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五十八章 可以約你一起嗎

  ————

七月二十六日  李老師帶著我的雨衣不見了,只有她在門廊那邊看著我,滿臉微笑,好像是在嘲笑我弄丟了愛人。我很生氣,我把她提起來亂晃,想教訓教訓她,結果一不小心就把她弄碎了。

  她身子太脆弱,我只是稍微用了點力氣,她就像雞蛋殼一樣咔得裂開了。

  里面什么都沒有。

  她是空的。

  ————

  她的碎塊已經在垃圾桶里擺了好多天了,還是不停對我眨眼睛,對我笑個不停,對我說著我怎么都聽不懂的話。

  我記不太清日期了,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總之,她弄得我心煩意亂,我得把她扔掉。她死了以后看著就像一堆雞蛋殼,肯定不會有人懷疑我殺了人。

  ————

  不知道為什么,我沒能下樓,——我好像在走廊里沉沉睡了過去,那張腦殼空蕩蕩的我自己的臉一直盯著我自己,陪我過了一晚上。

  我找不到鑰匙了。

  我似乎開不了門。

  不過沒關系,我另有住所。

  ————

  我發現自己忘了給冰箱插電線,里面的東西全發霉了,不過沒關系,我吃發霉的東西也能吃飽。

  ————

  我窗外的烏鴉越來越多了,像是蝗蟲群一樣,每條烏鴉都叼著一個眼珠,每天夜晚的叫聲都錐心刺骨。

  不過沒關系,我就這么睡也能睡著。

  ————

  我要瘋了,我無法安眠,我必須把窗戶封起來。煤爐子很嗆人,屋子里一下不透氣了,我感覺我要窒息了。

  不過沒關系,我死了也能爬起來繼續燒。

  ————

  沒關系、沒關系、沒關系、沒關系、沒關系......為什么什么事情都沒關系?

  我自己也開始發脹了,難到這也沒關系嗎?

  ————

  我明白了,我記起來了,我早就失敗了,我自以為是,也許儀式真正的含義是用她替換我,走向更遠方的也不是我,是她。

  我已經完了,一切早就結束了,我終于找到了日歷,但它已經沒有意義了。

  現在我該收拾一下房間,找個地方自己死。

  ————

  “就是這么一回事了。”寧永學目視曲奕空把鍋放在地上,“要是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現在說出來。”

  念完日記以后,他起身拿碗,又拿勺子舀湯,往碗里盛了相同的勺數。除此以外,他還確保每個人碗里的肉一樣多,尖筍一樣多,蘿卜塊也一樣多,包括豆子的數目都差不了多少。

  他動作很快,分揀得很迅速,他以前在隊伍里分食物也從沒有過人質疑。

  “好吃。”路小鹿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大口湯,似乎和日記相比,她更關心湯的味道。“這是誰做的?”

  “她做的。”寧永學說。

  “他做的。”曲奕空幾乎是同時發言。

  “呃......”

  “我只調了味,就是這回事吧。”曲奕空直接端著碗喝,“這家伙口味不是中都人,實在差太遠了。我調了好久,勉強才把味道糾正過來。”

  寧永學也端起碗嘗了口,口感也好,味道也好,都完全變了,非常適宜,一點也不像是他這個收入階層能負擔得起的東西。

  這家伙是哪兒來的大家閨秀嗎?

  “這不是我做的東西,”他品了好久,最終揚起眉毛,“你怎么弄的?”

  “你包里的東西都能調口味,你自己不知道而已。”練功服少女瞥了他一眼,“當然,我也是第一次用,不過,只要挨個嘗一次就能領悟到用法了。”

  “興趣?還是說天賦異稟?”寧永學又喝了一口,吞進去一塊燉爛的肉。這家伙說得輕松寫意,但這手技法可不是一般廚師的水平。

  “以前被迫學的,家人要求太多,又想讓我使刀,又想讓我當大家閨秀,以為我怎么都能接受。所以現在我已經離家三年沒回去了。老家和這邊離得不算遠,也就大半個中都吧。”她說著搖搖頭,“一幫迂腐的宗族人士。”

  “曲同學家住這么遠嗎?”路小鹿有些吃驚,“為什么要來這邊?”

  “小時候散步遇見了海場來的旅客,剛好是同齡人。”曲奕空晃蕩著碗里的湯,目光停留其中,抬也不抬,仿佛在注視過去一樣。

  “當時聊得很高興,”練功服少女笑了笑,“后來她要走了,我們做了個約定,來年繼續。倒也算不上什么特別的理由,就是興致。總之,我就這么一路過來了。多虧了平常一直在抱怨的宗族人士,轉學辦得很順利。”

  “真好啊......”路小鹿喃喃地說,“能這么自由地決定人生。”

  “我多少還是想說些自己的苦處,不過在你面前說這話,未免有些太矯情。”曲奕空總算稍稍抬起一直盯著碗的視線,“說回我們的洛老師吧,照這么看,她本人已經死了,是這回事嗎?”

  寧永學搖搖頭。“你們的洛老師一直都是某人分裂的善面,”他說,“她本人什么也不做,就是蹲在租屋里,一心研究儀式。”

  “喔......善面啊。”練功服少女笑了起來,“這說法真奇妙。”

  “奇妙?”寧永學問他。

  “你想,”她一本正經地道,“一個總是待在公寓里閉門不出的家伙,除了研究儀式,什么也不想干。要是她弄出一個分身,拜托性格和她差不了多少的分身養活自己,這怎么可能做得到?

  “十有八九,就是分身一號也不想干活,蹲在她旁邊一起研究儀式,然后又弄出一個分身二號。分身二號也不想干活,又弄出一個分身三號。最后,分身越來越多,一堆分身和本體一起蹲在家里,面面相覷,發現誰都不想出去養活這里的一堆人。”

  “有道理,”路小鹿若有所悟地點頭說,她根本什么都沒聽懂,“所以才只能是善面?”

  你們倆在說相聲嗎?

  “這事無關緊要。”寧永學開口說,“不管她本人是什么,這人都已經死了。”

  “嘖,”曲奕空又開始咋舌,“明明是你問我為什么要笑的。好吧,說正經的,——從她用手蘸著血寫日記,她就已經被扭曲了。”

  寧永學搖頭否認。“她的認知肯定被扭曲了,不過不完全是。”他說。

  “有一部分是真的?”

  “李老師。”寧永學回答。

  “我只覺得這個李老師荒誕又虛幻,像是個臆想里的鬼魂。”曲奕空說,“洛辰殺了他,把他在水里泡得發脹,然后他忽然站了起來,手里拿著她早就撕碎的信在屋子里哭個不停。

  “日記上提到他說話很溫柔,眼珠都掉了出來,還對她滿口討好,就跟她本人以前寄情書討好他一樣。

  “過了沒多久,他就懷胎十天生了個女嬰,長著和她一模一樣的成人臉,等到二十六號的時候他忽然失蹤了,——就是這回事吧。你覺得他是真的?”

  “雨衣,”寧永學說,“下電梯的時候,我見過一個披著雨衣的男人,渾身浮腫。”

  練功服少女端起下巴,若有所思,最后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她說,“所以李老師是具原理不明的行尸。喚醒它的人沒做保養,就這么看著他腐爛了也不在乎。假如確實有這么個李老師的行尸,現在都還在公寓里活動。我們找到他,也許能叫他提供點幫助。”

  “我覺得我們找不到他。”

  “為什么?”

  “下電梯的時候,有個樓層直通醫院,當時有具行尸穿著醫生的白大褂,一直在電梯門口等著。我覺得它就是在等那家伙。當時我和雨衣男聊了一陣,結果我一轉頭,他人就不見了。”

  “奇妙。”曲奕空掂量著手里的短刀,“也許要趁著視線還在的時候一擊斃命,就是不知道劃開的是爛脂肪還是腐肉。”

  她這話說得完全不像是要找人幫忙。

  “不管你想對李老師怎樣,我想先把他放在一邊,以后再說。”寧永學說,“這里不是解謎游戲,就算謎題解開了,敲門人也不會原地爆炸。先想想怎么對付它,還有怎么對付它背后的人。”

  “它背后的人就是洛辰的邪念吧。”曲奕空說,“假設這本日記不是某人發了瘋以后的胡思亂想,也不是幻覺,她的邪念就不止是一個具體的人,也不止是一個具體的肉身,——污染源,扭曲的精神,或者其它什么東西。”

  “聽起來比解決敲門人更不實際。”

  “是很不實際,但你對敲門人又了解多少?”

  “我在它身上死了一次。”

  “噢?”

  路小鹿忽然開口:“他、他說我們都被困在一個時間循環里,一次又一次死掉,記憶不會留下來,但痛苦會越來越多。”

  “這么說,我對錄像帶的惋惜也是累加的?”

  曲奕空的聲音非常沉著,這時候她倒是可靠了起來,思維轉得很快。聯系她平常脫線的行為,這種差異感實在非常古怪。

  “我遇見過你兩次,”寧永學說,“最早的一次,你只拿了把刀,背后就是滿地的盆栽人。當時你應該扔了錄像帶吧,結果這一次......”

  “然后呢?”曲奕空似乎不關心已經知道的事情。

  “然后你把我殺了。”

  “咦?咦咦?”路小鹿又開始叫魂了。

  “理由呢?”曲奕空繼續問,表情很淡然。

  “我說了句無形利刃,跟著你就把煎餅攤的小刀拿了起來,說你拿著它出門散步可以殺一百個人。”寧永學說。

  “殺、殺人狂!?”路小鹿的一驚一乍簡直堪比罐頭笑聲。

  “嗯......”曲奕空思索起來,再開口的時候,像是在談論日常瑣事,“稍微解釋一下吧,我有個習慣,一拿起刀就想作點評價,跟著就是設想它該怎么用,設想它用多少次才會變鈍。但我還沒對人動過手。”

  “只有刀?”寧永學問她。

  練功服少女笑了笑。“我只會用刀。”她說。

  “好吧,就當是這么回事吧。但你當時說,你可以先從我開始。”

  “我是怎么殺你的?”

  “割喉。”

  她點點頭,“原來如此。”

  “什么叫原來如此?”

  “刀不利于刺擊,割喉也最方便,如果你描述有錯,事情就不該是我做的。既然事情不假,符合我自己的言行,你就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殺過的人。”

  “這可不是什么值得榮幸的事情。”

  “我欠你的,”曲奕空帶著平靜自若地笑意說,“等你什么時候想好了答復,你可以對我提個要求。”

  “真的?”寧永學也笑了笑。

  “真的。”

  “好,不過我已經想好了。”他回說到,“兩個星期以后,我會去趟諾沃契爾卡斯克,或者就是迷霧林深處,到時候可以約你一起嗎?等你什么時候想好了答復,什么時候來跟我說。”

  “咦?咦咦咦?”

  路小鹿恰到好處的罐頭配音倒是很有情景喜劇的效果。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