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奕空若無其事地走在前面,頭也不想回一下。“嗯......怎么還呢?勞務費?還是經濟補償?”
“你可別一本正經地裝無知了,你和白尹一起看過的過激實驗電影還嫌不夠多嗎?再說我也不需要什么經濟補償。”
“嘖,又不是我想陪她看那些莫名其妙的超現實主義電影,再說你不是手頭很拮據嗎?”
“手頭拮據只是最近我事情太多了而已。”寧永學跟她放緩腳步,停在長廊拐角處。她似乎覺得這地方很適合埋伏。“這些年里我跟人去各種地方考察,見識過不少事,也掌握了一堆來錢的辦法,和走私犯一類的人做交易的機會就不止安全局一次。”他說,“要是我愿意做,我現在已經在五街以內買房了,只是我不想。”
“為什么不想?嫌麻煩嗎?還是沒必要?”
“不是嫌麻煩,是越過我給自己訂下的道德尺度了。”
曲奕空忍不住轉過臉來,多看了他幾眼。“你這家伙明明內心扭曲不得了,見了無光海的人就想加入委員會,見了腦域的嫁接員就想把內臟取出來,卻守法守到這種地步,真不可思議。”
“你對守法有什么意見嗎?”
“沒什么意見,只是你讓我很慚愧而已。”她輕描淡寫地說。
“意思是守法這事對你們比較扯淡嘍?”
“要怎么跟你說才好呢?”曲奕空拿指尖敲了敲額頭,然后直視他的眼睛,“有些法規不是給我們訂的,只要別宣之于眾,那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好。這話你能聽懂嗎?”
“我聽懂了,你確實是該被槍斃的老資歷權貴。”寧永學也輕描淡寫刺了她一句。
曲奕空把手一攤,表示無奈。“所以你的守法是怎么一回事?守法好民眾寧同學?”她問道。
“談不上守法,”寧永學說,“真要是守法好民眾,我也不會跟拍內務部的車拍到進局子了。我只是給自己劃了條線,制定了一套適應環境當個平常人的規則。要是我隨便踩過去,我劃這條線也就沒意義了。”
“是嗎?那你能適應得了我這邊的規則嗎?”
“你那邊的事情也叫規則?”寧永學反問說,“你那不就是些杜撰出來的違反法律的借口嗎?某個麻煩的老爺爺定期需要自愿的犧牲者幫他承擔詛咒,這事有明確的條目和規定嗎?沒有吧,沒有一個條目明確規定某人有合法殺人的權力。所以這就是個看情況隨時改動和退讓的利益交換,和各方面做點商討就能通融過去。大家全都默許,而且大家也都有自己需要其他人退讓的事情,各人都不一樣。其實如果你沒遇見我,你以后也能這么通融下去,我的曲大小姐。”
她哼了一聲。“這就是我心里矛盾的地方,明明在我個人意義上殺人這事被說得非常嚴重,但在個人之外這事卻被默許了。”
“這就是老資歷權貴的好處。”寧永學評價道。
“唯獨你說這話感覺特別難聽。”
“我覺得沒什么。”就像她所說那樣,寧永學是個活在他自己內心里的人,他希望自己活在哪里,他就會遵守哪里的規則。
“如果你要繼承家業,”他說,“我就給你當黑惡勢力爪牙,爭取別人對你的退讓能退得更多,別人對你的默許也能更進一步。如果你想自我放逐,我就給你整倆椰子殼過來,一邊敲,一邊背著你滿世界跑,哪怕去其它世界的廢墟也沒問題。沒什么承認不承認,只有你愿不愿意。”
“話也不是這么說的......”
“那你要我怎么說呢?如果你想活在現實中,我就陪你把路走得更遠,如果你想活在夢中,我就幫你把夢一直做下去。”
曲奕空還是不同意,輕輕搖頭:“也別這么詩意,這話題還是挺現實的。”
“你要求還真多......好,那我們就換成更實際的說法吧。上次你讓我親了腋窩,那這次就換成膝蓋窩好了。你把褲腿挽起來讓我湊上去,我就讓你捅接下來的一刀,我吻多久你就可以捅多深。如果你不愿意,我們還可以討論其它地方,比如說肚臍。當然,就我個人的癖好來說......”
“喂。”
最后平息爭論的是從盡頭傳來的聲音。聲波以一種平穩的震蕩傳來,落在他眼中就像石子落在水中產生的漣漪,在半空中擴散,和他們倆的說話聲相互交叉卻不相匯,波的間距也往遠方逐漸變寬。
這種聲音輕得無法分辨,也許只是無面天使在半空中振翅的聲響。但是,他能借血的道途察覺這股看不見的波,就像蝙蝠借由聲音定位一樣。
曲奕空在膝蓋窩和給他放血中掙扎了片刻,然后挽起他右胳膊的袖子劃了一刀。她盡量減輕了痛楚的感受,不過跟著皮肉向兩側分開,血就從切開的血管大量噴濺了出來。
她一定拿他滿足了不少拿活人試刀的欲望。
有個東西切膚之愛,他們倆顯然很有走進這作品的趨勢。
她耳語了聲等著,然后迅速在原地如鬼魅一樣消失不見。看在放了這么多血的份上,寧永學覺得他也能原地消失,不過,總要有個手無寸鐵的負傷者在這傻站著。
他擺出教堂里祈禱者的姿勢,或者他能想象到的和浮雕上的祈禱者最像的姿勢。他直接雙手合十,跪在地上,神情也竭盡虔誠。
這姿勢持續了多久,曲奕空就在暗地像看怪異的東西一樣盯了他多久。她真是一點也不理解他設身處地換位思考、只求看起來更像是信徒的苦心。
雖然要是環境變了,他也不是不能當。
寧永學抬起頭,木然看著不算陌生的來客轉過拐角,在他面前停下。四個無面天使沉默地懸浮在半空中,各自拿著具有無光海風格的制式槍械,遮擋著身后手持權杖的無面天使。
它們有些受過刀傷和槍傷,其中有個天使胸口分布了幾十個彈孔痕跡,看著頗為顯眼,很難不懷疑它為什么沒死。
寧永學懷疑天使們幾乎不怕普通實彈武器,但是發明了實彈武器的無光海人類卻被它們用人類自己的手段給殺害了不少,這事說起來就很諷刺。
那么它們怕不怕自己權杖里的光束呢?那柄權杖相對猴群的權杖來說小得多,看著很適合他使用。
其實這些無面天使的體型整體而言都比真正的天使要小,似乎都是被造出的工業制品。
其它無面天使都衣不蔽體,套幾塊粗布就堂而皇之地懸在半空中,上半身幾乎沒衣服,累累傷痕清晰可見。手持權杖的無面天使則多了套裝飾性的白色長袍,領口和袖子上都用金線繡有纏繞著荊棘的天平圖案。
穿長袍的無面天使對寧永學比了個手勢,立刻有兩個拿著刀劍的無面天使飛過來,似乎想要把他架走,也不知道它們能不能認得出他的身份。
五個無面天使分成了兩組行動,兩個把他架在半空中,轉身原路返回,其它三個列隊從他身旁經過。此時曲奕空已經收斂了思維和呼吸,感覺就像是個死人......然后就在它們交錯而過時,她突然出現,一刀把手執槍械的無面天使開膛破肚。
趁它像失真的收音機一樣發出高頻率鳴叫的時候,她把刀刃尾跡也順著槍劃了過去,將其均勻分成兩段。
鮮血的道途似乎和曲奕空有種無法形容的適合感,刃本來就威脅極大,加上這種快得無法理解的動作還要更恐怖。當然,一切的前提是阿芙拉在給他供血,不然他已經被放成一具干尸了。
守著權杖天使的兩個無面天使均已死去。一個被開膛破肚,像個醫學院的人體標本一樣砸在地上。另一個先被切掉頭顱,等曲奕空發現它根本不需要腦袋之后,又從它左邊上臂揮到右邊上臂,將其分成四條凄慘的斷臂、一個往后拋的腦袋和兩截上下分離的身體,七個部分各自落往不同的方向。
見得情勢不對,架著他的無面天使立刻把他扔掉。寧永學只來得及制住其中一個。
他迎著刀抓住天使的手臂,扭脫它的關節,然后就跟這家伙只端了把槍的三條胳膊扭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另一個天使已揮刀往他劈下,姿勢竟是要直接把他斬首。揮刀的同時,它的其它兩條胳膊已經舉槍對準了曲奕空,分別朝兩邊都發出威脅。
她全無思考和顧慮,徑直把刀投出。利刃撕裂空氣,從槍口切入,從它斷裂的手指切出。刀刃跟著沒入身體,切斷了它胸膛為手臂發力揮刀的肌肉。
寧永學免于被斬首,只是肩膀上挨了淺淺的一刀。
這時權杖已經開始發光,穿著長袍的天使大聲呵斥著發出高頻率鳴叫,十多道半透明的圓環以他為中心轉動,化作閃亮的實體,將要編織出一個橢球形的屏障。
很明顯,它們的聲音結構和人類迥異,兩者語言本質差得極遠。而且,它只需要一道高頻率鳴叫就能給自己建構出防御性的外殼。
但下一刻,它無面的頭就順著一記打在胸口的拳頭垂了下去。它忽然變得虛弱無力,喉中失語,圓環隨之破裂。權杖末端的光束也歪斜地從墻壁掃過,留下一道漆黑的凹痕。
似乎就在圓環相互交織的時候,曲奕空直接伸手從空隙里打了過去。她用不可思議的方式擊中了它身體的核心,把子彈也沒能穿透的不明組織給震碎了。
她怎么做到的?或者怎么知道這里是要害,知道這里能讓它癱瘓的?是觀察和直覺,還有對錯誤選項的排除嗎?插ptererr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