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閱讀的是由—《》第一百九十三章來做個選擇吧 “曲陽活著目的就是求知,”阮東解釋說,“不過他的記憶也談不上特別好,汲取知識的效率當然更慢。”
“所以他就走捷徑去吃人獲取知識了?”寧永學問。
不是他總想問這么煞風景的問題,但這幫人的價值觀念實在很微妙,甚至顯得荒唐。如果總把一些看似崇高的價值放在人本身的價值以上,那任何他人的犧牲都能變成合理且崇高的。
“用奧澤暴的能力吃人是個捷徑,不過走捷徑總有些副作用。曲陽的思維越來越破碎,記憶也和別人互相混淆,最后幾乎成了個遲鈍的野獸”
寧永學不由得想起了能記住一切的白尹小姐,人們之間的差別在這一刻顯得特別巨大。不過想到他干過的事情,結局也算是曲陽自作自受了。
“他也知道他出了問題,還要一條道走到底?”寧永學又問他。
“曲陽拿自己的身體做實驗。”阮東說得很平靜,“他覺得他自己就是他的作品。如果作品不能完成,人生也就沒了意義,所以他只想一條道走到底。后來他發現自己確實沒法走到底了,我就成了最后的選擇。創造我的時候,他運用了自己對正直和真誠的一切想象力,然后才把自己掌握的知識都放了進來。”
寧永學察覺到了這話背后的含義。
“只有知識?”他問道。
“是的,只有知識。”阮東回答。
“他覺得自己的人格沒有延續的價值?”
“他覺得自己掌握的知識偉大而豐富,但他覺得自己的人格可悲又可恨。”
原來還有這種人,寧永學想,一邊為了理想走上邪路,一邊又在譴責自己走上了邪路,時時刻刻都陷身于一種荒唐的自我矛盾中。
“他看不起自己的人格,卻覺得掌握了偉大知識的人很高貴,他既自輕又自傲,既否定自己又肯定自己。等到無路可走了,他就把自己肯定的知識延續下去,然后把自己否定的人格了結掉,是這回事嗎?”寧永學用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評價道。
“也不全是,”阮東否認說,“他相信只要自己探索出的知識能延續下去,他的生命也一樣能延續下去。”
“這么說,他覺得作品就是他的生命?只要自己的作品還在世上,他自己也就還活著?”
“是這樣。”
“那他究竟想要個什么作品?”寧永學打量著曲陽的霍爾蒙克斯,“總不能就是一本會說話的書吧?”
“他相信等時機到了,一個掌握了偉大知識的正直的人就能引導那些不求知的人。他覺得一棵樹汲取水、陽光和其它許多生命元素,就能讓荒野里的石頭裂開。它下方的土地就是從它的根須里開拓出來的。即使這棵老樹后來死了,腐爛了,樹蔭也消失了,老樹的樹籽也能長出更好的樹木。假以時日,這個本來只有石頭的地方就會長出一片森林。”
寧永學想到了曲陽對曲家頑固的老爺子的看法,還有他對曲奕空的厭惡感。他會這么偏執,應該也和家族的氛圍分不開關系。
“他想得是挺好,但他干的事情不是很值得說道。”寧永學說。
“您這話沒錯,”阮醫生欠了欠身,“曲陽希望自己至少先成為一棵老樹,不然他甚至沒法落下樹籽,但在過程里他發現自己病變了,恐怕既沒法變成一棵老樹,也沒辦法往土地里落下樹籽了。最終他把養分都給了我,用他能想象到的最真誠和正直的性格創造了我。”
寧永學看了眼煉金術士,這人面無表情,好像在回味他和阮東給曲陽的評價。
“那曲陽來這地方究竟是想怎樣?”他又問道。
“他打算看一眼當時那條胳膊的主人可能這也算是他的遺愿了。”
“合著這人是來朝圣的?”
“這么說也沒問題。”阮東說,“主要是想朝圣,其次他也想為委員會最后做點事,這樣就能換來我的地位和自由了。”
“他最后被他朝圣的對象把腦袋啃了,你覺得這算是朝圣成功了嗎?”
“他會的,閣下,不過他可能不希望自己殘破的人格能延續下去。”
寧永學看了眼自己挾在胳膊上半死不活的小母狼。這感覺還真是古怪。“那她呢?”寧永學往煉金術士一指,“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曲陽的理念是從她身上學來的嗎?”
“我沒法評價她太多,寧先生。”
“你先回去吧,阮東,”煉金術士這時開口說,“你這邊的事情我自然有安排。”
她揮了下手,阮醫生就像霧一樣消散了。看起來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中世紀場景里她掌握了其它人的出入權,或者這個場景就是煉金術士設立在這兒的意識中轉站。其性質類似于容納了整個諾沃契爾卡斯克、甚至能擴張到覆蓋一個行星的黃昏之地。
當然,規模要小得多。
這人想抵達方舟的核心,是為了見識到黃昏之地背后的主宰者嗎?
“曲陽的理念不是從我身上學來的,”煉金術士的聲音高了點,“不如說我們是完全相反的。我教了他技術,但他只學會了在自己身上做實驗,只求得到能用在這個世界上的知識。但我——我對這個世界做實驗,把知識和成果用在我自己身上。”
說到這里,她又彎下腰來,拍拍寧永學的腦袋,繼續說道:
“有人說我是個怪物,這話不假,在互相指責別人是怪物的對罵里我總是比別人更像怪物。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就是我的父親,也是我女兒的妹妹。你可知道根據自然的法則和比自然更高的法則,每個造物背后都會有個造物主?但我是我自己制造的,除了舊有的記憶以外,我的一切都是我親手造出的,甚至包括知識——這些知識也都是我自己的!”
這話也沒錯,看得出來,這個無光海的煉金術士有很多意識之種寄生在不同人身上,諾沃契爾卡斯克也不過是其中之一。她用許多不同的面目在世界各地行走,但她的自我認同和她真正的主體,應該都是當年那個把人當家具的少女。
或者說,是她自己造出的理想化身。
既然她的理想化身出了岔子,那就由她自己來當她的理想化身。
“可能現在你不想同意任何事,不過沒關系,原始人。”煉金術士把臉湊過來,“等你到了我們的城市,你自然會開始汲取我們的記憶和存在,然后你就會一點點成為我想要你成為的人。”
她消失了,就像她出現時一樣突兀。
如今曲奕空沒有意識,阿捷赫半死不活,也沒有任何醒過來的跡象,他們完全被關在這個盛滿了殘余食物的中世紀城堡房間里。隔著窗戶往外只能看到一片霧蒙蒙的大雨,兩米開外就看不清東西了。
跟寧永學做了一陣將來的心理建設之后,煉金術士就扔下他們不管了,其它事項她應該也會跟那幫無光海的囚犯一起完成,不關他們的事情。寧永學把阿捷赫輕手輕腳放在獸皮臥榻上,又把她的手臂放到身體兩側,極力想讓她舒服一點兒。
他去撬曲奕空身上的鎖鏈和鐐銬,不過沒什么用,弄不開,她本人的短刀也被收走了,不知所蹤。也許他們確實要在委員會追隨這個被人從棺材里刨出來的煉金術士了,而他身邊這些人的存亡全都仰仗于他,他又要仰仗于煉金術士的想法。
曲奕空也許能適應得很快,也許會無法接受,但娜佳一定會走向不同的將來,——她還是個野孩子,她本來該在海場接受更接近這個世界的教育,眼下卻可能變成一個擁有無光海上層價值觀的人。
他走到房間門口,想出去看一眼煉金術士構造的場景究竟有什么,這時一道刺耳的鳴叫聲忽然響了起來,——是無面天使的聲音,然后才轉為人聲。
“等等。”
寧永學立刻扭過臉,看到阿捷赫飄了起來。她臉上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臉,仿佛罩上了一張不停變化的半透明面具。那是張須發灰白的面目,刻有從眉心往各個方向延伸的金色線條。其眼瞳深灰色,面目形如鷹隼,很短的胡須在下頜上沾著些水漬。
“我不知道她還吃過天使,”寧永學總覺得這里發生什么怪事都不出奇了,“我在那間石室見過你的雕像。”
“她吃下的那個無面天使算是我的孩子,它們每一個都和我意識相連。”那天使說,“至于你,你是主宰的憑依體,我猜這事你已經知道了。”
“我是知道,你來這兒又是想怎樣?”
“給你提供一個選擇的機會。”他說。
“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我可以選擇被你們的主宰附身吧?我覺得和被來歷不明的恐怖事物附身相比,至少在無光海那邊我還能當個人。”
他看起來很有耐心:“主宰不需要在俗世間當個人類,它不過是需要一個視野,也許有時你會失去自己的控制權,但大多數時候,你都可以成為你自己想成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