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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分得清你是誰嗎

您現在閱讀的是由—《》第一百三十三章你分得清你是誰嗎  “那你的罪名又多了個小偷啊,寧同學。”曲奕空說,“偷竊菩薩大人的寶貝,然后一走了之。照理來說,你該對它認罪才對吧?”

  寧永學立刻糾正:“不對,是老安東偷的,我是那個被偷的東西。”

  “我明白,”曲奕空說,忍不住捂住肚子發出一陣大笑,“被偷的東西啊,你是個被偷的東西,這說法還真是奇妙。”

  寧永學把她的手拉上來。“你也笑的也太開心了。”

  剛把她的手拉到胸前,曲奕空就一指頭戳在他下巴上,迫使他把頭往上抬。

  “這么說來,”她思索著說,“你是菩薩大人的備用身體,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你被造出來,就是為了跨越道途的不同階段。”

  “聽起來是這樣。”

  “這個菩薩大人準備好了一切,就等著拿你來重生,結果你養父把你給偷了,還把你的靈魂塑造成了窮卑者,然后嘛就再也沒有然后了?”

  “還是有的,”寧永學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菩薩大人會報復我,一想到這事我就心里不安。”

  “你覺得菩薩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曲奕空邊說把他的下巴往上支,“號稱要把黃昏擴散到全世界,實際上只能窩在這片低地里,坑害路過的傻瓜。好不容易準備了完美的備用身體,卻被人偷了,偷它東西的人還在它家里肆意妄為。”

  “我猜是它受了重傷,”寧永學說,“要么就是睡死過去了,什么事情都感覺不到,要么就是思維或者損壞了,半死不活,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曲奕空沉浸在對黃昏之地的臆想里不可自拔。“聽起來有什么人先害了它,然后你的養父又跟著落井下石,把它預留的手段也解決了。真有意思究竟是誰害的這位菩薩大人只能窩在這里呢?”

  “這事有點太遠了。”

  “也對,確實太遠了。”她往一側翻了個身,仰躺在他手臂上,“現在的問題是,你養父知道怎么出去,但他想把我和小灰都殺了,只送你和你表妹出去。”

  “你還真叫上小灰了?”

  “我聽你表妹是這么叫她的。”

  “我當時管她叫灰狗,她拒絕了,還說我跟娜佳起名的水平一樣糟。”

  “嗯那就折中一下叫小灰狗?”曲奕空沉思道。

  “更難聽了。”

  “那就別想這種小事了,”曲奕空把眉毛一挑,“反正我們到現在也沒見過她本來的面目,我們對她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也沒定論。還不如說回你養父的事情。”

  寧永學也不知道老安東哪來的這么大殺意,想殺奧澤暴還能理解,為什么曲奕空也算一個?“所以他為什么想殺了你?”

  “他叫我‘偽人’。”她說。

  “偽人”

  “就跟窮卑者是以前的修行者蔑稱你們一樣,你們肯定也有你們對修行者的蔑稱吧。我覺得‘偽人’這詞還挺有意思的,代表了雙方的偏見,就是不知道你們本來是怎么自稱的。”

  “可能得問那位守護者。”寧永學說。

  “守護者啊說不定這邊的菩薩大人也能問它呢,我還真沒見過這種傳說中的古老之物。在當今時代真是太難得了。”

  “你爺爺不是?”

  “我覺得他是最后一次王朝交替的時候出生的,當然,這只是我覺得,就像你覺得你養父只是個獵鹿人一樣。照理來說,一個獵鹿人不可能把中都官話說得比我還好吧?”

  “他用中都話和你交流?”

  “是這樣,要不是你們倆用薩什話交談,我都以為他是都城那邊的人了。如果這個老安東真去過都城,也許他以前見過我爺爺也說不定呢?”

  “老一輩總有很多秘密。”

  “是的,老一輩人總有很多秘密。”曲奕空把他的胳膊往起來一抬,扔到他胸口上,“我要睡覺了,既然你剛醒來,就去附近隨便看看吧,和那兩位談談我們該怎么出去。”

  這個地下隧道似乎比樹洞那邊更陰暗,也更原始,灰綠色的樹木在墻壁中膨脹,在狹窄逼仄的角落里相互擠壓,像痙攣的人體腸道一樣扭曲著,給人的感覺不怎么舒服。視線偏移的時候,這些樹木和藤蔓似乎還在緩緩蠕動,也不知是否錯覺。

  寧永學本來還想問問娜佳,為什么要找這么偏僻的地方居住,不過后來他想起安東常去村落那邊收信送信,中途多半會經過樹洞。表妹肯定不想他殺了自己的朋友,因此肯定也不會跟他見面。

  然后他看到了兩頭雪原狼。

  寧永學不知自己該如何描述眼前的一幕,也許在任何其它地方看到兩頭狼,他都該做些戒備,但在這地方,它們看著簡直就是天使。

  它們倆完全正常,——既沒有寄生著根須和藤蔓,也沒有增生出不止一條手臂。在它們身上連傷口都看不到,皮毛完全灰白無瑕。

  寧永學本來想站在陰影里,免得驚擾了它們,不過其實毫無必要。也許就算這兩頭狼看見了自己,它們也不會在意。

  它們正聚精會神地玩著咬尾巴尖的游戲,無暇他顧,這是他在旁邊無言的注視中看出來的。

  坦誠地說,他還沒在這么近的距離觀察過野狼,觀察野狼嬉戲的機會應該還要更罕見。這兩頭狼個頭都不小,卻蹦跳得特別歡快,就像一對滿月的小狗。

  其中體型較小的一頭狼似乎是母狼,能看到它一邊把頭附在前爪上,一邊把屁股翹起來,然后就猛撲向那頭體型大得多的公狼,可謂來勢洶洶。

  那頭公狼為了躲避母狼就開始不停兜圈子,輕快地跑來跑去,不過它總會在跑一段時間后忽然停止,仿佛刻意放松戒備。這時候,母狼就會立刻撲過去,咬它的脊背,然后再次跳開,又繞著公狼跑來跑去兜圈子。

  跟著就換成了公狼去追母狼,在追逐中竭力去咬母狼的背。這種奇異的行為不停輪換,仿佛它們不知疲倦一樣。

  它們倆前前后后,來來回回,到處亂跑,然后又被地上的根須拌得雙雙跌倒,順著下坡一起滾下去。它們連滾下去的時候都要挽在一起,等滑到坡底了就鼻子對著鼻子呼呼喘氣,也不知究竟是想怎樣。

  寧永學本來以為他就要目睹一場原始的野配,但他忽然發現公狼似乎在忍耐。它只喘氣了片刻就掉過頭去,擺出不為所動的姿態。

  他本想對它報以強烈的同情心,不過他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去。

  說實在的,寧永學看了半天也不理解兩個嬉鬧了半天的動物愛人為什么要忍耐。不過緊跟著,他就看到奧澤暴從旁邊的石頭縫里鉆了出來。

  她走到母狼跟前,拍了拍它的脊背,后者便伸長舌頭舔了一陣她灰白的長頭發,又舔到她臉頰,把頭低下來在她手臂間拱來拱去。

  和奧澤暴親熱了一陣之后,母狼屈下身,由她揭開它身側的狼毛,一截枯黃的根須赫然扎根其中。

  它也被寄生了,不過寄生得似乎不多。

  只見奧澤暴單膝跪在地上,彎下腰,俯下身,就把牙齒咬在了母狼身側,咬下一塊帶血的根須。她把寄生的物質從它身體里悉心地剔除出來。

  她的神情和動作活像一頭氣度文雅的野獸。

  她臉上染著淤血,嘴一片鮮紅,每剔除一部分,她都要把一團帶著污濁氣味的根須吐到地上。

  寧永學在旁邊默然看著,娜佳也提著守護者的油燈走了過來,幫她照明。幽深的隧道里黑暗而靜謐,像是一具棺材。那頭陷入靜默的公狼也在旁邊蹲伏著,近乎一尊凍僵的雕塑。

  燈光朦朧地覆蓋在地上,下面匯成一小灘的淤血也給映得橙紅。污濁的淤血跟著被剔除的根須碎塊一起堆在地上,越積越多,后來又逐漸銷蝕。

  馥郁的血腥味終于從傷口里彌漫出來,潔凈如酒香。

  母狼很快就睡下了,公狼對奧澤暴稍稍低頭,接著趴在母狼身旁,端詳了一旁沒有眼珠的和左臂全是觸須的寧永學。它的神情有些緊張,威嚴而警惕。

  這時,它已經不再像是一頭迷戀嬉戲的狼,而像是一個宏偉古老的物種本身。

  寧永學轉臉看了眼奧澤暴,這時她也不再像是一個只是在嘲笑和戲謔的怪人,而是一個令人懾服的神秘莫測的東西。

  “你不覺得這兩頭狼也比你們更像是人嗎?”奧澤暴含著滿嘴的血問他。

  “我和老安東嗎?”

  “你自己知道就好。”她道,“生離死別本該是感情走到極致的一幕,但對你們這種東西竟然只是個普通的選擇,就像是在岔路口隨便選一條走下去一樣。”

  寧永學彎下腰,把娜佳抱起來,讓她跨坐在他肩膀上。

  “其實我一直在嘗試怎么當人,不過效果一直不怎么好。”他承認說,也許是因為遠離文明,最近他越來越少編造謊言了。“當時她快死的時候,我以為自己離得很近了。現在看來,可能生命和死亡對我也算不上特別重要的事情。”

  “窮卑者都在尋找自己的意義,你的意義又是什么?”

  “我不想虛無地來到世上,最后又虛無地死去。”寧永學握住娜佳的兩條小腿,“可能我找到曲奕空就是因為她有種不同的虛無感吧。在她快死的時候,我發現我其實只是想把自己獻出去,填補她的空缺。我希望她能握著我的生命找到她的意義,除此以外,可能我就沒有其它希望了。”

  “現在呢?”

  “現在嘛,事情好像有些變化,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但她每一次否定我,說我只是在逃避,其實也是在堵死她自己逃避的后路。”

  奧澤暴拿手腕擦過嘴角:“你們倆個還是就抱在一起淹死了事的好,別去禍害別人了。”

  “那你又怎樣?”寧永學反問她。

  “我在許多年前吃了這群狼的頭領,至今我也在承載它的生命,照顧它的子民,僅此而已。”

  “你餓成那樣就是因為這個?”

  “我餓著也能活,它們不能,我沒什么其它可說的了。”

  “它們是從庇護山脈附近遷徙來的?”

  奧澤暴彎下腰,把手放在母狼頭上,“就是被獵鹿人逼走的那支。”她答道,“你那養父想殺了我,我又何嘗不想殺了他?”

  “你分得清你是奧澤暴還是那頭狼嗎?”

  她嗤笑一聲:“我不需要分得清,這就是我們這種東西存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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