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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寧永學過得異常煎熬。
他經歷了一個星期既沒有小妹妹陪伴、也沒法追尋怪異見聞的生活,概括來說就是既空虛,又折磨,還帶著一種半死不活的乏味枯燥。
不過還好,今天他總算是能等到曲奕空赴約了。
當然,中間他短暫和白尹見了一面,拿到了自己的攝影機,還找她學了點內觀冥想法。理由很簡單,他想擯棄雜念,特別是要止住隔三差五往腦子里涌的突然一吻。
既然是長途旅行,親密接觸自然在所難免,要是在關鍵的時候想起來這事,比如說吻得是一個人,卻下意識想到另一個人,他就得擔憂自己的性命安危了。
從海場往諾沃契爾卡斯克的路有一半都在國境線外,曲奕空殺人棄尸一定非常簡單。
終于到了地方,寧永學發現市中心的商場大中午又在裝修了,好像里頭的商戶不追著時尚的最前沿跑就不甘心一樣。貨運電梯一直開著,幾個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年輕人正把混凝土往里面裝。
登山包實在太大,寧永學不想在人來人往的情況下強擠電梯,不得不爬起了樓梯。期間他發現裝修的樓層是二樓西餐廳,看來,他是沒法坐在里面占個位子消磨時間了。
工人們來來往往,在墻上貼石膏板,在天花板上裝吊頂,居然還在吊頂里面鋪設空調管子,——中央空調,多么高級!是從哪進口的?
而他只能在破舊的公寓里燒煤砍柴。
真想把老板吊在路燈上。
難怪洛辰憤世嫉俗!
當然了,如今寧永學住著化學高材生的高檔公寓,手里花著女上司給他的錢,還約了臥室里的古董能買下好多個海場中央商場的家族大小姐一起旅行。但是,像他這樣專注于自身的人,絕不會在意這類生活小節。
他是個有修養的民俗學者,不假于外物,正如詹姆斯·邦德一部電影就換一個邦女郎,也照樣永遠都是個特工一樣。
不管落腳的地方有多高級,特工的目的總是偷聽別人談話,或者干掉藏在廁所里的殺人兇手。
有那么幾秒鐘時間,寧永學很想從登山包里掏出步槍,脅迫一個監工帶他去找老板。等到了地方,他就說內務部要查偷稅漏稅,通過各種言語暗示嚇得老板尿褲子。
不過,他還不是有資格干這事的級別,想一想還是免了。
反正,不知為什么,他特別想用阿芙拉的名義干這事,甚至想拿她的名字在高級消費場所打欠條。
可能是因為最近實在太閑,有點想找死。
經過一陣抉擇,或者是純粹不想爬樓梯了,寧永學決定就近去三樓的超市打發時間。
和安全局對門的超市相比,中央商場的超市堪稱精品商店,里面全都是從各國進口的高級貨色和奢侈品。超市裝修也精美無比,美觀的瓷磚地板配上落地窗,往外一望,城市廣場就映入眼中,簡直是優質生活的標志。
他站在這地方,完全是鄉下土匪進城。
出乎意料的是,如此奢侈的商場里竟然放著薩什語的金合歡花。這玩意是電影白衛軍的插曲,題材很難說能和這地方搭得上邊。不得不承認,海場這地方,有時候實在是光怪陸離。
“金合歡花吐出一串串幽香,在深夜里,醉了我們心魂。”
剛跟著唱了幾句,寧永學就發現不太對勁,——自己企圖用不堪入耳的破鑼嗓音跟著抒情男聲瞎唱。
他不得不咳嗽一聲,裝作無事發生。
是的,他是不擅長音樂,蹩腳的水平和薇兒卡半斤八兩,還少了她甜美的嗓音。反正他不可能當樂隊主唱,也沒法彈奏吉他,敲銅鑼送人進墳還差不多。
但是,他要在這里等多久?當時和曲奕空約見面時間,是不是約得太隨便了?就定了個兩周后真的合適嗎?
寧永學眼看四下無人,決定繼續用他不堪入耳的破鑼嗓音侮辱抒情歌曲。
他一邊輕聲哼,一邊在落地窗眺望城市廣場。環繞他一兩米以內的嘶啞歌聲增加了他這一身服裝的壓迫力,使得四下生人勿進,來往客人都匆匆走過,絕不回頭。
過了段時間,寧永學總算隔著落地窗看到了曲奕空。
不得不說,這家伙實在是震驚到他了。當時還以為她就是說說,現在一看,她是真的啥都沒帶,兩手空空,腰垮一把短刀,衣服也沒換。之前在公寓走廊里她看著什么樣,現在她看著就是什么樣,一點都不帶變的。
到底誰才是真正自由的那個人?我跟她一起出去真的合適嗎,不會互相帶著越跑越遠吧?
曲奕空隔著三層樓看了他一眼,沒做什么漫長深情的對視,抬腿就往商場電梯邁。她倒是很果斷,效率也很高,就是眼神看著不太對勁。
哪里出了問題嗎?
沒過多久,曲奕空就站在自己面前了。寧永學陷入沉默,因為她沒吭聲,就這么盯著自己,好像是把漫長的對視從樓下挪到了這里一樣。她的眼神看著實在不像分別已久的深情對視,反而有種異樣的陰郁感。
“你是曲奕空嗎?還是說被你的洛老師附身了?”寧永學想了想問她。
“我看過了。”
寧永學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問題實質。
“是個好片子吧?”他沉思著說,“我推薦的怎么樣?”
“還不錯。”她點頭說。
寧永學也點點頭。
然后曲奕空抬起右手,相當隨意地打在他胸口。她動作很輕,寧永學也沒感覺到疼,卻當場岔了氣,身子跟著就無法自制地往下彎,恰好額頭就送到了她右手邊上。
她用大拇指繃著食指,啪得一聲脆響,一個腦瓜蹦把他彈得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岔氣剛好這時恢復。
“你以為你能把這事忽悠過去嗎?”曲奕空問他。
“我以為你不會聽了幾句詞就去看的。”
“特地找人問過了。”曲奕空把右手收回去,又從懷里取出一個古樸的灰色布包,“站起來,有東西送給你。”
寧永學剛挨了她一下,總對這話有點懷疑,不過他也沒多說什么,免得又挨一下。這人打人不疼,動作也輕得像是沒用力,卻能兩下就讓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實在匪夷所思。
曲奕空目視他站起身來,然后把布包放在他手里。
“是我爺爺送給你的。”她補充說。
“什么?”寧永學被嗆了一下。
“本來我什么都不想帶,但他非要我帶這東西過來。”
他倆對視片刻,一人輕描淡寫,一人表情驚訝。“你爺爺還活著?”
“他能把我像掛畫一樣從庭院扔到樓頂,你問他還活著沒?”曲奕空抱著兩條胳膊看他拆布包,“今年我也被練得很慘,大學四年我都不想回家了。”
“太夸張了吧?”
曲奕空卻不在意:“沒什么夸張的,如果我就停在道途這一步不往前走,他肯定能活得比我還久。”
“所以這是什么武林秘籍嗎?”寧永學皺眉問她,“布也纏太多了吧?”
“你是傻瓜嗎,寧永學?我人在這里,直接教你就好,用不著什么武林秘籍。”
“所以......”
寧永學有種不詳的預感,如果曲奕空是她爺爺從小培養,那她古怪的性格可能是近墨者黑。
曲奕空還是盯著他,好像非要看他把布包打開一樣。“我也不太好說,”她說,“反正不是書,你自己打開一看就明白了。”
“要是你都不好說,那就真的問題很大了。”
“我承認問題很大。”曲奕空的回答也還是一如既往,簡潔又有力,“其實家族里外總有人干些提親的事情,照理來說,我也沒得幸免才對。我沒遇過這事,是因為教我武藝和道途的長輩有點心理問題。”
寧永學終于把布包揭到最后一層,立刻看到一把染著斑斑血跡的匕首。
“......”我敢亂拱你們家白菜,你就把我捅死?
“有什么想法嗎?”曲奕空閉著一只眼睛,仿佛她也知道這玩意讓人不忍直視。
“這是什么東西?”寧永學忍不住提問。
“一把匕首。”她回答說。
這是句廢話,而且答得非常脫線。
“我知道是一把匕首,曲女俠,我是想問為什么是把匕首。”
“應該是有什么寓意吧。”曲奕空說得輕描淡寫,“他是個老古董,一把年紀了從來不看電視節目,不過前幾天他還是陪我看完了巨蟒和圣杯。家族也想不到,他第一次看電視就是聽都沒聽過的外國電影。他說這片子很有意思,還說他也該了解一下當今時代了。然后這是他給你的回禮。”
“回禮是匕首就算了,為什么上面有血?”
曲奕空用平靜的語氣說了句驚悚的發言:“他拿著匕首找了頭公豬殺了,把血晾干才包進來的。”
“你爺爺這么大了還要惦記著恐嚇晚輩嗎?你們家有多少頭豬夠殺的?”
“不,只有對你才特意宰了一頭。我覺得他應該挺欣賞你吧,一般人匕首都不見得送,更別說平白宰頭年豬了。”
寧永學對這個欣賞的含義非常懷疑,不過沒有吭聲,只是把灰布又包回去,把匕首塞進登山包。
“現在我們能談談你這一身該怎么辦了嗎?”他問,“我們要登山,還要穿過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