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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怎么你都在旁邊看著啊

您現在閱讀的是由—《》第一百七十三章怎么你都在旁邊看著啊  雖然只有個人頭擺在地上,不過一說到科學技術的問題,芙拉就神態嚴肅,現在堪稱氣勢洶洶。

  “我們不是污染世界的異物,是改造世界的主人,就連你的思考和智慧也是我們科學進步的產物,——你明明知道奧澤暴這個物種本來沒有自我。我們本來可以變得更好,也可以過得更幸福,如果不是當年環保恐怖主義者到處襲擊重要設施,我們已經像這些天使一樣在虛空航行了!”

  “你說主人?”阿捷赫張開爪子,看著就像是抓住了一束光一樣,“看著,這是一束光,你是不是還想說這束光不是活的實體,只是被你改造的外在世界的一部分?你是不是還想說你也是它的主人?”

  芙拉盯著阿捷赫發愣,就像她專注于嫁接研究的思維沒法及時領悟她的比喻一樣。當然了,寧永學也沒想明白。

  還沒等他想明白,阿捷赫立刻對研究員進行了侮辱性發言,“你聽不明白,是因為你一直很無知。”

  “無知?”芙拉好像覺得自己被攻擊了,“我怎么就無知了?”

  “你當然很無知。”她繼續說,“光比你以為有智慧的實體更活躍。它用不著占據空間就能充滿全部世界,它既能滋養萬物,也能把萬物付之一炬。你們造了些發光的燈和武器就自稱掌握了光,其實被掌握的是你們。你自己看不出來,是因為你的視野只局限在眼前和腳下這一畝三分地。你自稱是主人,其實你也就是一個工具,跟一棵樹或者一根柴火沒區別。”

  芙拉好像快被繞暈了,寧永學覺得如果她還有身體和手,她一定會捂住額頭,用拇指揉自己的太陽穴,表現得痛苦無比。

  “我們可能有些世界觀差異,我是說”

  “世界觀差異?”阿捷赫發聲大笑,好像領袖正在演講一樣,“有沒有可能樹木的生長就是為了最后的燃燒,有沒有可能光芒滋養萬物,就是為了在最后把它付之一炬?你們所謂的掌握,其實只是在加快這個付之一炬的過程?”

  這觀點固然怪異,寧永學卻從中聽出了另一種世界觀,意外的貼合漫宿與現實世界的關系,貼合每一個利用漫宿之后迎來結構性崩潰的現實世界。

  阿捷赫嗤笑一聲,下了最終結論。“麥田里的稻子也可以聲稱它們在改造世界,控制人類,在田地里當偉大的主宰者。因為你們種地的時候也在給麥子澆水施肥,促進它們和泥土交融,——看起來就像稻子的奴隸,不是嗎?但說到底,等死亡來臨的時候,事實會證明它們被種下去就是為了剝殼取谷,可惜它們自己不知道。”

  寧永學聽出來了,在阿捷赫的世界觀里漫宿就是光,是種地的農民。所有利用漫宿的人都是受到光芒照耀并遲早會陷入熊熊燃燒的樹木,是農民辛勤地澆水施肥但遲早要收割的稻谷。

  漫宿滋養了這些走在道途上的人類,給他們力量,給他們地位,同時慢慢詛咒它們,如同收割機對稻子剝殼取谷,如同獵人處理鹿的尸體,——血肉做成糧食,油脂做成燃料,骨頭制成工具,毛皮做成衣服。

  不管他們躲得有多遠,藏得有多深,哪怕像天使們一樣登上方舟,跨越虛空。等經歷無窮無盡的歲月之后,漫宿還是會慢慢吞噬它們,用強烈的詛咒將其消磨殆盡。

  當一個世界中這些受詛咒者太多,整個世界都會迎來結構性崩潰。

  而與之相對的,窮卑者是從未出現過的東西,就像光芒下的陰影,田地里的野草,抗拒著詛咒的同時消滅那些被詛咒的“偽人”,其兇猛程度幾乎將本世界道途上的人消滅殆盡。

  芙拉被她問住了,看得出來,她陷入了一種毫無意義的沉思,這種沉思和她的研究距離太遠,是一種涉及世界本質的形而上的討論。寧永學只好咳嗽一聲,免得她們無休無止地爭論下去。

  “你說得很好,阿捷赫。”他說,“但這類形而上學理論有無數種不同的角度詮釋世界。我想說的是,我會想辦法盡快睡過去,然后這邊就要交給煉金術士和你的狼群了。”

  “至少你現在知道什么事情和什么人更重要了,小子。”她盯著他說,“希望你能變得更像人一點。”

  寧永學有時也會覺得奇怪,為什么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往往感覺缺失,等事后分析的時候卻會忽然陷入顧慮中,仿佛要經過一些思考他才能多愁善感起來。

  等到那時,他總感覺自己的情緒有點太事后,自然也就不那么合理了。

  記得當時曲奕空幾乎就要死了。他跪在對方面前,注視她用微弱的聲息做請求,在將要逝去的時候完成把兩個人聯系在一起的儀式。

  但他拒絕了。

  當時寧永學很難描述自己拒絕那個吻的理由,現在想來,理由其實和糾結的愛情無關,很實際,卻也很緊要:他仍然沒有找到和曲奕空真正共處的方式,仍然不知道該把自我放在哪里,仍然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真實的自己。

  那時他只想獻出他這個殘缺的靈魂,補足她的缺失,只求活在她體內,以另一種方式把自己的生命延續下去。

  當然這是好聽的說法,對寧永學來說,為她而死是快樂的,也是滿足的。既能實現他心中的愿景,也能讓他從長久的虛無中解脫,就像淹死在溫暖的酒水中一樣陶然欲醉。

  要說難聽一點,就是用再也無需憂慮任何事的死亡換來活人漫長的痛苦。每次她記起自己如何活下來這件事,她就會受到嚴重的精神折磨,哪怕看到旁人的墓碑和一束獻給死人的花,她都會陷入悵惘中。

  這種精神折磨的前提是深刻的愛意,那時他們倆確實有些跡象,但也只是了解了對方的一部分,僅此而已。

  一直以來,寧永學都不相信世界上有永恒不變的關系,愛情本身自然也是脆弱的,是需要時時刻刻維護的。對他來說,維護愛情遠比得到它更難,在前一件事中他總想展示最深層的自我,通常只會迎來慘烈的失敗,后者卻只需要空洞的社交禮儀和精心編造的辭藻表達,總是順利無比。

  當然了,白尹是個例外,是個未知的形象,是平凡人中不平凡的人。從曲奕空那兒接受了經歷和記憶之后,她反而變得更令人困惑了。

  這兩個女人的對話簡直就是精神病囈語,關鍵曲奕空自己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囈語個什么玩意,每句話都全憑直覺和感性。

  曲奕空的直覺和感性實在太多,總是做著她自己都不明所以的事情。這就是為什么哪怕寧永學經歷了她的一生,也還是沒辦法完全理解她的想法。

  與其期望他們的關系能在難以預估的將來中留存,不如讓它凝固在永恒的死亡中。

  他是懷著一種扭曲的心態享受自己死去的事實,享受對方因他而存活的結果。

  寧永學到他們倆在地下室里討論了死亡和逃避,討論了西西弗斯和他的巨石,他們才找到了這段感情的詮釋,既對他詮釋了如何互相扶持著活下去,也在感性和直覺之外給她找到了一份可供思考的理由。

  但是就像他說的,沒有永恒不變或一勞永逸的關系,只有永無止境的考驗和小心翼翼的維護。就像那個叫芙拉的嫁接員日復一日維護自己的身體一樣,每天都是開始而非結束,每天都有可能失去,而非確定完美的結局。

  他蘇醒了,這里是個狹窄的暗室,緊閉的門外彌漫著刺鼻的硫磺氣味和血腥味。昏黃的光芒讓整個世界都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色調,仿佛是褪色的老膠片,是舊時代的記憶,身處其中幾乎令人作嘔。

  寧永學跪在她旁邊,把頸環解開,放在一旁,然后伸手擦拭從傷口中溢出的黑色淤泥。與其說是為了讓她舒服點,不如說是不想看到它們在光芒下閃爍——那就像死人發黑的淤血,令人不安。

  曲奕空面色發白,無形利刃的傷口從她頸側往兩邊延伸,幾乎像是被斧頭劈進去了一半。她還有意識,但是很難言語,即使開口也只吐出一兩個字。

  他不能說自己會為之前沒陪在她身邊后悔,因為,要把她睡夢中的身體接引到方舟中,他這條路上每一個遭遇都不能缺少。但是在這之后,只要還沒從諾沃契爾卡斯克走出去,他離開一步恐怕都會魂不守舍,精神恍惚。

  他用手擦拭,然后用埋首她頸邊,像吸傷口里的蛇毒一樣吞入大股淤泥,吐到地上。這些東西冰冷刺骨,就像凍土上的泥沙。

  最后他拿她的小刀從自己手心切下一片片肉,把帶血的皮肉像繃帶一樣貼在上面。他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手段有多少能派得上用場,不過總歸有些是有用的。

  所謂病急亂投醫,一定就是這回事。

  “我每次感覺自己快死的時候,怎么你都在旁邊看著啊,寧永學”曲奕空終于朝他側過臉來。她伸手想把血糊糊的肉片取下來,但他用力握住了,止住了她的動作。

  “可能是因為像我這類人就是會帶來不幸吧。”寧永學吻了下她的手指,“我得每天都求你一遍不要離開我才行。”

  “只是沒想到刃的傷口會反應這么劇烈而已。”她轉回臉去,“我以前一直在城市里徘徊,還從沒揮過這么多次刀,也從沒切過這么多我想象都沒想象過的東西。不過,要是每次意識在消失邊緣徘徊的時候都有你在旁邊守著,感覺其實也不錯。雖然你總說一切都在改變,但我倒覺得,總有些事情是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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