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粗布放驢車上。”
李昂將粗布在驢板車上攤開,疊了幾層,層與層之間撒上石膏粉,制成繃帶卷。
隨后,他讓中年婦女將膝關節保持在15°左右輕度屈曲位,自己將繃帶卷放入水盆,用水浸泡后,纏在中年婦女的小腿上。
等纏繞完畢,他再次跑進后院,撿了幾塊木條,用粗布纏繞在繃帶卷表面,作為定型。
十幾分鐘過去,
繃帶卷里的石膏逐漸干燥,很快就變成了半凝固石膏板,固定住了中年婦女的傷腿。
“這就行了。”
李昂松了口氣,后退半步,直接在衣服上擦了擦濕漉漉的手掌,也不管有沒有石膏粉粘在上面。
幸好對方只是有移位的穩定骨折,可以用手法復位,如果是開放骨折,保安堂是沒有清創條件的,更沒有什么骨折支架。
宋紹元看著傷者腿上凝固的石膏,皺著眉頭問道:“這是...用石膏定型?”
“準確地說,是石膏繃帶。”
李昂說道:“熟石膏粉遇水凝固,可以用來固定傷腿,防止亂動導致再次骨折,有助于愈合。
但如果直接用石膏全部包裹住肢體,會導致腿部腫脹影響供血。
而用石膏繃帶的話,能完美貼合腿部輪廓,還有一定的冗余空間,不會出現影響供血情況。
幸好這條街上就有陶瓷店,要不然做豆腐的生石膏到手上,還得燒過一遍,便成熟石膏才能使用。”
他即是在對宋紹元解釋,也是在對患者和圍觀群眾們說明。
經過前幾天的沉淀,街坊鄰里對保安堂的骨傷復原技術已經完全信賴,就算看到新奇古怪的石膏繃帶也能接受,站在原地不住地嘖嘖稱奇。
李昂拱了拱手讓街坊鄰居們散開,不要擋著路過行人,又讓宋紹元和蘭生樓的伙計再幫幫忙,將驢車的木板,連同上面的患者一起,小心抬進保安堂后院。
等到完成這些,李昂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宋紹元說道:“麻煩宋大哥了,石膏粉的價格是...”
“君子愛人以德。”
宋紹元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救人要緊,一點小錢算什么,別和我算了。”
“嗯。”
李昂也知道宋紹元性格,不再多說,終于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
一番忙活下來,他還沒問過患者家屬的姓名來歷。
李昂隨口問了一番,男人叫做甘二,妻子甘氏,兒子甘小二,在鄉下當佃農,家里本來有個大兒子,后來不幸夭折了。
這個時代貧苦百姓的取名方式就是這么隨便,李昂也不好說什么。
甘二一家,是聽說洢州城里有位專治骨傷、能救絕癥的醫生,專門借了領居家的驢車,從鄉下趕到洢州城,等晚上還要把驢車還給鄰居。
“大夫...這是問診費...”
甘二結結巴巴地從兜里掏出一把銅錢,全都是平錢或者當二錢,“這里不夠,我就去找人借...”
李昂掃了眼甘二那滿是厚厚老繭的手掌,和手掌中邊邊角角都是缺口的老舊銅錢,語氣又柔和了一分,“不用...這些錢,你自己留著吧。
今天端陽節,就當做個善事好了。”
對于佃農家庭的生活之苦楚,李昂有著深刻的認知和理解。
哪怕只是二十文問診費,對于他們而言都沒那么容易掏出來。
“這,這怎么行。”
甘二微黑的臉龐漲紅著,局促不安地揉著衣角,“看病不給醫生錢,以后是不受菩薩保佑的。”
柴翠翹抿著嘴,說道:“我家少爺讓你收著就收著。
什么不給醫生錢要受菩薩詛咒,分明就是那些庸醫恐嚇患者的胡言亂語。”
“那...小二。”
甘二把兒子叫過來,后退兩步,做勢又要給李昂磕頭,李昂連忙勸住了這家人,想了想,去后院拿了兩串臘肉和一小袋米,放在驢板車上。
“這些你們就帶回家去吧。熟石膏遇水一刻鐘就能半凝固,不過要完全凝固,還要一整天時間。
回家以后,我綁著的這些木條不要動。等石膏徹底干透,再把木條拆下來。
另外,患者要在床上躺著,不能輕易動彈,不能讓石膏沾水,至少等三個月時間,才能下地活動。半年以后再能干些體力活。
對了,剩下的這些石膏粉和麻布你們也帶回家去。
一個月后回來找我,如果我不在,就把石膏拆了自己重新包裹一下,記住要一個月后,而且不能裹太緊。
還有,骨折期間可以多吃點魚蝦、雞蛋,
肉也可以多吃點...”
李昂頓了頓,掃了眼甘二一家穿著的破舊衣服,不禁在心中搖頭輕嘆。
“總之,有什么好的就吃什么吧。”
李昂把所有自己覺得需要注意的醫囑,全部仔細交代了一番,又覺得對方可能忘了,就去找了紙筆,寫在紙上,讓甘二帶回去——就算他看不懂,也可以讓別人幫忙念出來,免得忘記。
甘二一家對李昂千恩萬謝,這才拉著驢車離去。
“日升倒是醫者仁心。”
宋紹元看著甘二一家離去的背影,笑著對李昂說道:“有令堂風范了。”
“既然看到了,能順手幫一幫,也就幫了。”
李昂嘆了口氣,像甘二一家這樣的家庭,世間何其之多。就算是生產力高度發達的異世界,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的家庭也不再少數。
自己是確認有了學宮的推薦信,不再是面對一百五十貫無可奈何的小醫生,但更多人,仍生活在困苦當中。
宋紹元看李昂情緒低落,也不再多說,笑著問道:“我剛回洢州,就聽到日升你的名聲了。
救軍馬,治骨折,聽說還幫人從腿上拔出一條一丈長的蟲子?”
“哪有一丈,街坊鄰居越傳越夸張。”
李昂笑著擺了擺手。
蘭生樓還要做生意,宋紹元也剛游山玩水回來,聊了幾句就帶著兩個伙計回家了。
李昂看著再次安靜下來的庭院,想著面黃肌瘦、呆板木訥的甘小二一家,又輕聲嘆了口氣。
“少爺...”
“我沒事,只是,有點無奈而已。”
李昂搖了搖頭,將低落情緒甩出腦海,重新振作起來,“好了不想了。去做晚飯吧,吃完晚飯出去逛街,今天還要過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