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拉的說法誘惑力十足,不過當著其他人的面干這事還是算了。這要真是咬下去,他就沒辦法在學校里當人了。
有些事情只能在陰暗無人的角落干。
從這點來說,他親愛的學姐把他拿捏得很死,——她知道哪些事情他總能厚顏無恥得接受,哪些事他怎么都干不了。
寧永學看了看頭頂閂死的活板門,又看了看四周的鏡子,最后他望向地下室各個角落,伸手去觸摸鏡子背后的墻壁。
他試著按阿芙拉的說法仔細觀察周遭環境。期間手心愈合,他被迫在梯子上反復劃傷了許多次。最終,他在鏡子背面發現一小片格外松軟的墻壁。
他伸手過去,感覺墻的表面帶著一股粘稠的阻礙,用力一擠,內側竟然是個洞口,勉強能容納一人穿過。
這洞口頗為怪異,也許是用來聯系不同的畫作,寧永學想。在洞口表面似乎附有性質不明的詛咒,灼燒著皮膚,不過這詛咒對他沒有更多意義。
寧永學矮下身,拆掉鏡片,悄無聲息地爬進洞口。
......
洞口的另一側還是個地下室,寧永學感覺和囚禁自己的地下室差不太多。至于四周,當然也是一片漆黑,擺著莫名其妙的鏡子,仿佛要給囚犯們塑造恐怖感一樣。
頭頂的活板門依舊關著,閂的很死,也很沉,哪怕他從梯子爬上去也沒辦法掀開。
寧永學爬下梯子,回到第二間地下室,繼續放血。
沒過多久,他從第二間地下室找到了第二個通往更遠方的洞口,于是,他再次穿過一片帶著阻礙感的壁障,發現又是一個和上次完全沒區別的通道。第二個通道。
還沒他等他矮身走多久,就進了第三個地下室,想必又是另一張畫里的地洞。
他很想知道這地方究竟有多少張畫,但他只能繼續放血,尋找第三個通道的位置。
這幫空殼人把風景畫做得各不相同,地下室卻千篇一律,毫無格調。除了他一開始看到的筒狀地下室,完全沒有其它款式。
照舊是貼滿墻壁的鏡子,照舊是千篇一律的木板和土墻,照舊是五人多高的梯子,照舊是死死閂住的沉重活板門。要是一不小心記錯方向,恐怕倒著走了回去都感覺不出來。
大約穿過了十個地下室和十條通道之后,寧永學正想尋找下一個地下室,卻聞見一股刺鼻的怪味。
他的鼻子不可能像狗一樣靈敏,但銷魂秘術迫使他這么靈敏了,于是,他立刻認出來,——這是尿味。
從空殼人不該有此類功能的角度考慮,在地下室關了這么久,曲奕空會干這事很正常。他給路小鹿灌了半瓶子水,好半天都沒見她上廁所,她干這事,當然也很正常。
這味道告訴他某人就在不遠方某幅畫中,他應該過去看一眼。要是遇見曲奕空,他就簡單交待情況。要是遇見路小鹿,他就得安慰她在忍耐忍耐。
聞到異味以后,寧永學循著氣味的刺鼻程度改變方向,四處兜圈子。他轉了好幾圈,差點以為自己要繞回去了,終于走到一處有所不同的地下室。
他用梯子的棱角切開手心,很快就看到角落里坐著一個小人兒,一動不動,把臉埋在膝蓋里。尿的味道從離她最遠的角落散發出來。
從她對著天花板的辮子和她失意的姿勢,他就能看出她是誰。
寧永學注意到路小鹿已經睡著了,只好輕輕推她醒來。這地方太黑,她起來了也睡眼惺忪,一臉迷茫,估計都看不清自己是誰。
“安靜點,”他說,“你知道現在是怎么一回事嗎?”
路小鹿伸出手,茫然地拽了下他的頭發,然后又捏了幾把他的臉,好像是要確認自己有沒有看到鬼影似的。然后她才搖搖頭,說:“那些空殼人把我拽了進來,叫我進地下室,后來再沒管過我。然后我就......我就在這里睡著了。”
“角落另外一邊的氣味呢?”他問道。
剛聽到這句她就開始哭,寧永學心說自己下意識就冒出了這句話,幾乎可稱本能。他連哄帶騙,手指在她臉上和眼角不停擦拭眼淚,好不容易才讓她停止啜泣。
“這地方只有這么大。”路小鹿情緒低沉,“我也不知道該往哪里......你、你是從哪兒來的?”
“其它地下室,”寧永學指指自己過來的地方,“不過通道的障礙對人有害,你可能沒法走。”
路小鹿小心地走到那邊,蹲下來,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碰了一下。她立刻被刺痛得收回了手指,再次一屁股坐倒在地。
“我、我會在這里待到死嗎?”她好像在冒冷汗。
“他們什么都沒告訴你?”
“什么都沒說......”
“好吧,我知道情況了。我這么說吧,待會兒他們會拉你出去,要你選武器。你別慌張,也別覺得他們要害你,能聽明白嗎?如果遇見我,你就隨便應付一下,如果遇見曲奕空......你就讓她盡量下手輕點。”
“她也被抓起來了?”
寧永學在她背后點了點頭。“他們是這么說的。”
“我們要做什么?”路小鹿問,好像她本來就沒什么指望似的。
“決斗。”
“逼我們互相殺害嗎?就像那些地下俱樂部的有錢人虐待貧民一樣?”
你都看了些什么玩意?
“不是這個理由,”寧永學說,“不過理由也不重要,就算決斗輸了,也不會有什么代價......大概不會有吧。”
“你說大、大概?”
這話恐怖的含義讓她渾身顫抖,顯然腦子里已經轉了無數種血漿片殘酷的場面。寧永學伸出一只胳膊,從她身后環抱住她,把手貼在她額頭和眼睛上,讓她合上眼簾。
“總會有辦法,到時候我們先看情況。”他放輕聲音說。
路小鹿抓住他沒環抱的那只手,一邊發抖,一邊拿雙手用力捏住,握得特別緊。“你們真是勇敢......”她低聲說,“一個切開手放了一路的血,一個在恐怖的地方隨便散步。我只是看到黑漆漆的走廊就怕得要死了。”
“我剛才在想......”她把聲音放得更輕,幾乎可稱耳語。寧永學本來以為她終于要說點傷感的發言了。“他們會先從失敗者開始殺,還是先從勝利者開始殺?是先從腦子往外掏,還是先從心肝臟肺往外掏?用什么掏呢,手嗎?還是剪刀和鉗子?”
“呃......”
他有點接不上話。
“其實我也怕痛。”路小鹿又說,“你能找到你的步槍,趁著他們還沒動手的時候擊斃我嗎?”
他這輩子還沒聽過這么有病的請求。
“我猜曲奕空一定用刀很快,你覺得呢?”寧永學只好跟著她的思路說,聊表安慰。
“你說得對。”路小鹿點頭說。
顯然,這句話觸動到她了,不過以寧永學的想法,他們倆的對話實在是有大病。從她開始腦補自己怎么死,他們倆的對話就有大病。
“一刀梟首會比較好吧?”路小鹿說著側過臉來。她笑得很僵硬,瞳孔也非常渙散。她簡直要在精神上變成空殼人了。“什么都沒有意識到,腦袋已經飛了出去,余光看到自己沒有頭的身體,然后就能永遠閉上眼睛了?”
寧永學只能對她點頭,握住她的手,表示這想法非常正確。
......
過了段時間,寧永學終于找到出口,一面鏡子映著畫展走廊的門,旁邊的地下室中心就是路小鹿他們的體育委員。
這家伙的臉被他一槍打了個稀巴爛,現在正在修復,出口似乎就是當時體育委員被拖進來的那張畫。
他小心繞過這家伙,把頭探出畫布。不出所料,他們走進來的鐵門就在眼前。曲折蜿蜒的畫中迷宮把他引到了他們進來的地方。
寧永學鉆出畫布,再回頭觸摸,畫卷已經封死了,想來出去和進入的途徑不能等同,非得有空殼人拽他們進去才行。
這么一想,這些風景畫也算不上特別詭異,其色彩從鮮明到黑暗的轉變,其實就是出入口從地上到地下室的轉變。
空殼人在地下室修補身軀時,畫卷就會表現出慘白、血紅或漆黑的人影,背后則是一片黑暗的地下室環境,無足為奇。
寧永學推開門,對著他和路小鹿的來路眺望了一陣,最后只能搖頭關門。
從這邊走簡直毫無意義,只是一個人回去等死。也許走地道的途中遇見曲奕空能有些幫助,但他顯然是繞暈了,繞到最后,他也沒在迷宮般的地下室碰見她本人。
寧永學轉頭深入走廊,神情很坦然,而且兩手空空,中途偶然間出現幾個空殼人,沒有做阻攔,也沒繞成很多個同心圓。
他走了好一會兒,最后竟然出了畫展走廊,抵達一個大廳。
大廳里擺滿了纏著鐵絲的人,插在許多巨大的花盆里。
這兒正是第一次循環中曲奕空逃出的地方,那些插在盆栽里纏滿鐵絲的人特別眼熟,和寧永學當時的印象完全相同。
許多空殼人在大廳里走來走去,有人正把鐵絲人盆栽往邊上抱,還有人正在空出的地方潑灑污血,繪制詭異的符號,——血漿就來自那些插在盆栽里的鐵絲人。
他們一邊發出苦痛的呢喃,一邊被空殼人剪開身體放血,把水泥地涂黑。
這地方就要舉行一場決斗了,寧永學想。這么一看,盆栽人確實是些盆栽,他們綁在這里,就是為了當空殼人的場地染料。究竟是變成空殼比較不幸,還是綁在盆栽里隔三差五放血比較不幸呢?
一個全身血紅色的女人坐在大廳中央,另外兩個人站在她身后,一言不發。這幾個空殼人的儀態很尊貴,讓寧永學想起了當時開口說人言的家伙。
也許他們資格特別老,思維也誕生的最早,舉手投足間,已經表現出了等級社會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