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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異化

  “汪,汪!”

  細犬嗅了一陣漁網,立刻吠叫起來,拉著鎮撫司士兵向東面跑去。

  程居岫留了二十名士兵在沙洮村,自己和牛溫書領了剩下的人,帶上王六寶作為向導,跟上細犬。

  李昂留在村里照顧傷員。

  正午的太陽逐漸猛烈,村長周平春似乎聽說了他的身份,諂媚地請李昂到他家去休息。

  李昂也沒有拒絕,帶著七名傷員到了相對寬敞的周平春家中,統一觀察。

  至于剩下的村民,則各回各家,生火做飯。

  一個半時辰后,程居岫帶著隊伍返回沙洮村,臉上掛著疑惑表情。

  “沒找到蹤跡。”

  程居岫搖頭對李昂說道:“漁網上殘留的氣味,到山坳溪水里就不見了,懷疑是潛進水里,游出很遠距離。”

  “那怎么辦?”

  李昂皺眉道:“是繼續留在沙洮村,還是沿河向下接著找?”

  “在沙洮村繼續待一晚吧。”

  程居岫說道:“不管是沙孩兒、貉之、犀犬,都沒什么智力。

  吃過了家畜的肉,嘗過了人血,就再也無法舍棄這種滋味,跑不了太遠就會回來。

  周村長。”

  程居岫看向周平春,“你家里有沒有待宰殺的豬、羊、牛?”

  “有的。”

  周平春討好地笑道:“行巡您午飯要吃肉?”

  “不,捉妖。”

  程居岫淡淡道:“傍晚的時候宰兩頭大型家畜,收集血水和內臟,用桶裝好,不用蓋蓋子,敞開放在村頭。

  我和鎮撫司會住在村頭附近的房子里,熄滅燈火,等那個妖魔自己送上門。

  至于家畜的錢,你等會兒報給牛判官,能到洢州鎮撫司報銷。”

  “不用不用,小人怎么敢勞煩上官。”

  周平春諂媚地不斷點頭,轉身出門,招呼管家去做,“甘管家...”

  待他走后,李昂拿起桌上茶盞抿了一口,稍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想不到這種土老財家里,竟然也有好茶。”

  “民脂民膏罷了。”

  程居岫淡漠道:“村子里的油坊、磨坊、粉坊、染坊都是他家的,村里的地,和周邊的山,也有一大半列在他的名下。

  一半村民都是他家的佃農。

  若非如此,他也住不起這么好的房子,有這么多傭人,還在院子里養了那么多獵犬、寵物犬,連高昌的拂林狗和巴兒狗都有——這可是長安貴人才有閑心閑錢養的寵物。

  地主鄉紳么。別看土,說不定比長安、洛陽的大戶人家都要有錢。

  對了,說到茶,”

  程居岫笑道:“日升這兩天沒少喝吧?”

  “嗨。”

  李昂兩手一攤,無奈道:“那些河商海商也太‘熱情’了,一箱一箱地搬來東西。名貴的珠寶珊瑚不收,就送鍋碗瓢盆醬醋茶,什么東西都有。”

  程居岫撇嘴道:“商人嘛,總想著能攀上關系。”

  李昂翻了個白眼,“他們倒豪爽,也不怕我考不上。”

  “以日升你的聰慧機敏,怎么也能考上。”

  程居岫笑道:“就算考不上,對于那些商人來說,所付出的也只是幾箱財物而已。

  而如果能考上,結下一份善緣,日后就是百倍千倍的回報。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投資了。

  多資助幾個,總有能考中的。”

  風險投資是吧?有沒有天使投資人?

  李昂搖頭苦笑。

  ————

  洢州城一行人草草用過晚飯,住進了村頭的平房當中。

  周平春本來打算讓五個兒媳和家里仆役,為眾人準備豐盛宴席,但鎮撫司有規定,在外追逐妖魔時,優先吃自己帶來的干糧,不接受鄉民提供的飯菜。

  這倒不是出于自覺與矜持,而是有太多的血腥教訓,證明對付妖魔必須要提起一百萬分的警惕。

  一碗飯,一塊肉,一個果子,乃至一杯水,都可能是受過妖魔影響的異化物。

  “我在河東有個老友,他是鎮撫司的老兵、堪比巡云境修士的先天武者,

  驍勇善戰,兵不解甲,三十年來斬殺了上百頭妖魔,

  晚上睡覺都要穿著甲胄,每次洗澡也只是用濕毛巾草草擦拭。

  由于其功勛卓著,甚至接受過陛下的賞賜。”

  小房子里,程居岫、李昂、牛溫書隨意地聊著天,牛溫書喝了口酒囊里的酒水,淡淡道:“副指揮使憐他年老體衰,準許他風風光光地衣錦還鄉。

  一路上風平浪靜,車隊順順利利地到了家鄉汾州,在山上行駛時,因為天氣炎熱,他讓車隊在河畔樹林里避暑,自己解下錦衣,去河里泡澡。

  結果,剛在水中走出數步,腦袋就炸裂開來。

  斷掉的脖頸中,爬出無數條手指粗細的血紅蜈蚣,眨眼間那些蜈蚣就竄入河水,消失不見。

  在那之后我們才收到消息,原來他在三十年前、剛加入鎮撫司的時候,體內就被妖——貳——壹拾伍·蠆尾蜈蚣所寄生。

  那種妖邪,會在被寄生者體內不斷產卵,一旦被寄生者的身體浸入水中,成千上萬蟲卵就會立刻孵化,爆體而出。

  鎮撫司不得不堵死了整條河流,捕撈并焚毀所有河魚,以免有人誤食河水,造成下一輪的蠆尾蜈蚣擴散。”

  牛溫書又喝了口酒水,老實方正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自那之后,鎮撫司里就沒人敢隨便食用外人提供的飯菜、清水了。”

  程居岫嘆了口氣:“...山長曾經說過,我們從來沒有完全理解過異類,需要時刻保持敬畏,與警惕。”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談話,李昂朝門外喊道:“誰啊。”

  “在下是獵戶王六寶,就是白天見過各位上官的那個獵戶。”

  “王六寶?他來干什么?”

  李昂眉頭微皺,拉開木門,只見王六寶捧著右手手腕,臉色發白。

  李昂掃了眼王六寶的右手,隨意道:“手指扭了?”

  “是,天黑沒舍得點蠟燭,摸黑去關驢棚的時候被門夾了。”

  王六寶結結巴巴地說道:“聽說李,李小郎君您會接骨...”

  “拿來吧。”

  李昂輕嘆一聲,拉過王六寶右手,一拉一拽,扭正了手指。

  “嘶,謝謝小郎君,謝謝小郎君。”

  王六寶吃痛,倒吸了口涼氣,不斷感謝,沒有離去。

  “怎么還站著?”

  李昂隨意問道:“是有什么事么?”

  “呃,小人想問問,山,山上的妖魔是野獸變得么?”

  王六寶期期艾艾地說道:“小人是獵戶,捕獵了不少野獸,怕遭報應...”

  “有一定可能。”

  程居岫想了想說道:“異類不會憑空產生,一切皆有其根源。

  就像染料,滴進水里,一生二,二生三,只要接觸過異類,就有可能發生變異。

  比如沙孩兒,就是野獸接觸了妖化槐樹而來,

  犀犬,就是犬尸埋在地底,被陰氣污染而來,

  人狼,則是因為吸收了太多的妖異月光...”

  “那人呢?”

  王六寶緊張道:“人也會變成妖么?”

  “人變化而來的,應該歸類到魔,”

  程居岫隨意道:“比如尸體因懷有強烈怨氣變化成的尸鬼、僵尸。

  不過魔的產生條件,要比妖類苛刻的多,目擊次數也相對更少...”

  “王六寶!”

  周平春領著他家十幾個扛著被褥、床墊、蠟燭、油燈等雜物的仆役跑來,氣急敗壞地對王六寶喊道:“沒看見上官都要休息了么?滾一邊去。”

  周平春讓仆役扛著被褥、床墊進屋,諂媚地對著李昂三人賠笑,“山村里條件差,讓上官們見笑了。

  上官們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向小人提。”

  “不用了,周村長讓村民晚上待在自己屋里,鎖好門窗,不要隨便走動就好。”

  程居岫揉著眉心說道,

  盡管走南闖北見過不少向他諂媚討好的鄉紳,但像周平春這樣“熱情主動、打蛇上棍”的鄉紳,還是第一次見,看著就頭疼。

  “誒,小人這就去。”

  周平春諂媚地笑了笑,轉頭朝王六寶冷哼一聲,后者立刻戰戰兢兢地告罪離開。

  直到走出院子,王六寶默默伸手探入懷中。

  他的衣服里,夾著一撮純白無瑕的毛發。

  狗的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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