澤下方生靈的覺知。這正是他希望的,也是他擔憂的。

  看到一個個有茂密陰影交錯的樓梯和過道都空空蕩蕩,他稍感欣慰。他自然不希望對方能像自己一樣窺伺,視線籠罩沼澤下方的一切。

  有那么一兩次,寧永學憑著早年狩獵的敏銳感官察覺到遠方有腳步響動,近似于林間猛獸。

  聽到寧永學提醒,他們馬上藏進兩側的辦公室,隔著百葉窗往走廊盯梢。他們目視沒有影子的人形蜘蛛從墻壁飛掠而過,另一側墻壁的陰影則宛如幽魂。

  他們不是不能消滅那東西,但能躲的話,還是躲開為好。單獨的囚犯也許只是前哨,狩獵落單的巡邏員,而若糾纏太久,涌來怪物很可能不止一個。

  除此以外,沿路上有臍帶吊著幾個假人聚集在樓梯口盡頭,裝模作樣地交談,不知是想給誰設埋伏。

  考慮到只有自己能看到真實,寧永學選擇不過問任何人的意見。趁著他們裝模作樣跟顧全、白尹詢問的時機,他把一枚土制炸彈拋向那群假人。

  只見火光沖天,然后他在顧全的矚目中端起步槍,走上前去,挨個擊殺。

  不熟悉的面孔,細微的縫合痕跡,央求的聲音,溢出的腐敗油脂。這些東西死前還要扮可憐,臉上血液流淌,嘴巴大張,眼神裝作茫然,祈求或詛咒的聲音絡繹不絕。若是在場諸人有哪怕一個動搖,隊伍都會分裂。

  寧永學帶著無謂的表情挨個處理他們,最后把一個一瘸一拐逃竄的家伙從他身后打穿。

  對方把受傷的胳膊蜷在胸口,不停顫抖,以一種凄慘的叫聲表達對他的控訴——撕心裂肺,尖利沙啞,仿佛野獸。

  很古典的扮演,不過寧永學覺得只對禿子有意義。

  噢,禿子,可憐的禿子,眼珠都要瞪出來了,在顧全旁邊像個小孩子一樣直打哆嗦。恐怕他們的禿頭走私犯已經要瘋了,可能今后許多年里,自己的形象都會在他噩夢中徘徊不去。

  白尹沒動手,但也沒有阻止他,很難判斷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說實話,寧永學覺得自己和她距離越近,就越看不懂她的想法。

  不能怪他覺得禿子很可憐,因為目前在他遇到的人里,還真沒有比禿子更簡單易懂的。

  至于顧全,這位胖監察只是蹲在尸體旁邊,帶著沉吟去捏他們臉頰上的肉,從手感估量死者真實的身份。

  這位胖監察冷靜的可怕,幾乎可稱冷漠,等到人死了才去看他們是否當真是人。

  相較于自己天生的異常,顧全掩飾萬全的冷漠似乎是從他長久的刑偵見聞而來,——雖然他看不出來,但他能從手感判斷。

  人剛倒下那刻的手感。

  只可惜禿子沒有太多識人的眼力,相比顧全,他還是覺得寧永學問題更大。現在但凡寧永學站在走廊左邊,禿子就一定會站在走廊最右邊。

  沒有太多時間可供揮霍了。

  現代城堡實屬名歸,繞路幾次之后寧永學就覺得自己又要暈了,連墻壁上的指示都帶著錯綜復雜的設計,簡直莫名其妙,堪稱歷史遺留問題。

  一路上,白尹領著他們躡手躡腳走過高高低低的樓梯,有的寬闊整潔,有的偏僻狹窄,有的筆直,有的回旋,有的甚至藏在過道深處難以發覺。

  這般構造堪稱迷途,天知道當年設計安全局大樓的建筑師究竟在想什么。

  他們經過的每一個地方似乎都有危險徘徊,影子拖著尸體,臍帶吊著假人,但寧永學覺得囚犯肯定不至于如此稀少。

  也許,除了自己的去向以外,背后那人已經覺察到五樓大廳的動靜了?

  他現在還是不知道內務部究竟想怎樣。要知道,人群的聚集一定會引來注視,倘若背后那人真想消滅安全局所有活口,一定會有更扭曲可怖、更具威脅的東西出現。

  屆時會發生什么,寧永學不大清楚,但那時一定是自己的機會。

  過了一陣子,寧永學感覺沼澤也親切起來,一如他在地下墓穴走了沒多久,就感覺堆成墻壁的骸骨也親切了起來。有時候這會給他欣喜,甚至是種奇妙的滿足。

  目的地大廳將要抵達,五樓姑且也能算作低層。到時候哪怕只有他一個人行動,也不必懼怕在建筑中迷失。

  “總算是要到地方了,希望大家都在一起吧。”顧監察笑著說道。他似乎很想鼓勵其他人,倘若除了緊張兮兮的禿子他真能鼓勵到誰的話。

  一層慘白的光從走道盡頭落向樓梯口,落在顧監察汗水遮蓋的臉上,他修得方方正正的胡須已經打濕很久了。“我相信內務部能處理好這次問題,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嚴陣以待,不是嗎?”他說。

  很有道理,不過不是我的問題。

  寧永學頓了一步,在繞出樓梯口轉向走廊以前,他落在顧全后面,站在拐角的墻壁內側,沒有多邁哪怕一步。

  然后就是從走廊那邊傳來的高喊:

  “老顧!你的手——!”

  白鈞,不過未免來得有些太快。眼看顧全要去擁抱他的老朋友,白鈞的高喊聲卻讓寧永學臉抽搐了一下。一來這頭棕熊喊聲實在太大,二來他一定會進一步剝奪自己的決定權,甚至是他獨自行動的能力。

  白鈞既然來了,阿芙拉一定就在他身后不遠處......這猜測讓他更加頭疼。

  距離安全局地下已經不遠,來不及討論應對方式了。

  至于捷徑或鑰匙......暴力開鎖算不得難事,利用窺伺尋找捷徑也不難。

  他應該從白尹手上搶走探照燈,轉回身后樓梯,立刻往更下方的漆黑處退去。

  寧永學下意識伸手卻摸了個空,一回頭,那少女正在往下的樓梯旁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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