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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請你保持安靜

  ......

  “沒希望了。”寧永學說。

  他倆好不容易才把床單綁成長繩索,捆好馬景陽,試著把他從三樓往下扔。當時街道上空無一人,仿佛死域,一切都像是凝固的,寧永學自然不敢隨便往下爬。他只想看一眼把人丟下去會怎樣,結果,馬景陽居然往天上掉了下去,或者說,——他升了上去。

  從窗戶往外看,天空低垂,無比陰暗,在霧中隱約透著灰綠色,簡直像是用長滿苔蘚的巨石砌成的。

  寧永學當場就放棄了指望,選擇棄尸高空。他解開床單繩,把馬景陽直接扔出窗。他目視尸體墜入幾百米高空,轉眼就在云層中消失不見,竟有些像是石沉大海。

  從這里往上眺望,可見樓層高得令人目眩。龐大的建筑物從他所在處眺望竟像是根蘆葦一般,末端探入云層深處,稍作恍惚,他就覺得整棟建筑物都在搖晃。

  建筑的規模簡直是在開玩笑。不過,要是能把它上報給內務部,經過一番評估,自己的職位興許會有所上升?

  這是個好想法,不過得等他出去再說。

  “我們都會死,已經逃不走了......我的大學夢,我打工攢的學費,我想當有錢人......”

  神經質的女鬼又開始叫魂了。

  “這里有燒過的水。”寧永學往路小鹿手心里放了杯水,“反正別再去廁所喝了,我這里沒有治肚子痛的藥。”

  當時趁著路小鹿去抽床單,寧永學也從馬景陽心口取了一瓶血。自己持有的血樣似乎充盈了一點,不過多得很有限。

  可以確定,在馬景陽身上已經有了儀式的痕跡,正如前不久的胡庭禹,但他一人當然不夠提供盈滿。

  全部學生都被詛咒了不知道夠不夠......

  事情多少有些麻煩,但是往敲門的東西身上撲實在死路一條。眼下還是得看情況,等無路可退了,再做最后抉擇。

  長管步槍擊斃人類不難,但要說對滲進門縫的千百條泛紅鐵絲有用,實在是做夢。附近沒什么調配化合藥劑或毒素的原料,子彈也不多,不足以支持他手搓土炸彈。

  也許從太平間進醫院能找到什么東西,但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要他進這地方的醫院,還不如往敲門的東西身上撲。

  興許他能盈滿一瓶血樣呢?

  至于早餐鋪,先不說隨便東西拿有什么后果,總不能弄一盆沸騰的辣椒油往那玩意身上潑吧。

  寧永學不想拿小命表演情景喜劇,就算能回溯,其中的感受也一定痛苦無比。

  “對了,”這時候,路小鹿忽然從懷里掏出來一封帶著體溫的信,“這里有你的信,就擺在桌子上。剛才我先收起來了。”

  寧永學只覺得眉頭抽搐,這見鬼的回鄉催命信怎么又來了,嘲笑他在這地方受苦嗎?有本事寄信,怎么沒本事把他直接送回去?

  他把信封丟進火爐,目視它一點點碳化撕裂。

  “現在該怎么辦?”路小鹿又問道,她完全慌神了。

  “打掃房間,趁早吃晚飯,趁早睡覺,凌晨就起夜。”寧永學說,“我要看看今天敲門的時候會怎么樣。要是你不想等死,就跟我一起行動。”

  ......

  半夜零點,敲門的東西從門外離開了,寧永學噴出一團帶著邪氣的鐵屑,然后看了眼表情空洞的路小鹿。

  這家伙的精神好像已經死了。

  租屋睡覺的地方一片昏黑,可以聽到瑟瑟寒風吹動窗戶的聲響。煤爐子把四下里映得半明半暗。

  路小鹿披著被子坐在床邊上,盯著那邊的門,神情又疲倦、又困惑,像是半夜餓醒卻找不到飯吃的小孩。她彎著雙膝,下巴也架在上面。

  “你想不想殺我?”寧永學想了想問。

  “咦?”

  寧永學遞給她一把小黃油刀,擺在她裸露的兩只小腳前,刀刃架在她貼在一起摩挲的兩個腳趾上。“拿起來,感受一下。”他說。

  “咦?咦咦?”

  這東西遞到腳邊,路小鹿驚得差點跳起來。

  她好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一樣,屁股奮力往后挪,腿腳踢著床單,往遠離寧永學的方向猛退,接著就看她后腦勺咚得一聲磕在墻上,——她抱著頭向床頭那邊摔倒了,痛得眼淚直流,哇得一聲就吐了出來。

  這床恐怕是要洗了。

  不過,她的嘔吐物里沒有那些鐵屑......奇怪,非要自己伸手才行嗎?

  寧永學上前一步踩著床邊,揪著路小鹿的后衣領把她提起來,把她上身架在自己大腿上。

  他左手捏住她的喉嚨,右手抵著她的脊背,緩緩抬起,猛得一拍,然后又是一拍。

  她眼淚直流,再次吐了出來,這次才帶著大片霧狀的鐵屑。這么一看,事情還是和他窮卑者的身份有關。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睡床的!”她一邊哭一邊大叫著說,渾身不停發抖。“求您原諒我,妖怪大人,神仙大人,杰森大人!”

  雖然她話里在道歉,卻用雙手緊緊捂著臉,不敢看他,冒充鴕鳥,仿佛他已經舉起了大砍刀、戴上了曲棍球面具一樣。

  不過,杰森大人嘛......看來路小鹿已經注意到他迅速愈合的右手了。

  這家伙敢殺發瘋的同學,殺完不為同班的友誼傷感痛哭,卻先考慮自己怎么才能不進監獄,實在很現實。不過,等到她遇見真正無法對抗、無法理解的恐怖事物,她膝蓋一軟,又會當場跪倒,大聲求饒。

  必須承認,雖然當時寧永學痛得想死,但從結果來看還是有點意義。

  寧永學把路小鹿放在床邊上讓她坐好,感覺就像在擺大型洋娃娃。這家伙嗚嗚大哭的時候特別可愛,抱起來感覺她像是個輕巧的洋娃娃,睫毛沾滿眼淚之后,她更像個精致的洋娃娃。

  不過現在事情正要緊,他沒太多心思考慮感情問題。

  把自己恐怖的形象塑造好就行,待會眼中流下血淚,此類印象只會更深刻。

  “把鞋穿好,自己漱下口,”寧永學說,“在旁邊等著,我要看一眼外面。”

  路小鹿戰戰兢兢地看了眼門廊,然后才小聲說:“但、但那東西還在敲門......”

  “我不用出去就能看到。”

  “咦咦咦?”

  寧永學靠在椅子上,閉上雙眼,視線立刻從租屋延伸出去,越過門廊、鐵門和墻壁,抵達敲門的東西一旁。

  只見那東西像團巨大的污泥擠滿了走廊,用生銹鐵絲一樣泛紅的頭發包裹著身軀,緩緩向前蠕動。

  當它來到門邊時,許多張扭曲的人臉從淤積的發絲中擠出,漂浮在它身軀上,看起來儼如是花朵在淤泥中綻放,每朵花瓣都是一張扁平的人臉。

  這些人臉的表情各不相同,有些不停怪笑,有些痛哭流涕,有些表情痛苦,有些滿面歡欣,還有些猙獰扭曲,帶著強烈到無法形容的仇恨。

  轉瞬間這個過程就完成了,速度令人吃驚。它沒有伸手,或者沒有這種功能,只是成團發絲蠕動著覆蓋了鐵門,順著縫隙漫入。許多張人臉在它身上朝鐵門輕輕呼氣,立刻傳出節奏穩定的敲門聲。

  咚,咚咚,咚......

  路小鹿一屁股跌坐在地,明顯是看到他雙目空洞,瞳孔沒有焦距,還流下了血淚。寧永學不想她尖叫壞事,于是騰出一只手扶起她。

  “我正在看,”他握住她兩只發抖的小手,捏在自己手心里,“請你保持安靜,能做到嗎?”

  就在寧永學說話的時候,他看到了房間里安眠的學生......

  本來該在安眠的。

  正如寧永學的猜測,徐路不像他們本來的班長一樣做事順其自然,簡稱什么都不干,直管原地等死。他擁有強烈的領導欲望和決斷能力,一定會想指揮手下的學生做事,為他們求生的計劃作貢獻。

  不過,這家伙竟然選擇半夜演講,倒是令人吃驚。

  趁著大家都精神萎靡的時候先聲奪人,這樣就更容易占據聲勢,更不容易被反對嗎?

  這是個合情合理的決策,可惜時機和地點都不對。

  現在徐路正站在客廳中央,對著或抱膝而坐、或站在旁邊、或蜷在沙發上的學生們發聲演講。他聲音壓得很低,明顯是怕隔墻有耳。

  他們正在討論如何搶走寧永學房間里庫存的食物,幫助他們多活幾天。

  徐路的計劃很詳盡,也很可靠,具有非凡的現實意義和可實行性。其中包括趁寧永學出門的時候徐路假意聯系感情,請路小鹿開門,然后其他人一擁而入;也包括假意驅逐一個傷人的志愿者,趁著夜半時分和他們里應外合;還包括嘗試撬鎖等一系列方案。

  寧永學聽不見,不過他能讀唇語。

  看著租屋里所剩無幾的食物,其他學生都頗感信服。顯然,作為領袖人物,徐路比他們本來的班長更可靠。

  就在徐路演講的時候,那東西已經滲了進去。

  它的身體張開得更大了,從正面看去,宛如一朵爬行的花束,每個花瓣的面孔往外舒張,也變得更加扭曲。

  等寧永學看清它恐怖的面目和周身鐵絲一樣的頭發,這一印象越發深刻,——馬景陽和黃毛的臉也在里面。

  鐵門泛起一圈圈水泊似的漣漪,墻壁也蠕動起來,像是動物抽搐的內臟,地板變得粘稠了,順著頭發滑過的軌跡往下陷。

  無法描述的恐懼包裹著這些印象,不斷往他腦海中灌輸,企圖抽出一切道德感受和良知顧慮,然后又被他的本能所驅逐。

  一時間,寧永學覺得這對抗非常有意思,窮卑之術的秘密似乎也揭曉更多了,直到他看見一個人走向煤爐子,握住燒火棍,另一個人說自己想喝水,然后去做飯的地方拿菜刀。

  “噓——”寧永學提前拿食指按在路小鹿唇上,“接下來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我再說一遍,保持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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