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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他老人家比較有活力吧

  寧永學說不清他們走了多遠,也說不清他們這群人究竟走了多久。他只知道地下隧道長得沒有止境,除此以外,就是曲陽領來的人多少出了點問題。

  他們各個拿了一堆庇護所的軍用罐頭,塞進背包就進了地下隧道。

  路沒什么磕絆,泥土鋪就,不過很平坦,溫度適宜,呼吸起來也算順暢,沒有太多窒悶和缺氧的感受。說是這么說,劇組的人看著總是不大適應,像是在徒步攀登險峰一樣。

  有的人不停咳嗽,仿佛是有高原缺氧反應,有的人兩腿酸軟,抖個不停,有的人不停絆跤,走著走著就絆一跤,幾步之后又是一跤,緊跟著又是一跤。

  寧永學注意觀察了一陣,發現這群人都有些神志渙散,最嚴重的根本無法擊中精神,每走一步就會失神。

  等到夜深了,或者就是大家都困了,他們決定就在隧道里睡覺。

  男男女女手持手電筒,在幾排帳篷和睡袋之間忙碌穿梭,看著就像是一群迷茫的工蜂。這群工蜂圍繞著金發女性菲洛到處亂轉,不分性別,也不分年齡。

  阮醫生也在里面來回踱步,不時觀察他親手塑造的蜂后的情況。

  寧永學發現,菲洛在尋常人里不止是有容貌本身的魅力,也有種異常的吸引力,近似于動物的激素信息。若非他精神有點不正常,他可能也會中招。

  雖然他不確定這幫人的神志渙散是菲洛關系比較深,還是森林關系比較深,但總歸不大正常。

  “這幫人都著迷了,但是看著也沒受什么詛咒。”曲奕空說她也看不出來,“他們是不是帶了中都違禁的藥物過來,現在都用光了?”

  寧永學本來蹲在地上搭帳篷,剛把折疊支柱撐起來。聽到這話,他不由得抬頭看了她一眼。

  “不是,你對西方人是個什么印象,曲同學?”

  曲奕空經過一陣沉思和回憶,然后得出結論:“每天都在嗑藥的嬉皮士和精神嚴重受創的退役老兵?而且還覺得樹林里都長滿了人?”

  “你這是刻板印象。”寧永學說,“幫我把這邊的帳篷角拉住。”

  曲奕空不以為然,伸手拽住帳篷一角,就把話鋒轉到了他身上。“說起來,我對薩什人的刻板印象就是癡迷烈性酒,你就很好的體現了這點。你自己喝不喝酒和我沒關系,寧同學,不過要是我們在做正經事,你最好把酒給我拿遠點。”

  寧永學把話鋒轉到她身上。“但你不是刻板印象俠客嗎,為什么你不喝酒?”

  曲奕空搖了搖頭:“我看著像俠客,不是因為我真是,只是我不想換掉自己習慣的衣服而已。我穿練功服沒有任何含義,我帶刀也沒有任何含義,包括我剪短發也沒有任何含義,就是方便,沒了。”

  “喝酒呢?”

  “我不喝酒也沒什么含義,只是我頭腦已經很不清醒了,不想自己更不清醒。”

  “那你把小時候擅長的琴棋書畫四藝都扔了,然后去看劣質血漿片呢?”

  “你以為是什么含義?”曲奕空問他。

  “我以為你看劣質血漿片是自暴自棄。”

  曲奕空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不過沒怎么使力。“在我這里沒有傳統和高雅低俗,只有沒有過去的我自己和胡亂拼湊起來的外部世界。我想看什么、想做什么都是我個人興趣,要是有人想拿這些擅自解讀我,一定是他腦子出問題了。”

  他們倆擠進小帳篷,把入口拉上,然后放好背包,鋪開睡袋。

  少傾,還沒等寧永學反應過來,曲奕空已經像尸體一樣趴在睡袋里了,只有張失神的臉斜過來盯著他看。一頭散亂的黑發落了下來,半掩著她一片虛無的黑眼睛,更加重了她這種失神感。

  不得不說,她切換狀態快得驚人,當時在冰天雪地里拔刀頗有凜然的俠客風姿,現在卻比劇組那幫人還要半死不活、神志渙散。

  “你不吃點?”寧永學問她。

  “已經趴下來了,就不怎么想動彈了。”她用毫無情緒起伏和感情變化的發言說。

  “你這樣讓我很難回話啊。”

  “那你想我怎么回?”

  “想吃點什么,曲同學?”寧永學換了個問法。

  “面包就行了。”

  他伸手拂開她的頭發,從很容易張嘴咬到頭發的臉側撩到她耳畔,然后拿了塊面包放她嘴邊,她一聲不吭地咬了下去。

  寧永學又看到了她耳上的銀刺,聯想到他倆進帳篷以前的對話,不由有些好奇:“那你知道單邊耳環的含義嗎?”

  “宣布自己是同性戀吧。”曲奕空咀嚼著面包說。

  “你居然知道?”

  “之前回家的時候有人問了,所以就知道了。”曲奕空說得事不關己,“很多人都一臉震驚呢,可能是以為我們這一支要在我這里斷了吧。”

  “你沒做解釋?”

  “我不關心他們怎么想,也沒興趣挨個解釋,反正大學幾年我也大概率不會回去。”

  “但你爺爺應該很傳統吧?”

  “是啊,當時我們倆對練,他一直板著張撲克臉,多半就是因為這個。當年父親只是跟女人私奔了,傳宗接代這種事還是能干的。拜這誤會所賜,后來我跟他提了你的事情,好像他都松了口氣。我本來以為他會當真提刀上路來找你的。”

  “至于嗎?”

  “啊”曲奕空翻了個身,張開胳膊躺在睡袋上,“怎么說呢?他老人家比較有活力吧。據說當年我爸要跟來歷不明的女人逃離家族,打了個長途電話人就沒了。結果他老人家直接上路,單靠一雙腳走了半個中都,跟厲鬼索命一樣半夜敲別人幾十層樓高的窗戶。”

  “呃”

  她側過臉來:“你呃什么呃?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是你自己的想法。你還不如趁早做好心理準備,或者想辦法把道途走遠點,至少能打得過他吧?反正這事我不想參與,實在太白癡了。”

  “有這么嚴重嗎?”

  曲奕空把身子也側過來。“你這人基本上把他能犯的忌諱全犯了,”她說著就掰開手指,“這還是我沒提到惡名昭彰的血教、貫穿第二史的窮卑者和名聲全中都最差的內務部。”

  寧永學握住她掰開的手指。

  “那為什么你爸沒被連夜綁回去?”他問。

  曲奕空在他手心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食指。

  “后來說是我爺爺同意了,”她回憶著說,“但是我也在出生以前就被父母放棄了。這就是所謂的有舍有得吧。天知道他們倆現在在哪里瀟灑快活。”

  “你在意這件事嗎?”

  “無所謂。”曲奕空握住他的手,“只是兩個跟我沒關系的外人而已,你倒是離得更近點。”

  曲奕空這話說的和她真實的想法一模一樣,既不悲哀,也無怨言。

  她是的確不認為血親和家庭有什么深刻含義在內,包括長輩和拋下她的父母,其實也完全沒區別。

  盡管她是個古老家族的繼承人,也像古代的大家閨秀一樣熟知四藝,但傳統社會和傳統習俗賦予的意義在她這里完全解體了。

  所有事物都是她話里胡亂拼湊的外部世界的一部分,所有事情都是一個個不連續的碎片呈現在她面前。她覺得什么東西順眼就選什么,覺得什么東西好用就用什么,對什么事情有興趣就做什么,除了還想繼續當個人活在中都,可能也沒幾個人比她更自由了。

“照這個情況,你真能當得了你們家族的繼承人?”寧永學問她  “我不知道,”曲奕空閉上眼睛,“不過我爺爺說,等我經歷的多了自然就能了。可能時間會以十年計吧,也可能等我死了也沒到能的時候。反正,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我沒心情考慮這個。”

  寧永學沒注意她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不過,等他也鉆進睡袋,躺在上面,她那只月白色的手還是側搭在他手心里,襯著透過帳篷布的手電筒光,形狀看起來也像是弦月一樣。

  想到這種無關于身份背景的共存關系,他就不禁微笑。

  不知為何,那夜曲奕空沒有做夢,寧永學也度過了無夢的一夜。

  等不知是誰定下的鬧鐘響起,他們倆不約而同醒來,曲奕空見兩只手搭了一晚上,表情有些尷尬,又是想拿開,又是覺得急著拿開會讓自己更尷尬。于是她就卡在那里,像是宕機了一樣,好一陣都沒吭聲。

  看來她意識朦朧的時候和剛睡醒的時候區別很大,特別是對某些事情接受的程度區別很大。

  寧永學把一條毛巾放她手心里,曲奕空算是松了口氣,她的反應實在很奇妙。然后他從床頭拿起信件,順手拆開,發現信的內容又變了。

  “寫了什么?”曲奕空擰開水壺,對著嘴往里灌。

  “小心患了病的豺狼。”寧永學說,“你們都是食糧。”

  “是在說曲陽嗎?還是繃帶女?”曲奕空把臉湊過來,“我覺得他們倆都問題挺大,不過阮東會吃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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