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怕冷。”
“如果你還記得我是怎么給你別的耳釘,你就該記起自己是怎么在天上凍僵的。小心別先染了風寒,又得了肺炎,不然我們就得在醫院過節了。”
寧永學說著稍稍側臉,視線穿過曲奕空耳畔的發絲。今日天氣晴朗,銀刺在她右耳垂上微微閃光,與冬日正午的光輝融匯在一起,看起來像是在發間別著枚銀星一樣,襯極了這張白凈的側臉。
“這回你又不撩我頭發了?”她好像有點意外。
“你一定對我有誤會。”寧永學說著打開背包側邊的帶子,取出備用的水壺,“其實我平常非常尊重別人,而且尊重女性還更多一點。”
曲奕空也側了下臉打量他,好像在打量什么異常事物一樣:“從你嘴里聽到這話真是怪,怪得出奇。”
“我們已經不在循環的噩夢里了。”寧永學把水壺遞給她,“十二月三十一號也已經過去兩個星期了。我會在那邊當一個異常人士,幫我們擺脫困境;但我也會在這邊當一個正常的守法市民,普普通通地活在城市里。”
曲奕空擰開水壺的蓋子喝了一大口。說實話,在高級商場干這種登山旅客一樣的事情非常脫線,不過她本來就很脫線,寧永學自然樂于跟著她一起脫線。
“適應環境?”她問。
“適應環境。”寧永學點頭。
“你真是太奇怪了,我還以為看過你的過去就能完全了解你了。”
“你不喜歡嗎?”寧永學問她,“如果你希望,我在這邊當異常人士也可以。”
聽了這話,曲奕空頓了半晌。她若無其事地擰好蓋子,然后把水壺遞回他手里。“耳釘的事情你有什么問題嗎?”她問。
寧永學實在佩服,她一感覺不對勁就轉移話題,速度比她拔刀還快。
“有點驚訝你還戴著而已。”寧永學跟著她答道,“我還以為我能再別幾次呢。”
“不,我可不想別來別去,最后落個傷口感染。你能隨便愈合,我可不能。”
“你們家族沒有什么儀式嗎?我一個外行人都有。”
“我不想沾太多邪性的東西。”
“總得有點配額分給邪性的東西吧。”
“就在去年十二月三十一號,我的配額已經透支完了。”曲奕空說。
她掃視一圈旁邊的貨柜,跟著伸手拿下一罐曲奇餅干。
“不小心用完了你的配額,我很抱歉。”寧永學表情沉痛地說。
“這東西能吃嗎?”她皺眉盯著手里寫著西語的藍色罐子。
她問得可真是奇怪。“這地方擺的東西都能吃。”寧永學說。
“你確定嗎?罐子上面寫的什么?”
“曲奇餅干,”寧永學把手指從罐子上的字母劃過,“你不是經常看血漿片嗎?”
“我聽不懂,看不懂,也沒想過懂。”曲奕空說得非常實在,“有奇妙的畫面我就專注看畫面,沒有我就看字幕。”她一邊說一邊把罐子放回去,接著拿起一包茶。
“你不想吃?”寧永學問她。
“我不想吃來歷不明的東西,還是備點茶葉帶過去符合我習慣。”
“這里是市中心商場的超市,不是長滿毒蘑菇和不明植物的森林,就算是森林,只要不是所謂的林地,就沒必要這么謹慎。”寧永學不得不指出,“你衣服一穿就是十多年,風格從來沒變過也就算了,連食物也拒絕嘗試新的嗎?”
“習慣。”曲奕空說得簡短有力,滿臉理所當然。
“要不是我要把錢用在關鍵的地方......”
“你可以拿你想要的,我結賬就好了。”曲奕空說。
這話男友力之高令人咋舌,配合她瀟灑的中性裝扮和單邊耳釘,全海洋大學的男學生都會甘拜下風。當然主要還是得配合她這張臉。寧永學盯著她愣了片刻才緩過來。
要是他正在喝水,一定會嗆進氣管。
她應該再仔細想想為什么會有兩個同性后輩找她表白,非要她選一個當女朋友。
“干嘛這么驚訝?”曲奕空又把曲奇罐拿下來,扔到他手里,“想吃就拿去吃,吃完給我點評價就好。要是味道不好,下次就換個買。”
“你就是這么拿下你初中女同學的吧,曲少俠?”
“嘖,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充滿傷感的三角戀啊。”寧永學說著搖搖頭。
曲奕空走過一排貨柜,視線從琳瑯滿目的進口貨掃過卻完全不作停留。“沒有什么傷感的三角戀。”她說,“我只知道我的友情破碎了。”
“所以你為什么不選一個?”
曲奕空把視線從一堆受人追捧的零食上挪開,然后取了包制作三明治的切片面包。
“沒興趣。”見寧永學推了個購物車過來,她把切片面包扔了進去,“我要這個就好了。你看著隨便拿吧,結賬了就跟我走。”
“我們都一起旅行了,你還吃要這種東西?”
“那吃什么?你做的薩什人傳統食物對我來說就是恐怖襲擊。我寧可啃速食三明治,喝瓶裝礦泉水。”
寧永學對她的評價無可奈何,這純粹是口味問題,誰都沒辦法。
“你可以在旁邊對我做點指導。”于是他說。
“指導嘛......也不壞。”曲奕空聞言點點頭。她把面包拿起來,放回貨柜。“那我拿包茶就夠了。你有下廚經驗,稍微做點調教應該就能把你糾正過來。”
“調......”
曲奕空沒理會他糾結字眼的表情。“你包里的東西還是我在公寓看到的那些嗎?”她問。
“還是。”
她托起下巴,稍作沉思,視線順著超市的貨柜環顧一圈,然后做了決定。
“我明白了,”她點頭說,“當食材是夠了,但我要買些常見的調味品,免得多費心思挨個嘗。你跟我過來,寧同學。”
不管有意無意,曲奕空總會把話題和事情往她主導的方向上引,她走前面,他走后面。在旁人看來,一定像是人高馬大的保鏢跟著不知哪來的大小姐逛超市,零食都是大小姐任性的決定,調味品和食材都是保鏢提醒,其實事情完全相反。
他們沿著超市走了一圈,最終到達收銀臺。此時曲奕空手里多了個新款式的登山包,完全沒在乎價格,還在寧永學推著的購物車里塞了很多便攜裝的調味品和罐頭。
她把東西挨個放上去結賬,塞進她給自己挑的登山包里。等完事以后,她說刷卡。
這話也說得異常瀟灑。
寧永學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見識到大小姐可怕的財力了。等她把尊貴的黑卡拿出來,包括排隊的在場諸人在內一定會大為震驚,小小滿足他惡劣的興致。
曲奕空把手伸到口袋里摸了一下,伸出來的時候,還是一只別無二致的右手,——潔凈,纖長,看著非常美,就是手里面什么都沒有。
她轉過臉來,和寧永學對視半晌。
“能幫忙墊一下嗎?”她用非常自然的語氣問。
“我沒聽懂。”寧永學盯著她。
“我沒帶錢包。”曲奕空說著往旁邊偏過臉。虧她還知道羞恥。
“你是真的就帶了你這個人過來?”
“走得太隨意,什么都忘在老家了。”
“你說得也很隨意,曲老師。”寧永學用敬語陰陽怪氣。
“呃......”
“路上沒有發現?”
“路上沒有發現。”曲奕空兩手一攤,“我沒到處亂逛,眼睛一閉一睜,我就下車往來走了。”
眼看后面的客人已經不耐煩了,收銀員也一直盯著他倆,寧永學實在被她搞的沒辦法,只能取出錢包付賬。等離開柜臺的時候,他的錢包已經癟了,只剩下兩三張鈔票,堪稱凈身出戶。
他就不該選這個超市還在里面唱歌等人,簡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寧永學腳步虛浮,癟了的錢包令他痛苦無比,一路上幾乎都是曲奕空拽著他的衣領把他強拉下樓的。等他站在廣場上,看到中午的太陽和人來人往的人群,他的精神才稍微恢復了點,——只有一點點。
“別懊惱了,寧同學,繼續跟我走段路。”曲奕空順著他的稱呼往下說,“事情還有的救。”
“怎么救?”寧永學睜大眼睛盯著她,“你要指導我去搶銀行嗎,曲老師?我有槍,你有刀,正好是個搶銀行的雙人搭檔?”
曲奕空把他往廣場另一個方向拽:“我們倆不是做不到搶個小銀行,不過有更好的辦法,這事還是免了。”
“所以我們確實可以搶銀行。”
“你這家伙怎么回事?不是說要當普普通通好市民嗎?”
“可你拖我過去的那邊不就是銀行的方向嗎?你把門劈開,然后我端著槍進去開兩下,大喊都不許動。正好我的登山包里有防凍傷的面罩,你要跟我一人套一個嗎?”
“不套,你是白癡嗎?”
“我只是想讓我倆的對話來點振奮人心的發展。”
“振奮個頭啊!”
寧永學把眼睛睜得更大,然后用矯揉造作的語氣開口:“啊,我是曲大小姐,今天買了一堆昂貴的進口貨。等付賬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一分錢都沒帶,錢包都落在了老家。哎呀!我真是好笨啊,又呆又——”
曲奕空當場一掌打在他胸口上,依舊輕得不著力,完全不疼,但也依舊讓他了岔氣,話也被迫收了回去。如果不是岔氣,他一定要大喊一聲權貴打人。
周圍行人對他倆紛紛側目,曲奕空這才發現好多人都在駐足觀看。她一時失語,臉有些發紅,嘴也用力抿在了一起,看著竟有些可愛。
她一把扯住他手腕往外快步走,沖出包圍他倆的人群。可能她幾年內都不想來海場的市中心廣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